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不适合哭。”男子的声音响起。
我擦干眼泪:“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是你想得太入神了没听到而已，来，把药喝了。”说着，男子将我扶起来。
喝过药，我听见男子似乎要走，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再次问:“大侠，我的眼睛……”
“是被河蛭所伤，你放心，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男人嗓音温雅。
后来我才知道，男子名叫秦尘，是一名医师，那日他到后山脚下挖草药，正好看到被浪潮打到岸上的我，便顺手将我救了回家。
因为看不见，我哪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屋子里。
有时候秦尘会带我出去转转，用他自制的推椅，类似于一辆小马车。
秦尘是个好人，具体表现在他十分贴心，怕我无聊，他不知从哪找了只小猫交给我。
“它叫福星。”
我忍不住笑:“好名字。”
“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每日同福星一起待在屋子里发呆，它很乖巧安静，就缩在我怀里。
十日之后，我的眼睛已经开始能够看见了，虽然画面很模糊，但总归方便了不少。
养伤的日子里，我想的最多的问题就是，晴安现在是什么情况，是谁在照顾她，有没有冷着她饿着她，她有没有想念阿娘……
如今，在旌国，在邦曼人眼里，那个领头抗战的小女将军已经被烧死了。
不知道林青父子有没有寻过我，或者说陆庭诀，他有没有为我伤心难过？
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让邦曼人知道了我们的策略，所以早有准备，并以投降为由引我们上钩？
我们的军队里，一定有卧底，只是这个卧底到底是在林青的军队里，还是在王宫的军队里？
相比之下，我更怀疑是王宫的军队，因为宫里有一个很恨我的人，宋希予。
我会回去的，旧仇未报，新仇更深，我会回去调查清楚这一切，我会让所有坏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秦尘说，这是庐湘一带，离中原实在是远达十万八千里，路途遥远。
我惊讶:“秦尘，你救我回家那日，是哪一日？”
那南海岸尽头，邦曼部落的根基，距离中原旌国，距离瀛都城也不过一两千里，怎么我跳下海里之后漂了这么远？
“六月二十一。”
我愣住，我清晰的记得跳海那日是六月十六，这么推算的话，我在海里统共漂流了五日？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尘很细心的照料我，他给我熬药，端茶倒水。
月月哀发作那日，恰巧秦尘不在家，我疼得死去活来，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去撞墙，舌头被我咬破，刺鼻的血腥味由我嘴里蔓延至周身。
意识彻底灰飞湮灭之前，我听见有人重重地推开了门，一阵疾风里，我落入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灼热焦急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反复摩擦，我听见他说:“别怕，我不会让你死。”
我记不清那几日怎么过来的了，只记得吃了很多很多药，秦尘不分昼夜守在我床边。
模糊的意识里，我竟然忆起陆庭诀。
那年初到旌国，偶然风寒，他也是这般悉心照料。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我死了，他是高兴还是难过？
我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因为剧毒攻心，我开始日日呕血，常常疼得无法入睡。
秦尘不停地为我试药，我想起云鹤说的，这风雨歇乃他亲手调制，解药只有他一人有。
原来我拼尽全力，却忘了这茬。
我告诉秦尘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命数已尽。
秦尘却不听，他坚持为我扎针放血，他守着我喝药，他说，他不会让我死。
在秦尘的坚持下，奇迹出现了。
我身上所有症状逐渐消失，与此同时，我的视力也恢复了。
我终于看清了秦尘的脸，不出我所料，是个眸若星辰眉如远山的翩翩公子。
他的眼睛里，果然藏满了星辰大海，就好像……怀宁的眼睛。
我与秦尘去郊野散心，风声从我耳旁呼啸而过，广袤天地间，我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阿堇，你来自哪里？”秦尘的声音和着风钻进我的耳朵。
他终于还是开口问我了，我说:“我来自遥远的北洲，我是北洲国的长公主。”
即便，北洲早已亡故。
“打算什么时候走？”阳光明媚的院子里，秦尘一边晒草药，一边漫不经心的问我。
我捻起一根金银花放进嘴里嚼:“秦公子这是在赶我？”
“阿堇，”秦尘神情认真的回头看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人，总是有时散漫，有时又经不起逗。
我上前怕拍他的肩:“好了，我知道的，我跟你开玩笑呢。”
事实上就算秦尘不赶我，我也是要离开的，我要回去找林青父子，关于那场复仇计划，我一定要完成。
“嗯，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秦尘，你为什么救我？”
“顺手。”
我是相信的，二十出头的秦尘虽然生了副妖孽的脸，性子却是单纯良善的，带着少年独有的简单直率。
我相信，这样的秦尘，一定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出手相助的。
秦尘自己有一家医馆，叫做万仁堂，就在东街口。
我日日跟他一起去坐诊，帮他跑跑腿，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几个月下来，我已经耳濡目染学会了许多基础药物的使用。
“这个呢，叫做鼋蟾子，是治疗风湿的一种强效药，但是切记不可与棠芷共同使用，这两者混合使用会产生一种慢性毒药，可使人致幻。”
我撑着下巴:“可有解？”
秦尘皱眉想了想，想:“有倒是有，就是它的解药也是一味剧毒，有的人气血虚，食之反而解不了毒不说，还会使身子更加虚脱，只有身强力壮之人方能一试以毒攻毒。”
原来如此。
“那它的解药是什么呢？”
“它的解药是乙風，不好寻，通常在一些深山老林，成熟期长，两年出一次，只有十日的寿命，过之则失效。”
“这样啊。”我点点头。
又跟着秦尘学了许多医学方面的知识，除了救己救人的常识，也包括一些罕见毒药的调解。
日子清净了，时间也跑得飞快，很快半年过去，我的内伤外伤基本上都充分痊愈。
我跟秦尘说我要走的时候，向来温润如玉的他第一次跟我闹起了别扭。
“你要走便走，不用通知我，本就是萍水相逢，无须请允。”他背对着我拨弄晒院子里的草药，嗓音冰冷。
他总在做这些事，挖草药，晒草药，看病，救人。
他很善良，他应该娶一个明媚温柔的女子，能够同他一起坐在桂花树下，谈论近来气温升降如何，今晚月色是否怡人的女子，而不是如我这般，满心充满仇恨，早已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女子。
是的，我要回瀛都去，我不能让白玉白死，不能让那些跟我上战场的兄弟白死，更不能让北洲就这样亡了。
我不希望秦尘担心我，所以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愿意告诉他我的过去。
因为我这一生，早就已经没有了退路，我必须回到原来的地方，回到原来的生活，我必须报仇。
和秦尘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不用担心惹谁生气，不用担心被谁陷害，我只需要每天做好饭等他回家，即便再难吃，他也会夸我有进步，然后把所有菜吃个精光。
我发现来堂子里瞧病的人里，总有几个年轻姑娘，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没病。
并且，她们指名道姓要秦尘给她们看。
我的疑惑，在一次无意间偷听到她们的对话后解开。
“我今日这身衣裳秦公子肯定喜欢，听说他最喜欢蓝色了。”
“什么呀，秦公子是个风雅之人，哪里会在意那些花里胡哨的，我听说他呀，喜欢会弹琴的，那你可就输我输定了。”
原来，他们是在试图引起秦尘的注意。
秦尘分不清真假，总傻乎乎上套，后来我提醒他，说人家是对他有意思，他才后知后觉，从此接了言行举止怪异的女客人便让我上阵。
起初我以为秦尘是真的不懂，直到我真的要走那日，他告诉我他是故意的。
“我……我就是想知道你……你心里……”秦尘捏着连夜为我准备好的包袱，站在门边支支吾吾。
我倒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原来他是在故意试探我是否在乎他，可是……
“秦尘，将来有机会，我会来找你的。”
等我做完所有我该做的事，我会去找你的，在我心里，你是我的亲人。
我抢过秦尘手里的包袱，拍拍他的肩，“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是。”
说完，我快步上了船，不敢去看他的脸。
那个男子，他是如山间清风一般的存在，可是我给不了他想要的，或者说，他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