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炽站在桂福全的床前感到无比的压抑:房间里光线昏暗,屋里的东西都看不起;空间狭小,好像是被什么挤压着。他实在无法忍受,先退出房间。正好撞见桂香的母亲黄新贵,他连忙喊了一声:“黄婶子。”
黄新贵看到彬彬有礼的陈炽,打心眼里高兴。黄新贵看着陈炽长大,自己的女儿桂香从小就和陈炽在一起玩,一起上学,放学。现在又在一起教书,她本想走进房间对丈夫桂福全一顿臭骂,但看到陈炽,脸上立刻浮现出无限的笑意。“陈炽,我去煮几个鸡蛋。”
黄新贵拉着陈炽的手,“家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拿出来,你等一下啊。”
“婶子,不用客气。”
陈炽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他想起小时候很多次在这里吃饭,陪着桂香写作业,玩耍。陈炽面对黄婶子,他感觉除了自己的母亲以外,就属黄婶子对自己好了。黄婶子就像是一个不是亲戚的一种亲情的存在。此刻,他真不好意思在这里吃鸡蛋,但又盛情难却。还有,他想用什么办法来改变这一家人的生活境况,但又显得无能为力。桂香从房间里走出来,故意大声说:“等一会就煮好了。”
桂香和黄新贵一样的秉性,虽说自家贫穷,但一点都不吝啬,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东家送西家送。当然,东家和西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礼尚往来送过来。但这样的情形在这几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先都干集体,各家的情况差不多,如今分单干十几年,东家西家都建了新房。而桂香家还是土坯房,从前的那种礼尚往来不知不觉之中就停止了。人们见面不再像之前那样单纯和热情,相互打量,彼此瞧不起的态度。“桂香,桂香。”
黄新贵在厨房里喊。桂香冲进厨房,问:“什么事?”
黄新贵小声说:“我还以为有四个鸡蛋,怎么只有两个了,你去借两个鸡蛋。快点啊,我等你。”
桂香一听这话,赶忙跑出屋去,她思索着去谁家借鸡蛋。桂香出了门,就走进东边邻居桃花的家。桃花比桂香小两岁,因为相貌一般,并没有男孩子来追求,整日留守在家里,并不出门与外界联系。“桃花,桃花,你家里有鸡蛋没有?”
桂香走到桃花的窗口,就看见桃花在房间里看书。桃花听到喊声,应了一声:“有。”
两个人在堂屋里碰面了。“谁来了?”
桃花好奇的打听。“陈炽。”
“他来,你还煮鸡蛋?”
“我妈要我来借鸡蛋。”
桂花说。桃花走到鸡窝跟前,看到两个鸡窝里一共有六个鸡蛋,就全部捡起来,捧在手里送给桂香。“有时间,去我们学校玩。”
桂香笑着说,“我把学校的陈伟国老师老提起你。”
“他好讨厌。”
桃花的脸通红。桂香捧着鸡蛋,急匆匆回到屋里,把手里的鸡蛋递给母亲黄新贵。黄新贵把八个鸡蛋都下了锅,就走到灶膛前加柴火,小声问桂香:“你们谈过结婚的事情了没?”
桂香摇摇头,小声说:“陈炽的爸妈,还是不同意。”
黄新贵看着女儿失望的摇摇头,“都怪你那个好打牌的爸爸。你爸爸要是不打牌,不输些钱,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一点啊,也不至于被人看不起啊。”
“说不好的事情啦,说什么呀。”
桂香正视着黄新贵的脸,很平淡的语气说。桂香继承了母亲的善良与美丽,又有父亲遇事不惊的态度。生活已经这样了,再多的埋怨,又有什么用呢?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导致这不如意的生活雪上加霜。倒不如保持好心态,面对周遭的一切。黄新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地鸡蛋,送到陈炽跟前,依然热情地说:“陈炽,趁热吃了吧。”
陈炽赶忙用双手客气的接住鸡蛋茶,无比感激的样子谦卑地说:“谢谢,谢谢。”
黄新贵笑笑,走进厨房。“你先吃吧。”
陈炽小声对桂香说。“你先吃,吃不完,我再吃。”
桂香说着,就笑起来。黄新贵端着一碗鸡蛋茶走过来,示意桂香端着,暗示桂香给桂福全送去。桂香摇摇头,笑着端着鸡蛋茶走进了桂福全的房间。桂福全饿了一天了,接过鸡蛋,狼吞虎咽就吃了精光,连汤水也喝完了。“我准备去强老板的预制厂干活。”
桂福全咬着牙狠狠的说。“你哪有那力气啊?”
桂香摇摇头说,“您啦,还是外甥打灯笼吧,还是贩小鱼,卖完鱼,打牌吧。”
桂福全伸出两个手掌,展示在桂香面前,有点像投降的姿势:“五千五啊。”
这样的金额,对于桂福全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他此时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和二老板陈丰一起打牌,还有那两个不认识的两个人。一场牌输掉五千五,简直不可思议。这比他以为一年输掉的钱还多啊。“还呗。”
桂香很平淡的口气说,“我每个月一发工资,就帮你还给陈疯子。”
“你和陈炽,到底怎么办啊?”
桂福全又开始担心女儿的婚事。“你还是过好你自己,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桂香说完,拿着碗筷走出了房间。“我吃了两个,你也吃两个吧。”
陈炽笑吟吟的说。“你都吃了吧。”
桂香笑着说。陈炽只好赶忙吃完鸡蛋,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在小饭桌上,然后把碗放在钱上面。“你干什么?”
桂香笑着问。“给婶子的。”
陈炽毋庸置疑的说。陈丰借钱给桂福全打牌的事情,很快传到陈金强的耳朵里。陈金强起先没有当一回事,但稍微琢磨就有些担心了。饭桌上,陈金强盯着陈丰就问:“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陈丰看到父亲问道此事,毫不隐瞒地说:“我要娶桂香。”
陈金强一愣,他想不到这和娶桂香有没有联系。陈丰的母亲张菊洱笑着说:“说你老了吧,你还不信。”
陈金强又是一愣,朝着妻子十分疑惑的问:“你们,串通一气?”
“什么叫串通一气,村里谁不知道我要娶桂香?”
陈丰一脸不悦的说,“陈炽老是和我争。”
陈金强一摆手,“先不说陈炽,你就说说你为什么要借钱给桂福全吧。”
“他欠我钱,又没有钱还,那我提出的要求,他还不得同意。”
陈丰得意的说。陈金强大概知道儿子的“计谋”,一拍桌子,吼道:“混蛋。”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要娶桂香。”
陈丰也生气的站起来,筷子一扔,就大摇大摆走了出去。陈金强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办法。“桂香,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女孩子啊,你儿子眼光没有错。”
张菊洱笑着说,“我从小看好桂香,知根知底,你怕什么?桂香又在学校教书,保管咱们孙子考上大学啊。”
陈金强微微点点头,他知道儿子陈丰追求桂香很多年,今天出此下策,也是用心良苦。很多人认为母亲爱孩子,殊不知父亲爱儿子,也能倾其所有。陈金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不想儿子整天为了这件事郁郁寡欢。想来想去,他决定亲自出马了。夜,悄悄地来临了。陈金强从预制厂出发,他再一次踏上回村的路途。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好久都没有走上那条熟悉的小路了。他一路走着,想起往日的许多事感慨万千。陈金强走进桂福全的家门,一眼就看见桂福全和黄新贵坐在小饭桌上吃稀饭。桂福全看到陈金强,却没有往日的那般客气,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拿出纸烟。黄新贵连忙端了一把椅子,客气的端到陈金强的旁边,“强老板,坐。”
陈金强习惯的拦住了桂福全递过来的纸烟,拿出自己口袋里的阿斯玛,递了上去。桂福全也不客气,接住一只夹在耳朵上。“我来了,是替儿子赔不是的。”
陈金强点燃烟,抽了一口说。桂福全知道陈金强是为了赌债的事,一摆手,然后,一口就喝完了粥。黄新贵看了看丈夫桂福全,又看看陈金强,放下来了碗筷。“儿子,还是年轻啊,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情啊。”
陈金强说着,弹了弹烟灰。桂福全眨眨眼,他到现在为此还没有完全明白陈金强的意图,“强老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都是从小穿叉裆裤长大的人。”
“那五千五,不要你还了。”
陈金强一字一句的说。桂福全一下子笑起来,激动地说:“为么子呢?”
“你就给我看场子就行了。”
陈金强说,“工资不高,一个月一千五。”
“这又是为么子呢?”
“你刚才,不是说了,我们穿叉裆裤长大的?”
桂福全无比激动地站起来,冲到陈金强跟前,“强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陈金强猛吸一口烟,很郑重的说。黄新贵这时才明白过来,高兴地站起来,“大兄弟,这可是好事啊,我来煮几个鸡蛋给你吃。”
黄新贵能支配的只有鸡蛋,也只有鸡蛋让她拿出来赠与别人。“行啊,我也好久没有吃鸡蛋了。”
陈金强也不客气。黄新贵起身去厨房煮鸡蛋去了。“但,有件事,我当面跟你说,看你同不同意?”
陈金强说着,放下了姿态。“什么事啊?”
桂福全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凑近陈金强小声问。“犬子,一直追求你家的桂香,你看,犬子追求那么多年,总不得要领。”
陈金强半开玩笑的说,“我看得都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所以,我亲自来提亲。当然,你们要是同意的话,我会请媒人,你只要说请哪个做媒人,我就请哪个做媒人。三茶六礼,什么礼行,统统按规矩来。你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还想热热闹闹办喜事呢。”
黄新贵在厨房听到这样的话,腾的冲到堂屋。桂福全连忙对黄新贵使了一个脸上,黄新贵才没有说话。“行啊。”
桂福全满口答应。“这个,你不想问问桂香的意见?”
黄新贵瞪了一眼桂福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桂福全笑道,“哪有她什么事?”
陈金强也点头称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纸币,放在小饭桌上,“一点小意思。”
桂福全盯着那一叠钱看着,他琢磨着怎么也有小两三千。“那好,我就先走了。”
陈金强说完,就笑呵呵的离开了。陈金强刚一转身,桂福全就一把抓起钱。但没有想到早被黄新贵抢了先,夺了去。“这钱,先别动,我还得问问桂香,愿不愿意。”
黄新贵说,“我看桂香是不同意的,要同意,早都结婚了。”
“这事,由不得她啊。”
桂福全吼道,“她嫁过去,吃穿不愁,那么大的家产,怎么不同意啊。”
黄新贵听到这里,点点头,“还是要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