小顾槿似乎想到了什么,三两步跑回来,将那灯笼塞进顾倾墨手里,顾倾墨一晃神,反应过来忙去抓,小顾槿已抽手出去了。
“路黑,这灯笼你拿着,我到时候问冯婆婆借一盏好了,”小顾槿快速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你长得好像我家卿卿,嗯...晚上路黑,你也快点儿回家吧。”
顾倾墨还想对他说些什么,亦步亦趋追上去,场景却忽然一晃,变成了皇宫门口!
她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订婚?颜家小姐?没药了、虫子在爬、吐血、然后...然后是什么?她看见了谁吗?那个人站在街角,好像穿了一身白衣......
正这样想着,顾倾墨面前便钻进了一抹白色。
在她身前不远处,一身白衣、身长玉立的那人,是顾槿。
顾倾墨单手撑着那灰白的墙,一口黑血就这样生生吐了出来,染红了那破旧的墙,血珠子溅到顾槿雪白的衣摆上,开出一朵一朵的血花,异常妖冶猩红。
顾槿缓缓抬起了头,顾倾墨惊慌失措的目光就这样错不及防地撞进顾槿一双深沉的眼中。
毫无防备的,满脸是血的顾槿。
这一幕撞得顾倾墨的眼睛好痛。
哪怕顾槿的眼睛像个无底的漩涡吸着她,拉着她往下坠,她也受不了了,挣扎着、挣扎着。
顾倾墨大口大口呼吸起来:“不,不是阿淮,你没有,那不是你。”
血色从顾槿身上弥漫开来,渐渐染红了他一身的白衣,红的那么扎眼。
顾槿的身后渐渐燃起火光,映红了那忽然掉进墨色里的天,映红了顾倾墨的眼,像是针扎进了她的眼里一般。
她的阿淮就那样站在大火里,一身猩红,缓缓伸出手想要抓住顾倾墨。
顾倾墨看见顾槿动了动嘴巴。
“卿,卿。”
“啊——”
苏介感觉到顾倾墨抓紧了自己的手,甚至于是那种死死地抓住,抓的他发疼,骨头都要碎了的疼。
“青青,青青?”苏介顾不上手上的疼,任她抓着,“你醒醒,青青。”
顾倾墨突然睁大了一双眼睛,下意识地又紧了紧正抓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就好像是要将那只手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和自己融为一体似的。
一滴泪水自她眼角滑落。
“阿淮......”
“......”晓艾这回真是怕了顾倾墨了。
苏介眼底一抹失落闪过,但他很快就强撑起一张笑脸,虽然很是僵硬。
“醒了就好。”苏介目光闪烁,强忍着心底的异样。
“晓艾姑娘,你家公子的药。”
晓艾闻言,很是难受。
这时自己究竟是该在这里陪着公子,还是该快点儿去拿她的粥和药?
顾倾墨给出了答案。
她睁大眼睛出了会儿神,听到身边两人的说话才算是真的醒转过来。
顾倾墨一眼瞥到床边的苏介,以及自己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便像是被火烫了一般猛地甩开,整个人钻到被子里翻了个面,弓起身子,很是防备。
“青青——”
“滚。”
一个字也不多,一个字也不少。
晓艾愣了愣,偷眼去看苏介,发现苏介也在愣神,放在原处的手指不自觉地弯曲,心里有些不忍他被顾倾墨用这样态度对待。
于是晓艾轻声唤顾倾墨道:“公子,你在外面晕倒了,是宁王将你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抱着你跑了多少路,放你下来后好一会手还在发抖,那抖得都不成样子——”
“多谢宁王,”顾倾墨打断晓艾的话,用一种冷漠地近乎于六亲不认的语气道,“脏了宁王的手,真是对不住了。”
晓艾和苏介皆是浑身一怔。
苏介的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
晓艾有些奇怪他们两人之间这是怎么了,忙圆场道:“宁王没有沾到血。”
顾倾墨没有回她,倒是一旁对顾倾墨如此态度心知肚明的苏介,逼着嗓子发出了声音:“青青——”
“这里没有叫青青的人,宁王怕是走错地方了。”顾倾墨冷冷打断苏介的话,仍旧是那副防备姿态。
苏介有些悲哀:“之前我不是——”
“宁王请回,晓艾送客。”顾倾墨又打断道。
晓艾很不好意思:“王爷,我家公子身体不适,要不您请回吧,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苏介踌躇不定,不知究竟该走该留。
顾倾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晓艾站在一边,很是尴尬。
苏介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开口道:“我不想你伤害那些无辜的人,齐王那事我想你心里也一定很难受,虽然重来一次,想必你还是会让齐王死无葬身之地,但我知道你肯定后悔将那琴师牵连进来。”
“我虽与那位琴师无甚交集却是知道你,从那琴师出现直到你退席,虽然你没有过多的反应,但我就是知道你后悔了。”
“你知道什么。”顾倾墨冷冷地道。
“对啊,我知道什么,”苏介低垂着脑袋,“我也很奇怪,你明明一直不喜欢与我来往,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追着你,我担心你这脾气没人会喜欢,没人愿意迁就、愿意让着你,所以我就想陪着你。”
闻言,顾倾墨的眼睛慢慢失神。
——“她啊,脾气坏得很,谁能受得了她啊。”
“我想了想,把她交给别人也不放心,总归我愿意让着她,撒娇也好,调皮也好,我牺牲一下,我一个人陪着她,我想那臭丫头也该满足了。”
顾倾墨的眼睛渐渐湿润,苏介说的话,她渐渐听不清,又好像其实是苏介的声音和顾槿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模模糊糊地,又远又近,捉摸不定。
“我想要保护你,我不想让你做出那些你肯定会后悔的事,”苏介沉声道,“虽然方法偏激,可是只要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离你远一点,你总会没有有办法将他们牵连其中的吧?”
“就算是真有一天不得不利用他们,那你应该也会少一点良心上的负担?毕竟是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人,你可能不会手下留情,但是心里也多多少少会好受一点儿吧?”
晓艾站在一边听苏介说这些话,早已惊呆了,想起了方才阿雾同自己所言,惊大了双眼。
苏介自顾自地道:“我们不是一类人吗青青,我就是想护着你,即使你可能根本不需要我。”
晓艾真的听不下去了,默默地站到门口等着顾倾墨叫她。
“你以为你是谁!”顾倾墨翻身而起,冲着苏介就是一声吼,吓得才走到门口的晓艾浑身一震。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以为你知道了我是谁就可以随意拿捏我?我们认识才多久?你自己也说得那么清楚了,我对你有过好脸吗?你为什么还不嫌烦,还不滚!你死皮赖脸缠着我做什么?”
苏介盯着顾倾墨那双满含哀怨与怒气的凤眼,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这双眼里,究竟看不看得到我对你的爱意?”
像是压抑在心里许久的一个秘密,终于吐出来之后浑身像是卸下千斤重担,顿时轻松。
顾倾墨浑身一紧,眼里的光闪了一下,随即便黯下去,成了一潭死水,仿佛方才在那眼里着起来的火光只是个错觉,从不曾存在。
她冷冷地瞪着苏介:“是澜王有什么事要用到在下吗?竟然让宁王来在下这施展美人计,可还真是...恶心至极啊!”
苏介的眉蹙了一下,心隐隐作痛。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青青——”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顾倾墨提高了音量,柳眉倒竖。
苏介的目光很沉,放到顾倾墨身上的时候,顾倾墨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上来一般,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但顾倾墨还是掩饰了自己内心的一丝不忍,冷声道:“你不配。”
苏介望了顾倾墨很久,望到顾倾墨都转开了目光,他还是那样呆呆地望着,仿佛这一辈子都看不厌似的,又或者是要将这后半辈子的都看进眼里。
顾倾墨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门口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
“你在...里面...”“...公子...脾气,先生...等一等。”......
“顾倾墨,”苏介换了个叫法。
乍一听到,顾倾墨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顾倾墨,那是谁?好耳熟,是在叫我吗?
好像是的。
是的。
“本王说的很清楚了,本王喜欢你,想要护着你,随便你是什么身份,不论你究竟是男是女,本王都无所谓。”苏介突然沉下脸,不再是先前那种哀怨的神色。
顾倾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嘲的微笑:“王爷才认识在下多久啊?在下对王爷也没好到能让你喜欢上我的份上吧?”
“很久了,”苏介忽然接话,很是认真的盯着顾倾墨,“有一辈子那么长。”
顾倾墨有种很奇怪的感受,面前这个人望着自己的时候,那种深沉的目光好像穿过了自己的肉体在遥望未知时空里的一个什么人,那么认真,好像真的是望了一辈子,那么沉重,触及心弦,好像在讲一个很是悠长的牵肠拉扯的故事,无比忧伤。
“一开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制止你做那些事情,还是帮着你去做那些事情,”苏介认真地望着顾倾墨,“但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让你受伤。”
顾倾墨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浑身的血液好像在慢慢凝固。
“但后来我想,我管你要做什么呢,你算计这个也好,算计那个也好,你有你的负担,那些输给你的人要承担的后果,本也就是他们该受的,那我就帮你分担一些,让你别那么喘不过气来。”苏介说着。
“你懂什么!”顾倾墨有些恼,故意提高了声量吼道,“我算计人从不管亲疏远近,谁都可以做我的棋子,我只是喜欢别人被我拿捏算计,管他们是不是什么好人,或者做尽恶事?”
“顾倾墨——”
“这里没有顾倾墨这个人!”顾倾墨骂骂咧咧地道,“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我是琅琊王离!”
“青,阿离——”
“在下本就是阴鸷之人,从地府中爬出来,浑身沾满了腥腐之臭,什么人沾上一点儿都要去一层皮,生来就擅长算计人心,工于心计。”顾倾墨的眼里冒着火光,沉声道。
“王爷大可不必手下留情,顺着自己为民除害的心意来就好,在下也从不是什么知恩图报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是在下的操守,还望王爷不要再抱有莫名其妙的希望。”
顾倾墨沉声说完便瞪着苏介,那眼里的怨毒像是要溢出来,淹死面前的人。
苏介一晃神,顾倾墨便掀开被子出去了。
“你不走我走。”
“我们家公子脾气不好,还望王爷不要怪罪。”阿雾送苏介出去的时候对他道。
苏介还在出神,眼里没有平日里的一点儿光,听阿雾与他这样说,愣愣的回道:“本王不怪她,都是本王的问题。”
阿雾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苏介,淡淡笑着。
苏介见他突然停下来看着自己,有些错愕:“怎么了?”
阿雾说道:“王爷知道的吧?”
“啊?”
“王爷知道我家公子的事吧?”阿雾注视着他的眼睛,明明是含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在无形之中给苏介一种压力。
苏介感觉到了阿雾的气场,点了点头,他现在没心力去和人家周旋,而且他不来问自己,问问顾倾墨,想必顾倾墨也立刻会说与他知道,还不如爽快承认。
阿雾点了点头,似乎对苏介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阿雾道:“虽然在下不知道王爷是怎么知道此事的,但是想必王爷也能猜出我们家公子受过的苦。”
苏介的眉眼忽然越发忧伤。
阿雾很是认真:“我们陪着公子时间长了,也不是不知道她倔强、执拗,看上去冷酷无情自私自利,但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些恶毒都是她装的护甲,因为她从来不是一个人,她的肩上压着很多很多的担子,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