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林家后，傅沅按着林老院长给的地址找到了刘芹，当年第一个发现顾真的人。
刘芹是福利院的一个普通职工，如今已经快四十岁，脸圆圆的，身材也很是丰满。她的说辞跟林彦德的差不多，只除了一点。
“那孩子脖子上挂着条红绳，但是没有坠子，我看那绳子磨损得厉害，像是戴了好些年的。看样子，估计原本挂的不是金银就是玉器，准是被贼偷了。幸好，那会儿天还冷，钱也藏得严实，被人缝到了衣服夹层里。不然，没准也要被那黑心肝的贼偷去。”
傅沅直接一个电话打给顾真，后者却表示毫无印象。
得知傅沅是受顾真之托来寻其亲生父母，刘芹撇了撇嘴：“有什么好找的，我在福利院这么多年，早看透了。但凡是个有心肝的，哪个舍得把孩子送来这里？他们肯塞那么多钱，肯定是家里不愁钱花的，不是为了钱，还能是为了什么？”
傅沅露出点愿闻其详的意思，刘芹便叽里呱啦说开了。
“大妹子，你不知道啊，那个顾真古怪的很。当时我负责照顾他们洗澡睡觉，寻常孩子调皮，不乐意按点睡，喜欢说小话、在被子里折腾。他呢，他也不睡，就直愣愣躺在那里，眼珠子动也不动，就盯着天花板看。有一回我去查房，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还以为是谁在磨牙，结果一看才知道，是他……他瞪着眼睛，手里拿着根小铅笔，一下一下地往枕头上扎，咬牙切齿的，脸色特别可怕。哎呀啊，当时可吓坏我了……”
傅沅若有所思：“他这样，你没跟院长说么？你们没给他看医生？”
如果刘芹没有添油加醋的话，顾真刚进福利院时的状态有点像是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刘芹道：“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就去看了一回，心理医生说这孩子有点自闭，也没什么太好的治疗手段，只是让我们好好照顾，别刺激他，多关心，其他的就没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努力起了作用，他慢慢也愿意跟人说话了，虽然话还是少，但那天晚上的怪状也没再出现过……”
傅沅有意再追问下去，想知道顾真拿铅笔当“凶器”的那天，白天是否发生了什么。可惜刘芹当时并未在意，时隔多年，更是记不起来了。
兴许是傅沅满足了她的倾诉欲，临走时，刘芹还给她提了个热心意见。
“我觉得吧，这孩子的父母说不定是因为嫌弃他自闭，不想养，这才丢了个烫手山芋出来找我们接手。你想想，05年的几千块虽然也不算少，但养大一个孩子花销多大啊，更别提是这种病了，他们家也算是舍小为大，精明得跟鬼似的。嗨，大妹子你不如往这个方向查一查。”
傅沅同样谢过这位热心大姐的帮忙。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一边找了个记者朋友，让其帮忙查05年前后蒲城及周边城市的妻杀夫之类案件，另一头则捏着顾真那份出生年月日开始了挨家挨户找医院的漫漫之路。
林老院长说，当年他们也根据信中所写的出生时间查了一遍，当地干警也在户籍系统里找了找。全国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孩成千上万，蒲城本地则有两个。但走访调查发现，那两个孩子都好端端在自家呢。扩大到省内其他市县，人数就上500了，更别提全国范围了，实在是大海捞针般无从下手。他们只能挑着离蒲城最近的几个市里找了找，那些孩子也都不是。最后，众人只得放弃，按照正常流程将顾真收进了福利院。
“我怀疑，那个人在信里说的时间未必准确，没准是虚晃一枪，搞迷魂阵！”
这是林老院长的猜测。
傅沅却觉得，依着顾真生母的一片爱子拳拳之意，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玩心眼。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太多，光靠这一条根本就查不到什么。但傅沅并非每间医院都去，她只去05年之前创建的、而且有精神科的那些。
刘芹刘大姐的意思是，顾真这孩子被送来之前可能就有毛病，让傅沅走访医院，看能不能查到当年顾真的亲生父母带其就医的记录。
不得不说，这位刘大姐虽然貌不惊人，但脑筋却很灵活。
然而，她却有一点说错了。即便顾真当年有精神疾病，那也肯定不是自闭症。因为，自闭是一种先天的发育障碍，并非很多人想的是家庭环境等后天因素造成。
自闭分为两种，高功能性自闭、低功能性自闭，前者可以通过外部支持（如家长、专业人士的引导）慢慢过渡为较为独立、充实的人，融入社会群体，但后者很难做到，需要长期帮忙，稍有不慎还可能退化。
但，即便是是高功能性自闭，也不可能如林老院长他们所说，在短短的两三个月内就有明显转变，更别提他们当时找的心理医生根本就不靠谱，那点业余的手段也对那孩子的康复没多大用处。
不管怎么说，从幼年精神疾患的方向去排查，搜索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大半。
傅沅也动员了不少身边的资源，比如说，陶妈妈就是青州妇幼保健院的职工，可以帮她把青州市内都查一圈。又比如说，梅方正在追求的那位护士长，也被他扯出的鬼理由所感染、勉为其难答应帮忙。
她忙活了整整一周，一边寻访省内的医院，一边恶补大学时的专业课内容，又厚着脸皮找如今已是心理医生的老同学请教了一番，心里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想。
遗憾的是，没找到符合她预想中特征的就医记录。
“1999年7月4日出生人，男，05年之前就医，疑似躁郁症或精神分裂等疾患，不知所踪……”
除了最后那点“不知所踪”，倒是有两人符合，可傅沅亲自上门过，他们也都好端端地长大成人了。
第一个是父母车祸留下的创伤后遗症，当时是躁郁症，症状表现跟刘芹口中的顾真有些相似。但人家康复得不错，这几年已经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也去外地读大学了，貌似还是校篮球队的成员。
另一个则是典型的自闭儿童，虽然还是不敢和外人接触，但也找到了自己的爱好，在父母的支持下自学画画，还会通过网络课程充电，学设计什么的，没事就窝在家里画画，据他父母说，他们准备帮儿子弄个小工作室，专门给小公司接单，画画设计稿什么的。
傅沅三下五除二，便将这点算不上什么成果的调查成果发给了顾真，顺便打算将范围扩大到周边紧挨着的两个省。
不料后者却突然约她见面，且语气有些慌乱。
“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臆想，医生说……反正，当面说比较方便，也稳妥……”
傅沅如约来到海城，这回约在了另一家人气颇旺的酒吧。
这家酒吧是专门的精酿啤酒吧，环境清雅，虽然客流量不小，但音乐并不十分嘈杂。不知怎的，推门而入的时候，傅沅却想起了记忆里还未褪色的那间木屋酒吧，微微一叹。
她坐在视野极好的位置上，等了许久不见人来，也联系不上。
想着对方有钱是大爷，又是个没了亲爹妈的可怜孩子，傅沅不免耐着性子继续等，等得饿了还招手点了份夜宵，就着大屏幕上的绿草地和白皮球，晃着脚吃掉了大半盘烤翅和一小块巧克力蛋糕。
离约定时间过去了半小时……
一小时……
两小时……
……
两人约的是九点，傅沅提前了十分钟到，当时熙熙攘攘全是人，这会儿却冷清了不少，许是工作日的缘故，朋克养生青年们走了大半。
傅沅拨了两个电话不见顾真接听，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买单走人，走到门口时却眼前一黑。
她吓了一跳，身手敏捷地一闪。
哦，原来并不是她喝上头了头晕眼花、或是吃太多高热量食品导致脑中风，而是刚好坐在门口旁边高脚凳上的那人刚好直直地往她面前倒下。
她本来毫无“英雄救美”的心思，只打算冷眼旁观。可她马上想到，要是普通椅子也就罢了，摔不死人，可这人坐得这么高，还是个没了意识的，任他这么往地下栽，说不得要栽出个脑震荡哦。这年头医保基金本来就入不敷出了，能省一点算一点，还是辛苦一下，为社会做贡献吧！
傅沅秉承着伟光正的初衷，勉勉强强地伸出了手。
“哪来的死醉鬼？碰瓷吗？”
傅沅嘟嘟囔囔地将向左歪倒的那人扶正，正准备把他摁回落地窗边的窄桌上，突然手下一顿。
“这张脸好像有点眼熟……”
两秒过后，傅沅吓得差点把手下那人的头往落地窗玻璃上砸。
“梁律师？”
万年棺材脸的梁景城、梁大律师，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还是一个人来借酒消愁？还是喝啤酒就能醉成这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