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人群之中,被几个熟客包围,显而易见,他在这里很受欢迎,就如同在工作场合的陈伟民一样。白朗吩咐沈天青别动,自己向他走去,“早就听说你是八街的英雄,除暴安良,见义勇为。”
x-man的声音模糊而低沉,“我也听说过你。”
“听谁说?”白朗上前一步,“听你哥哥?”
x-man没回答。
白朗打开手机,把今天上午医院的监控录像截图直接放出来,“你私自把秦桑送到医院,你哥哥同意了吗?”
还是没回答。
白朗滑动手机,显示下一张照片,是秦桑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十几天的囚禁生活还是令她面如白纸,十分憔悴,“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你第二次救她。2012年,你把她从一个强奸犯手中救下来,没想到几年过后,又发现她在被另一个男人伤害。而这个男人,就是你哥哥。”
x-man下意识地向退了两步。
白朗一边迅速地环顾四周,一边麻利地伸出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枪,抵在了x-man的大腿上,“你告诉了你哥哥,今晚要跟我见面?”
x-man迟疑了一下,点头。
白朗持枪的手由大腿移动到腰,一把手钳住他的一只手腕,“真巧,我也跟他约好了在休息室见。他手上有我要找的人,我手上有你,打平了,走吧。”
他把手一推,x-man就听话地顺势转身,两人一前一后,看似“亲密无间”地向着地下二层走去。径直走到尽头的休息室,出乎意料,门竟然虚掩着。
有人在里面?白朗正自疑惑,只见x-man忽然抬起一脚,狠狠踢开了房门。还不及白朗反应,只感到背后狠狠一击,自己一个踉跄,猛地向前扑去。
x-man早已灵巧地躲闪开来。白朗扑倒在地,手一滑,枪整个脱把,滑出去好远,被x-man一把捡起。白朗情急,还没起身,又被别人猛踢了一脚,让他再度滑倒!
转头的瞬间,一个人影举着棒球棍赫然出现在眼前——t恤,牛仔裤,厚厚的口罩遮住了半张脸,这才是监控里拍到的人,这才是陈伟贤!
“那你是?”白朗惊异地看向旁边的“蜘蛛侠”,他正居高临下地一只手用枪指着自己,另一只手利落地摘掉了头罩。
是陈伟民。
“白朗,你迟到几分钟,就够我安排很多事了。”陈伟民说,“关键时刻,兄弟还是一条心。”
他脸上的笑容让白朗一阵心酸,“伟民,跟我回警局,很多事情还是可以挽回的。除非……你想杀了我。”
“我本来不想杀任何人,只要他们听我的安排。”陈伟民神情痛苦,“我一辈子都在帮人,我什么时候害过人?”
“你害了那些女孩!”白朗飞快地反击,“你给她们洗脑,让她们变成你发泄情感的工具,甚至还囚禁她们,你已经是罪人了!”
陈伟民冷笑,“那是她们自愿的!等秦桑醒过来,你们去问她,是不是为了我,什么事都可以做?把我跟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是爱啊。要不是这小子,非要英雄救美……”
陈伟贤沉默地站着,犹如雕塑。
“他要救秦桑,跟你杀死程角有什么关系?”白朗镇定下来,“是不是因为他不同意你再来这里?让你失去了一个可以享乐的地方?”
“你闭嘴!”陈伟民的情绪已经失控,“我是为了那些烧伤的人啊!为了像我弟弟一样的人,给他们找到一片生存的空间。可是他根本不能理解,他算计我、嘲笑我妄想当救世主。可是这个世界上,缺少的不恰恰就是救世主吗?”
他一面说,一面把枪口对准了白朗的胸口。陈伟贤在一旁惊叫,“哥,你别再杀人了!从程角开始,一切就是个错误!”
“你乖了!”陈伟民温柔地笑着,眼睛仍旧盯着白朗,话却是对着弟弟在说,“那个程角,抓住了我们的把柄,这样的人不死,我们以后也难活。至于我的好搭档白朗,你居然还想偷偷跟他见面,你问问他,他愿意放走我们吗?”
白朗身上开始瑟缩,“你先告诉我,你抓到的人,现在在哪里?”
陈伟民冷笑,“我差点忘了,你最忌讳的,就是线人因你而死。”
也许是因为情绪太过紧绷,白朗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仿佛感受到,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还有第四个人的气息。那个气息跟他们不同,似乎在更高一些地方?
白朗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想要抬头往墙上看,但是他不敢。
陈伟民的枪口凑得更近了,他的手也在发抖。就在白朗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开枪的同时,一道利落的黑影从天而降,稳当、又准确地,狠砸在陈伟民身上,将他一下子砸倒在地。
白朗瞄准空隙,迅速爬起来,一个飞扑,向前控制住了陈伟贤,再回头确认:不错,那个骑在陈伟民身上的,正是一身素黑的十三仙。
“你就不能早点下来搭把手吗?”白朗怒吼,“亏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事了!”
十三仙不吭声,她试图把枪从陈伟民手里夺过来。然而陈伟民死命握住,就是不肯松手。
“哥!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当初那个强奸犯!”陈伟贤嘶吼出这一句。
“可是爆炸发生的那一刻,我没能跟你一起分担啊。”陈伟民大喊,“我一直后悔,直到现在!”
忽然,一阵急促的警铃声大作!白朗听得出来,是“假警铃”。几乎与此同时,沈天青破门而入,“我找到叶云飞了,他刚刚被人打晕藏在隔壁……”
话说到半截,就咽了回去。沈天青终于看清眼前的形势,紧接着他异常勇猛地朝着十三仙冲去,大喊,“仙姑,小心啊!那人有枪!”
白朗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往常看起来胆小怕事的沈天青,似乎是担心陈伟民伤害到十三仙,试图自己挡在她前面。
而十三仙下意识地反手做了一个护住他的动作。
就在此刻,陈伟民脱离了十三仙的控制,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抬手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砰”,他扣下了扳机。
太快了。那一刻白朗呼吸急促,他感觉万籁俱寂,听不见陈伟贤的嚎哭,听不见沈天青的尖叫,就连外面刺耳的警铃,此时也完全消失了。
陈伟民直直地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为什么自己没有及时冲上去呢?为什么要自作聪明,不带任何外援呢?为什么要拿出枪来、还眼睁睁地把这个武器给了他呢?
白朗的脑袋嗡嗡作响,翻来覆去地对自己说:你食言了,你根本没有保证他们的安全!你害死了他!
方舟带人来了,因为沈天青报了警。陈伟贤被带回去问话,陈伟民的尸体被撞进袋子里收走。警车红蓝灯不住闪烁,周围看热闹的人不住涌上来。
“果然出事了啊?早就说了这里聚集着很多变态,不安全!”
“对啊,这种乌烟瘴气的聚会,就应该早点给他们一锅端!”
也有记者来了,在一旁拍照。闪光灯有些刺眼,好在有人伸手帮他挡了一下。
白朗渐渐回过神来,看见坐在旁边的叶云飞。
“听说你被打晕了,”白朗问,“你没事吧?之前我做特警的时候,也曾经有线人因为我……”
叶云飞摇头,“我没事,你别哭了。”
白朗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
方舟走过来,“你的枪我们要暂时拿去检查,关于今晚的行动问题,明天我跟你一起向丁局做检讨。”
白朗站起身,“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凭一己之力,把陈伟民兄弟两个带回警局。我太自大了。”
“这就是你在特警队里干不下去的原因吗?”方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拍了拍白朗的肩膀,“但我也对不起你,没能让你信任我。我不该把他们兄弟两个看成变态,其实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变态,只是有很多可怜人吧?”
一边的叶云飞按下棒球帽的帽檐,捂住了脸。
——
秦桑从昏迷中醒来。白朗征得方舟的同意,让陈伟贤跟秦桑见一面。
病房里,陈伟贤戴着帽子跟口罩坐在门口。白朗问了一些问题,秦桑断断续续地回答:她说陈伟民问她愿不愿意穿上塑胶衣,她愿意,因为如果能够得到这个男人的爱,用什么方式都行。
“你不觉得他是在蛊惑你吗?”白朗问,“把你当成玩偶,让你穿着那身衣服一动不动。他爱的根本不是真实的你。”
“可是他还救过我啊,当初把我从那个强奸犯手下救出来……”秦桑急着说。
“当初救你的,跟这次救你的,都不是他。”白朗看向陈伟贤,“你心里的英雄,恐怕一直认错了人。”
秦桑盯着陈伟贤,满脸惊疑,“这是谁啊?”
陈伟贤颤抖着手,摘下了口罩,露出破碎的下半张脸。
“啊!”秦桑吓得尖叫起来,随即哭喊,“救命!伟民哥救我!我要伟民哥!”
护士冲进门,按住她挣扎的手臂。
“你一直在身上带着的塑胶娃娃,同样也是没有脸的人。”白朗低声说,“我以为你不重视外表,看来你只是不愿意面对真相。”
秦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白朗问陈伟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伟贤似乎想笑,只是他的脸不允许,他重新把口罩戴好,在床头柜上放下一瓶护手霜,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做完这些,他郑重地对秦桑说,“祝你幸福。”
程角的尸检报告已出,证实是注射药物过量。失踪数年的罗杰,尸体因为已经被陈伟民处理,无法确定死因。陈伟贤的情况有些特殊。目前来看,他没有直接促成任何死亡,至于当年谎报身份、领取赔偿金的问题,还要做进一步核算处理。
警方请来了专门的心理学家,对陈伟民的心理状况进行分析。当年的爆炸事件后,陈伟民虽然逃过一劫,内心饱受煎熬,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正是不断蔓延的痛苦跟无处排解的压力,让他做出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
白朗对方舟说,事后诸葛终究无用,毕竟人已经死了。
六哥做东,请白朗吃了顿饭,说十三仙最近在江湖上有了点动静。因为她放出话来,要在卖一段“密语”,据说其中包含的内容,可以一举扳倒沈氏集团的总裁沈西来。至于这“密语”是什么,她只愿意透露前几句:凤凰锁心,八街藏头,盘古南苑,一手遮天。
“除了卖密语之外,她还卖过什么别的吗?比如,手串?”白朗问。
六哥摇头,“怎么,你想卖手串?早说,哥送你一串。”
白朗摆手,从口袋里掏出黄晶晶的一串,“我这里也有,是别人从黑市上买来给我的。只是我想把我那串找回来,也许在十三仙手上。”
方舟提了个休假。暂时没有大案,白朗每天定时上班,有时会去看看陈锋和陈伟贤。
那天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电话来,说是彭城市物证鉴定中心的技术员,之所以来找白朗,是在交接陈伟民的工作内容时,发现他提交了一份dna样本的比对报告,上面注明了白朗的联系方式,现在报告内容已经出了,通知他来取。
白朗回想起来,是那根沈天青用过的吸管。陈伟民提请的鉴定申请,是将吸管上的dna跟心心居地下挖出来的心脏的dna进行分类的亲缘鉴定,根据结果来看,证实有兄弟姐妹关系。
是沈天青的姐姐沈思月。白朗想,他是否应该把这个噩耗告诉给沈天青?
没想到沈天青倒是先打来了电话。
“狼哥,我要报案!”他说,“我们现在在八街公寓楼,这片地下,也埋着一个东西,装在一个很大的铁盒子里……”
白朗自己打电话给方舟。上次自己休假被方舟打扰,这次也许是最好的“报复”时机。
“我休息日的时候就不应该开手机。”方舟果然没好气。
“来吧,”白朗笑着说,“八街地下又挖出来东西了。搞不好这个沈天青就是死神本人。要不怎么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死?”
方舟沉吟,“我这些天也老是琢磨,按照你的说法,如果当时他不冲进那个房间,陈伟民也根本不会找到空档自杀。他跟这件案子的关系,可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拆迁地,沈天青满脸笑容地迎接着警队。他身后的废墟上,一大片尘埃在飘浮。而他就像一个精致的守墓人,虽然姿态僵硬,但却满怀斗志。
白朗跟他打了个招呼,“总挖出来东西,你也不害怕吗?”
“哪有工夫害怕呀?生意太忙了。”沈天青笑嘻嘻地说,“狼哥,八街这里很快就不归我管了,我看中了下一个要去实习的园区。”
白朗长出一口气,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沈天青说,“我想去盘古南苑,那里最近要翻新,房价又要大涨了。”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