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在那里，从我入陵园开始，我便知道他跟在我身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层层叠叠的枯叶之上，发出轻微的吃吃声。
“王上。”我伏身行礼。
“在这里只有你与我，没有君王。”陆庭诀抬手示意我起身，随即径直走到了顾翊的墓碑前。
他着一身鸦青色长袍，墨黑长发以一顶银冠束起，刀刻一般精致的五官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就这般舍不得他？”轻飘飘的声音，顺着微凉的春风于细雨，一齐钻进我的耳朵里。
“小舅在世时，待霁月极好。”我垂眸。
“哈哈哈哈。”陆庭诀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响彻陵园。
“是吗？”他转过头来看我，双目猩红。
我腿下一软，几乎就要跌倒，被他单手扶住。
雨开始越下越大，电闪雷鸣之间，我记起顾翊出殡那日，我也与陆庭诀也曾这般对峙。
时间就好像一个圈，一直转一直转，一直重复一直重复。
“昭景他只是个孩子，他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给他下毒？”陆庭诀直视着我。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捏住我手腕的力度大得出奇，仿佛要将我捏碎一般。
我也不确定他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能确的是，如果此时此刻我惹怒了他，他极有可能将我碎尸万段。
我怕他，从来都怕他。
在我面前，他始终是一个冷酷无情的陌生人，即便也给过我温暖与宠爱，可那也仅仅是建立在他对顾熙雲的愧疚之上。
他心底里那份浓浓的愧疚，从来都不是对我，对我阿爹，对我妹妹，对整个北洲的，是对他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心上人的。
我点头:“霁月在宫里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他和怀宁，所以格外珍惜。”
“呵，”陆庭诀冷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撒谎。”
我看见雨水打湿他的眉眼，看见他嘴角勾起一抹绝厉的弧度。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如果你恨我，所以报复，我可以理解，那左霖柔腹中的孩子又何其无辜？”
一道惊雷劈下来，我直直跌坐在地上，冰凉的雨水瞬间浸湿我的衣衫。
冷，冷进了骨子里。
“我没有伤害昭景，不是我下的毒，昭景那么小，那么可爱，我怎么舍得对他……”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演戏，宋倾之都已经告诉我了，是你吩咐除掉的左霖柔肚子里那个孩子，你怎么这么狠毒？”
脑中轰鸣一片，我死死撑在地面上，才不至于身体瘫软。
我亦冷笑:“上次怀宁中的蛊毒就是左霖柔下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一切去伤害别人，她才狠毒，她才是蛇蝎心肠！”
“所以你就要除掉她的孩子？孩子何其无辜？”
我摇头:“我没有想要伤害她的孩子，我只是给她下了毒，我不知道她会在这时候有身孕……让她流掉那个孩子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母体的累计的毒素过多，那个孩子生下来也必定是非傻即残，与其让他来遭受世人的嫌弃与排挤，不如让他早点转世投胎。”
“你觉得我会信吗？”陆庭诀看着我，“从小到大，你对我说过几句真话？我待你不薄，可你呢，你对我充满恨意，三番两次想要报复我，我都能理解，可是我没想到你会从昭景下手，你真的……太让我寒心了。”
“三番两次？”我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保麟殿走水一事，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周章才压下来吗？所有人都谏言我应当废你公主身份再应当逐出宫外，可我不舍，不忍，我只当你是一时糊涂犯的错……”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你说什么？”
“你向来聪明，我说的什么，想必你不会不懂。”
“你的意思是，保麟殿走水一事是我所为？”我望着陆庭诀，不可置信道。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吗？”
“什么证据？”
“当时走水一事之后，我派人秘密侦查，在清欢殿的后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宫女，留下字据才走的，说是你指使她干活的手脚，因为害怕被指证，所以选择投井自缢了。”
听着这些话，我的身体慢慢变得无比的冰冷僵硬，呵，好一招借刀杀人。
“所以，你觉得是我？”我问陆庭诀。
“人证物证都在，我找人验过了，的确是那宫女的笔迹，假不了。”
我忽然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对陆庭诀说:“你相信过我吗？从小到大，你相信过我吗？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你拿来填补内心那点愧疚的工具人罢了，你高兴了就考考我，不高兴了就发发脾气，你哪一次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是白玉呢？”
即便有一层不薄不厚的雨幕挡在我们之间，我也清晰的看见了陆庭诀额角爆起的青筋。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只相信你的眼睛看到的，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没错，我是恨你，那些我笑着面对你的时刻，全都是我装出来的，我讨厌你，讨厌权利，可是这些年，你又有几分真心对我呢？”
陆庭诀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顾翊的坟头:“所以，他是真心待你的！？”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是。”
“好啊，我今天就让他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宁！”说完，陆庭诀开始以剑为刀去劈顾翊坟头上的杂草和泥土。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一急之下跪在地上:“求你了，别挖了，让他在地下有个温暖的家吧，他已经够可怜了。”
“既然你这么在意他，那我偏要毁了他！”
我上前去抱住陆庭诀的腿，苦苦哀求:“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别这么残忍，放他一条生路。”
陆庭诀垂眸定定的看着我，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头发滴落在我的脸上，跟我的泪水混为一谈。
“陆庭诀，我求你了，放过他，好不好……”
陆庭诀不说话，就看着我，眸光冰冷。
我看到他手中的剑在剧烈颤抖着，或许，下一刻，我也会成为这陵园当中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