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茶已经泡好了,小心烫。”
女佣恭敬地将红茶放在阮小芸手边的茶几上。
袅袅茶香在空气中晕开,阮小芸捧起杯子轻啜一口,这茶是她向来喝惯了的,然而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苦涩自舌尖蔓延至喉间。
虽说布置与陈设都与往日毫无二致,然而再次回到卓家大宅,总觉得恍如隔世。
“砚青还是没吃饭?”她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方向。
“嗯。”女佣的表情有些为难,“少爷昨天凌晨才回来,到现在一直关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阮小芸点了点头,“知道了,一会儿我再去看看。”
看来,倪笑澄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意愿。
如此也好,不过是一段还未开始的感情,这时斩断了,也干净利落。
“太太,有访客到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女佣站在玄关处,请示着阮小芸的意思,“是否请他进来?”
“是媒体吗?”她蹙了蹙眉。
“不。”女佣摇了摇头,“是卓老先生的律师来了。”
“老爷子的律师?”闻言,阮小芸表情疑惑地坐直了身子,不由得开口确认道,“是来找我的吗?”
“是,郑律师明确表示要见太太您。”女佣清晰地转述道。
阮小芸缓缓地站起身。
自卓帆入院后,她隔三差五便会到医院陪护,然而,他清醒的时间却不多。
她曾猜想过,卓帆只是佯作昏睡,以此来回避她的试探,老爷子何其精明,怎会不知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呢?恐怕连她一手导演的寿宴闹剧,都已捉住了端倪。
郑巍担任卓氏集团的顾问律师已有十余年,深得卓帆信任,而她亦从医院护士口中得知,郑巍曾数次出入卓帆病房,均避开了阮小芸在的时候。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出面,或许正是在卓帆的授意之下,来与她划清界限的。
二十余年的夫妻情分,如今究竟能剩下些什么呢?
阮小芸的唇畔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她点了点头,朗声道:“请他进来吧。”
女佣点了点头,转身便消失在玄关的转角处,须臾过后,一位年逾五十的瘦高男子在她的带领下迈进了客厅。
那男人的头发已有半边花白,长相充满着书卷气,他与阮小芸打了个照面,随即便微笑地低头致了一礼:“卓太太,别来无恙。”
“郑律师,坐。”阮小芸招呼道,一面分神打量着他的表情。
寒暄过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中间隔了一个茶几,分隔出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女佣送上了茶水。
“卓太太,身体恢复得如何了?”郑巍的眼神里有一丝真诚的关切,并不像是在试探什么。
阮小芸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大碍,就是老爷子……唉。”
“卓先生吉人天相,一定能扛过这一关的。”对于卓家家事,郑巍也知道自己作为外人不便多言,。
见他迟迟不进入正题,阮小芸便主动发问道:“郑律师今天来找我,是有正事要谈吧?”
郑巍点了点头,随即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了茶几上。
“前些日子,卓先生跟我谈了一些关于集团股份的事。”他将牛皮纸袋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摆在了阮小芸面前,“经过他授意,我做了几份文件,您看一下。”
阮小芸定了定神,随即垂眸去看。
“其实这些东西早已经准备好了,本应该早些给您,然而您却住院了。”郑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一直等到您出院,才登门拜访。”
“股权……转让协议?”她怔怔地将那份文件的抬头逐字读了出来,语气逐渐变得不可置信。
“是的,这是卓先生的意思。”郑巍点了点头,“这些文件,都是卓先生亲笔签字后委托给我的,他要将自己名下的所有股份,都转让给您。”
“那……”阮小芸的脑子几乎转不过弯。
她本以为,郑巍带来的,是卓帆与她划清界限的通牒。
“如果您以受让方的身份签署了这份协议,那么您将成为卓氏集团的最大股东,拥有决定集团未来的权力。”郑巍继续解释着,“您可以主持召开董事会,并做出产生或变更公司法人代表的决议。”
“为什么……是我?”她甚至觉得,是否卓帆当时已经意识糊涂,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郑巍依旧儒雅地笑了笑,“这个问题,您可能得直接问卓先生了。”
闻言,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卓帆陷入昏睡的模样,呼吸面罩和纵横交错的管子几乎将他的脸都挡住了,icu里各种仪器的滴答声交融一片,仿佛他的生命也正以刻度为单位,逐渐消逝。
霎那间,她觉得自己忽然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恐慌里。
年少时,她曾经仰望过他,也曾执迷不悟地迷恋过他,待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他的妻子之后,那些曾经的仰慕,却逐渐被失望、不解和怀疑代替了。
阮小芸几乎回忆不清,这二十多年来,她到底是如何从全心全意走向机关算尽的?
“看眼下的情况,宇凡已经不再适合担任集团的法人代表。”郑巍并未察觉到她的异状,只是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关于公司未来的ceo,卓先生已经提前联系了国外几个子公司的负责人,每一位都有主持大局工作的能力,只是,您需要尽早做决定了。”
她惶惶然地抬起头。
“卓氏集团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郑巍蹙着眉,表情凝重,“如果这个情况持续下去,很有可能走向被收购的结局。
闻言,阮小芸下意识地问道:“我只要签了这份文件,就可以了吗?”
“是的,如果您签署了文件,成为最大股东,卓老先生的助理和秘书室都会从旁辅佐,帮忙筹备董事会、任命新ceo等事宜。”
阮小芸的脑子仍旧一片混乱,然而唯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不能让卓氏旁落他人之手。
须臾,她终于扬起声音,对候在一旁的女佣道:“小晴,帮我拿一支笔来。”
“但是,卓老先生还有一个条件。”郑巍将股权转让协议书稍稍挪开,下面赫然还有一份合同,“这是一份补充协议,您看一下。”
她怔了怔,随即低下头去,逐字阅读着。
这份补充协议上,有且仅有一个条款。
“卓先生说,令郎不该被家业束缚。”看着阮小芸的神情,郑巍露出一丝微笑,“他有自己的人生,也已经找到了真正热衷、并且愿意为之努力的人生目标,卓先生希望,您可以让他放手一搏。”
“……”
阮小芸本以为,卓帆否定了卓砚青的继承权,就相当于否定了自己,然而,他却将一切都留给了自己,并以此交换了属于卓砚青的未来。
难道,卓帆真的从未看轻他们母子吗?
“您可以再考虑一下。”郑巍缓缓地站起身来,“如果有决定了,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阮小芸也如梦初醒地站起身来,招呼道,“小晴,送一下郑律师。”
郑巍离开之后,她先是茫然地在客厅中央站了一会儿,而后又回到茶几前坐了下来。
原本装着合同的牛皮纸袋被放置于茶几边缘,她蓦然发现,纸袋里仿佛还装着什么,从打开的封口处探出了一角来。
阮小芸将纸袋拿了过来,稍稍倾斜,只见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滑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那是一张旧照片。
照片似乎是从某份报纸或杂志上裁下来的,不规则的边缘已然泛黄,照片中人物轮廓模糊,纸面粗糙,仿佛被人用手无数次地摩挲过。
她疑惑地眯起双眼,细细辨认着,恍然发觉相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船王卓帆与影星阮小芸共舞。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几下,许多支离破碎的回忆瞬息间涌入了脑海。
那一年,她正当红,受邀参加卓氏集团主办的慈善晚宴,身着红裙,在所有嘉宾面前,表演了一支舞。
这支舞惊艳四座,全场掌声雷动。
在主持人的怂恿之下,晚宴的主人,向她邀了第二支舞。
快门声不绝于耳,镁光灯亮成一片。
许多细节,她已然记不清了,而毋庸置疑的是,这便是她与卓帆的初次见面。
“太太?”
恍然间,她听见女佣略带诧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怎么了?”阮小芸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
年轻的女佣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您怎么哭了?”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脸颊,触手冰凉。
“我上楼去换件衣服。”阮小芸站起身来,眨了眨眼,抬手便草草抹去了残泪。
“太太,您要出门吗?”女佣机灵地追问。
“是,让司机准备一下。”她轻声吩咐道,“去医院,看老爷子。”
语毕,阮小芸握着扶手,缓慢地踏上了阶梯。
她走得很慢,仿佛被厚重的旧时光拖住了脚步,那张照片打开了回忆的闸门,她与卓帆相遇后的一切,如潮水一般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八壹中文網
“妈。”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阮小芸怔了几秒,才循声抬头去看,只见卓砚青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正垂眸认真地看着她。
他表情平静地开口——
“我们去意大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