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城是在当天下午赶到陵城的。
速度快得出于傅沅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要是有人告诉她,自己在某地看到一个跟她妈妈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也会克制不住好奇心跑过去看两眼的。
没准,那次的车祸只是她记错啦,没准她妈妈就像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历经各种常人不能承受的劫难还能活下来呢?
即便希望再怎么渺茫,那些绝望的人总能为自己找出一点借口的。
她没敢过问梁景城的心理活动,对方倒是一如既往的神态淡然,只是伞柄上无意识攥得死紧的大手透出了点异常。
“你,你打算怎么做?”
梁景城静静地注视着百米开外的白色建筑大楼:“当然是要进去看看了。”
傅沅咬了咬唇,最终还是问了出口。
“你觉得她会是你……我的意思是,可能只是碰巧,我没想到你会看得这么重……总之,我很抱歉……”
梁景城收回眼神,看着她,竟还笑了下。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迟疑了下,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窦。
“据我外婆他们说,我母亲去得很早。那时我还很小,大概四岁的样子,当时跟着外公外婆住,没见到她最后一面。早在那之前,她就一直在医院里住着,我父亲说她脑子有病,不是正常人,还经常带我去医院检查,怕我也有毛病……”
傅沅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攥住了似的,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你的意思是,她很可能还没过世,一直在医院里?那之前的死讯是怎么回事?你外公外婆,他们都没见到她吗?”
梁景城淡淡吐出两个字:“火灾。”
而后又解释了一句:“说是她半夜病发,趁人不注意点了火,把自己给烧死了。别人都没事,就她那间病房烧成了灰。你见过的那座墓,里面只有一捧辨不出是骨灰还是木灰的灰烬,还有她生前的一套衣服。”
傅沅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得背上寒毛直竖。
接下来的问题就问得有些艰难了。
“恕我冒昧……我不明白,如果是人为的,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说,你父亲……”
梁景城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有件事也不怕告诉你。我父亲只结过一次婚,妻子姓周。而我的生日,跟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恰好是同一天。是不是很可笑?”
傅沅连忙摇头。
“当然不会,这些,这些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你也无能为力的……”
闻言,梁景城神色忽然有些怔忪,眉眼间笼上一层柔和的暖色,呆呆的,仿佛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中。
再回过神来时,他看向傅沅的眼神中似乎又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她想了想,咬咬牙:“要不,我再混进去一次,看看能不能找到她问个清楚?昨天太仓促了,身边跟着两个护士,我脑子也转不过来,只能想出那么个诡异的法子……”
梁景城柔声道:“没有,你做得很好。”
可这个计划被段壁人直接打了回来。
见着梁景城,他就变了张晚娘脸,又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昨天才刚去过,给你开了半个月的药,你昨天又哭天抢地地演了一场,肯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了。要是隔一星期带你去还好说,这才隔了一天,现在跑回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咱们是进去查岗的么?再说了,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现在去打草惊蛇?”
傅沅还想坚持,梁景城却反而镇定了下来。
“既然这样,就先等他们出来再说吧,不能耽误你们的正事。”
“那你不是白来了?海城那边……”
“没事,有邹杰在。没了谁,地球都照样转。”
傅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了半天,又想出一个办法。
她找了史姚倩,请她试试,看能不能黑进这个陵城四院的系统,查一查那个金姓女人的资料。
可能是附上了视频、照片的缘故,那边进展较为顺利,不到俩小时就给出了结果。
“金大花?这名字似乎差得有点远……”
傅沅又强忍着羞耻感,将未消音的原版视频给梁景城看了一遍,并且指出:“你看,我最后说那句话的时候,她表情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梁景城细心看了三四遍,才默默点了头,又对着傅沅拿到的那份病历资料皱起了眉头。
“入院时间是五年前,两年前转到分院……病因是脑器质性精神障碍,曾有过开放性颅脑损伤……监护人是金虎,和病人关系是姐弟,原籍是江省……”
梁景城心中念叨着这几个陌生的名字,眉梢忽然高高挑起。
“等等,这个户籍地……该不会就是紧挨着海城的那个小金家村吧?”
傅沅也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你是说那个环保案子?不会这么巧吧?”
然而,事情好像偏偏就巧合得诡异。
史姚倩查了半天,没能在江省的数千万人中找到一对名为金大花、金虎的姐弟。
“按照你给的户籍地来看,金虎确有其人,重名的还有十来个。但姐姐叫这个名字的,没有。只有一个金虎,确实有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但是名字叫金蝶,也不叫金大花。而且,金蝶早就死了,唔,死了有二十几年了吧,金虎都还没长大成人呢那会儿……”
史姚倩说的最后这个金虎,正好就是小金家村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梁景城直接就给邹杰打了个电话,让他过去实地打探下这个金虎的情况。
傅沅连忙支招:“也不用跟他打照面,这里不是有他电话吗,找到那人,在他附近打个电话过去,先试探一下。”
梁景城刚放下电话,正要说话。
外头却突然传来的阵阵喧嚣之声,还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跑动声、人语声。
方才,他们俩跟段壁人分开后,也不知要去哪,只能在四院分院附近又寻了间店坐着。
刚好今天这家店跟昨天那家位置不同,一个靠近正门,另一个更靠近侧面。
从他们坐的位置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一栋浅灰色的大楼,每一扇窗装着厚厚的反光玻璃窗,从外面看进去,什么都看不到。
此时,二人被这动静吸引,下意识抬头往外看去,却见着三楼其中一个窗子突然开了个口子,窗边簇拥着几个人,看不清面容和表情,但肢体动作显得有些慌张,像是在往下看什么。
那扇窗很快就被关上了,但,窗子下面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
傅沅和梁景城面面相觑:“该不会是出事了吧?有人坠楼?”
他们第一时间便想起前不久那个倒霉催的梅启轩。
除此之外,傅沅还想到了很大可能被关在里面徐佩云,梁景城则想到了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
“过去看看!”
傅沅暗暗祈祷不会是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但转念一想,若是这次坠楼只受点轻伤,或许可以希望是她们。
毕竟,如果诸多猜想被证实是真的,她们在里面的日子自然是不大好过的。摔断条腿、换自由,这是绝大部分人会做的选择。
只可惜,等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地上匍匐着的却是个男人。
确切地说,对方是个中年男人,年纪起码有四十了。
两人既失望,又松了口气。可很快又为里面的人悬起了一颗心。
因为,那个还有意识的男人一边艰难地爬着,一边抬起头哭道:“有没有好心人,快救救我吧!我被我老婆送到这个鬼地方,好几个月了,她是铁了心要整治我啊!”
一开始,众人也只当这是个精神病患者在说疯话。毕竟,能干得出跳楼事情的人,嘴里能说得出多正常的话呢?
见已经有人打了120,他们便也没理睬男人的话。
只有个胆子大的路人凑上去,想帮他止血,又劝道:“你的腿肯定是断了,不要动了,等医生来了才好治,小心动来动去更糟糕……”
那男人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哭啼啼地捉住那人的手。
“老弟,你是个好心人,你帮帮我吧。我真的不是神经病,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跟别的女人好上了。结果我老婆不同意离婚,还把我迷昏倒,跟大舅子二舅子一起把我弄到了这里来,硬是说我有病。呜呜呜,我求求你啦,你帮我打个110,我做牛做马回报你,不,我出去之后给你一万块,行不行?”
听到这里,原本要走开的人也停住了脚步。
这男人的话听着挺有条理的啊,确实不像是个神经病。如果他说的话属实,那么,他老婆倒更像神经病多一点。
傅沅二人刚好赶到,听到最后这半句,不禁若有所思。
一旁的梁景城却是压低声音说出了她的心声:“如果是真的,如果这家医院入院门槛这么低、管理这么混乱,那么,那些事情很可能都是真的。”
这时,四院里面的人也赶到了,抬着担架就要把男人往上扛,男人挣扎哭喊得更厉害了,死死抓住人不肯放。
医护人员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又赔了个笑脸对众人解释:“这都是他的老毛病了,今天是我们看护不当,被他偷了个空子跑出来。幸好没有重伤,也没砸到路过的人,”说罢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秘兮兮道:“他这里有问题,被害妄想症,总幻想着自己有个老婆,其实啊,他还是个老光棍呢……”
被男人抓住的路人犹豫了下,还是主动挣开了对方。
他一边走开、嘴里边嘟囔:“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这闲事还是少管,要是搞错了,嘿嘿……”
其他人也如鸟兽散,有二人以上同行的还在嘀咕讨论着这件事,多半是笑这老光棍异想天开的。
唯有那担架上的“老光棍”还在干嚎:“我不是光棍,我跟我老婆是01年结的婚,她叫王秋芝,我叫李大宝,我俩结婚证是情人节那天领的,我孩子都上初中了……”
“老光棍”嚎着嚎着,突然没了声,像是嘴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
傅沅眸色一沉,扶了扶眼镜,没有做出任何异常举动。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了门口那辆救护车,呜呜呜地出去了,大约是送到其他综合性医院治疗去了。
她这才拿出手机,先是给史姚倩发了条信息,再然后,手指在拨号键盘上犹豫不定地游离着,那个110就是按不下去。
“怎么不打?”
她有些受惊:“我不确定……可能等我朋友那边查出点结果,再报也不迟。”
梁景城脸上有些异常的红晕,这时才慢吞吞打开那把一直攥在手里、没开过的伞。
“我印象中的你,好像不是这么谋定而后动的性子。”
顿了顿,直接掏出自己呃手机,边等接线音边道:“就算错了,也无伤大雅。要是没错,早一分钟他就少一分钟痛苦。”
傅沅有点羞愧,脸上热热的,可想到另外二人,热烫着的脸又冷了下去。
嗡嗡嗡——
就在梁景城淡定自若地充当路见不平的报警人时,傅沅的手机也疯狂响起。
是段壁人!
他的声音急吼吼的,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鄙夷:“别在外面谈情说爱了,有正事!袁胖来信了,他见着任务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