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荒唐一生里,我爱过两个女子,一个温柔如水,一个热烈似火。
我已记不太起关于顾熙雲的所有,却记得关于白堇的点滴。
堇儿小我十五岁,在我身旁长大,我见过她穿娇裙的模样,也见过她披战袍的模样。
后来我搂着她入睡过,也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过。
她不知道我的心,不明白我的心,说来可笑,我又何尝明白过自己的心呢?
这场闹剧过分嘈杂,临了谢幕时,我也终是没能说出那句我爱她。
比起爱,我对她,或许亏欠更多。
九岁之后,我便是京都内所有大家小户茶余饭后的讨论对象。
他们说,那个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年纪轻轻便取下无数敌首,攻破无数城池。
他们说,我曾将漠北的黄沙踏穿,也将西域的海河掠翻。
他们说,我明明身世不够显赫,乃驻国将军府的庶子罢了,却活成了一页传奇。
诚然,他们说得一点没错,因为自小不被重视,我确实极为努力,毕竟我早明白命运这回事情,也早明白若是要想出人头地,便必须严于律己。
我精勤练武,也刻苦研书。
我想活得有骨气,也想我娘九泉之下能够放心。
所以我韬光养晦,一举击败废帝,上位称王。
一路走来,也算是顺风顺水了,可偏偏我攻了北洲国。
我捡到了那个小女孩,我将她带回了中原。
才没几日,我便知道了她不是顾熙雲的女儿,我没杀她。
后来我甚至想,早知道我就该像从前任何一次在战场上杀掉一个敌人那样杀掉她,这样,我们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年的爱恨纠葛了,我也不至于抱憾终身了。
在林青他们逼宫前一夜,我对堇儿说,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她用清亮却疏远的眸子望着我,问我是什么事。
我说,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对啊,我做错的,不是杀了她阿爹与兄长,屠她北洲王宫,我做错的,是爱上她。
我早知道她的身世,也早知道她给我下药,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她留在我身边,怎样都可以。
当初沧海一战,我提前暗中指派了五万大兵前去埋伏护援,可惜我没早些察觉出来宋希予精神的异常,她将我与堇儿和霍渊拟定的作战计划透露给了敌方。
这个疯子,她怎么敢这么做?
直到那时,我才查清,当年保麟殿走水一事,根本系她所为,目的是陷害堇儿。
我为自己对堇儿的误会感到心痛和追悔,我发誓,等她凯旋而归时,定当加倍补偿她。
可这时,线报传来消息,说堇儿被烧死在了敌船上。
我派人去查,得回的结果都不假,她确实死了。
我开始夜夜噩耗,回回被冷汗浇醒。
说起来,我这双手上沾染的人命数不胜数,可我从未这般受折磨。
我限制了宋之敖的权利,将宋希予软禁起来。
我开始不思朝政,我派一波又一波的暗卫去查堇儿的死。
终于我知道了,死的那个人不是她,是她的妹妹白玉。
我就知道,我的堇儿聪明睿智,定不会轻易向我,向命运低头认输。
可是我找不到她,我翻遍了整个旌国,翻遍了整个邦曼部落,也找不到她。
后来在霍府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这一次,我要保护好她,这一次,我一定不能再放她走。
当我知道她用另一种身份接近我,是为了报仇时,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想她留在我身边。
这江山社稷,如今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比不过一个她。
那夜林青他们逼宫顺成,我败了,我成为了她的阶下囚。
她不顾群臣的反对参与朝政,她让顾翊将我派去遥远的沅洲,她瞒着我嫁给了顾翊。
我疯了,我带领仅有的一队兵马,嗜血一般杀进王宫,却落入顾翊的圈套。
我问她有没有爱过我,她没有回答,只是留给我一抹决绝的背影。
我原以为她会杀了我,不曾想,她让林青他们我带回了北洲。
这样也好,我说过了,只要她还在我身边,怎样都可以。
直到秦尘出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她与他那般亲密,我再次疯了。
我不再做她的奴隶,我逃得远远的。
南蛮入侵时,我得到消息晚了一些,等我赶到时,她已经被俘虏。
这一次,拼尽全力,我终于护住了她。
真好,我有幸弥补了一点对她的亏欠。
如果说,顾熙雲是一朵白月光,遥遥印在我的窗前,当我举目而望,唯有年少的思量。
那么白堇,她便是一颗朱砂痣,刻在我的胸膛上,不过三寸之肤,却叫我生死难忘。
真好,至死,我也不会再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