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赶紧起来洗把脸,喝碗面条,这是咱们老家的规矩。”
“行。”
我简单洗了把脸,桌子上放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白水煮面条加俩鸡蛋,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但我知道大哥给我吃这碗面是什么意思。
正所谓上车饺子,下车面。
在离开家乡的时候吃顿饺子,因为不知道在外边要受什么样的磨难,也不知道将要吃多少苦头……
离家吃顿好的,能想着家的好。
不管在外面混得好还是不好,都能想着有这个家,不忘本。
当回来之后就是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这是大多数人正常过日子吃的东西。
不管在外边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是剩菜剩饭,回来都要吃一碗家常的清水面。
把在外面的威风,权势,沮丧,失落以及狼狈,全都拒之门外。
因为在家里是不讲这些东西的,家永远是一个温暖的地方,也是一个讲亲情的地方。
而不是让人耍威风,更不是让人哭穷卖惨的地方……
其实一顿面条一顿饺子,改变不了什么,最主要的一碗面条下肚,虽然没有滋味,但是吃了却很舒服。
“兄弟,你刚刚到家,好好休息几天。”
“虽然不知道你在外边做什么,但知道你肯定很累,整个人都憔悴了。”
“嗯?有吗?”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照了照镜子,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兄弟,别看你穿的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但我知道,在外边打拼的人,没有一个是容易的。”
“在外边儿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什么都得靠自己,难免要受些委屈。”
“不管遭受什么都得一个人扛着,打碎了牙齿得往肚子里咽,挣点钱也不容易……”
“都是辛辛苦苦打拼赚回来的,也是拿命换回来的,都不容易!”
大哥的这一番话,着实让我意外。
“大哥,没想到你现在思想升华了,还懂这些东西了?”
“别看大哥没有出过远门,可是呀,这些事情咱都看得明白了,你以为我那炒面是白卖的?”
“这跟卖炒面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卖炒面是个小生意,但再小也是个生意。”
“平时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接触的人多了,什么人的脸子也得看,慢慢的也就明白了。”
“大哥,你能理解我真好,不过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惨,混的还可以吧。”
“我兄弟混的当然可以,要不然哪有这么好的新房子住?哪有这么大的电视,崭新的家具?”
“这些东西可都不是天上大风刮来的。”
“行了大哥,咱们之间就不说这个了……”
“兄弟,你手怎么了?”
“没事,就是烫了一下。”
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左手一直都藏着,可还是被大哥发现了。
“这还叫没事?赶紧跟我去找医生!”
“不用,真不用……”
“别废话,听我的!”
大哥不由分说,直接把我从火炕上揪起来。
“先去看医生,等会我去小卖店里买点猪头肉,再买个肘子,好好给你补补!”
“那行,我就当出去转转了。”
“兄弟,这地方比咱们老家那边强,而且人也都朴实,没那么些事。”
“大哥,你还有棉衣棉裤什么的,给我拿一身,还有你那个棉帽子,给我来一顶。”
“兄弟,这是干啥呀?好不容易衣锦还乡,我还准备跟人家介绍介绍呢!”
“大哥,衣锦还乡都是给人家看的,咱们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需要做给人家看。”
“再说了,低调是福。”
“那别人问起你来了,我怎么说呀?”
“你就说我在南方倒腾点儿小商品批发,一年就瞎混,够自己吃的。”
“那行兄弟,听你的,低调是福。”
大哥给我拿了一件羽绒服,还有一条厚实的狗皮裤子,再加一双崭新的老棉鞋。
其实在北方的冬天里,再名贵的貂皮,也不如这种衣服暖和。
我穿的像是个粽子一样,跟着大哥一起出门。
这个地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乡镇,出门走五六分钟就能到马路。
马路两边开着商店,小店里热热闹闹,还有七八个老头在避风的围墙后面晒太阳。
这一刻我放下了所有,也忘记了一切。
此刻我不是南家老九,也不是天九,就是熊家老二。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人从低处爬到高处之后,再从高处下来就很难了。
可是当真正自己经历过之后才发现,并不会有任何的障碍,因为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每个人的脚下都曾踩过黄土地,每个人都曾认认真真的感受过这个世界。
不是坐在高楼大厦里,也不是坐在车里,更不是坐在温暖如春的办公室里。
而是真真切切的,站在天地之间。
低矮的石头房屋,光秃秃的树,堆积在一起的玉米桔梗。
挂在墙上的红辣椒,猪肉,还有晾晒一串一串的香肠。
曾经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生活中,可是后来这一切又都离我很遥远。
这一刻我隐约明白,人不管混的怎么样,为什么最后都要落叶归根。
因为这种感觉,是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
大哥带着我到乡镇医院里挂号,找医生处理我左手的伤口。
小地方的医院人不多,外科医生五十来岁,正在办公室里打太极拳。
墙上还挂着写好的毛笔字,看起来是一位比较注重养生的文化人。
“医生,麻烦处理一下伤口。”
“我看看……”
“哎呦,你这手怎么回事?摸绞肉机了啊?皮肉都划烂了。”
“医生,简单给我处理一下吧。”
我活动了一下左手,感觉非常僵硬,整个手心已经发黑,手指发青浮肿。
我知道这是因为切断了手心的皮肉和血管,因为缺血和坏死导致的。
“你这个情况,处理不了,得截肢。”
“卧槽?你刚才说啥?”
大哥一下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手大部分已经坏死了,从手腕这里开始,横着切掉,不然感染就能要人命!”
“怎么会这样?”
大哥整个人都惊呆了,拍了拍自己的脸,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扶着大哥让他坐下,让他稍微缓缓神儿。
“那请问有什么不截肢,还能保住我命的办法吗?”
我说完掏出几百块钱,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手已经坏死到这个程度了,做手术也许能抢救一下。”
“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吗?”
说完我又丢了一些现金到垃圾桶,就当是给提成了。
“这样啊,办法也不是没有,我给你开点消炎药,再拿点外创药膏回去抹抹,等新肉长出来就行了。”
“那谢谢了。”
我点头表示感谢,大哥从始至终都在旁边看着,他张大了嘴巴,惊讶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并没有解释,而是招呼大哥去拿药离开。
“兄弟,你的手不治了?”
“医生说吃点药,抹点药膏就好了。”
“你这是自欺欺人啊!”
“放心吧大哥,我自己的手,我自己有数,吃点猪头肉补补就行了。”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走,我带你去买猪头肉。”
一般小地方的财务普遍紧张,都是本着全面检查才放心的原则,绝对不会有什么小病大治之类的。
出来跑江湖的,如果就连这点小伤都撑不住,那说出去会让人笑掉了大牙。
退一步说,如果老天爷真要收了我这只手,那我怎么样也留不住……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左手伤成这样,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对于一个老千来说,一只不能出千的手,已经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