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帆寿宴上的那场风波已经过去数日。
医院门口仍旧围着不少记者。
卓帆还在住院,卓宇凡和卓煦文亦没有在医院露面,唯有阮小芸不时出入,前前后后有意无意地漏出了不少消息。
“听说老爷子还没醒?”一个新来的记者蹲在医院大门外的阶梯上啃着面包。
“哪儿啊,昨天阮小芸不是说了吗,老爷子早醒了,只是身体情况不稳定,还要接着住院罢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记者压低了声音,“听说昨天老爷子把律师都叫来了。”
闻言,附近的几个记者都凑了过来。
“继承人要易主?”
“肯定的,老大老二在公开场合搞成那样,那可是天大的丑闻啊,老爷子还要脸呢。”
“如果卓宇凡坐了那个位置,卓氏集团的股价怕不是要跌停,毕竟头上绿光闪闪。”
记者们爆出一阵嗤笑。
“这么一来,倒是便宜小儿子了?”吃面包的那位记者恍然大悟,“怪不得阮小芸这么热心。”
“她也算是熬过来了。”一位记者弹了弹手上的香烟,“这些年一直被人拐弯抹角地骂,两个原配的儿子估计也没给她好脸色,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趁这群记者聊得火热,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卓砚青,默默从医院的侧门溜了进去。
方才入耳的每个字,都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他压低了帽檐,步伐极快地穿过医院走廊,仿佛想要将那些流言蜚语甩在身后。
卓帆的病房在十五层。
这一层仅有一间病房,医疗和护理人手却配备齐全,可谓是vip中的vip。
确认了卓砚青的身份后,值班护士长将他领到了卓帆的病房前。
“卓先生。”护士长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随即隔着门轻声道,“您的小儿子来看您了。”
须臾,病房内才传来了回应:“让他进来吧。”
护士长为卓砚青拉开了房门。
他摘下了帽子和口罩,才迈进门去,抬起眸,只见卓帆半倚着靠在床上,两眼失神地看着虚空之中的某一处。
房门在身后徐徐拉上。
“爸。”卓砚青唤了声,走到床畔,低头只见卓帆苍白枯槁的手背上插着滞留针,吊瓶中的液体无声地注入静脉。
卓帆灰暗的眼珠子动了动,他缓缓地转过头来,在看到卓砚青的那一刻,眼里的浑浊稍稍散去。
“坐吧。”他哑声道。
卓砚青依言在床畔坐了下来。
他细细打量着病榻上的卓帆,回想起寿宴上发生的一切与漫天喧嚣的谣言,不知不觉便鼻头泛酸。
他尚且羽翼未丰,离独当一面还有距离,而他的父亲,却已经是风中残烛,垂垂老矣。
而接下来还有多少狂风骤雨,还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在盯着这里,若是卓帆只能将继承卓家的重任交付予他,那么他应该拥有的,是拒绝的权利,还是临危受命的勇气?
“砚青啊。”
卓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连忙打起精神回应道:“爸,我在。”
“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呢?”卓帆的声音很轻。
他怔了怔,恍然间只觉得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只见卓帆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显然还在等待着答案。
“爸,我跟着节目组上岛录了综艺。”他如实汇报着,“空闲的时候,偶尔画些设计图。”
说完,卓砚青愈发愧疚起来,关键时刻,他并没有为挽回家族名誉冲锋陷阵,反而依然故我地忙着自己的事,然而,卓帆听了却兴味盎然,唇畔甚至若有笑容。
卓帆又问:“那个对你很重要的女孩子,你追到了吗?”
一瞬间,卓砚青又以为是自己幻听,末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答了句:“……还没有。”
“好女孩,很抢手啊。”卓帆笑了,他每说一句话都夹杂着叹息,“动作不快一点的话,要后悔的。”
“是。”他点着头,一副谨遵教诲的模样,心中却仍然不免忐忑,卓帆到底是在铺垫着什么,还是就是想与他拉拉家常。
毕竟,在所有亲人当中,他是离风暴中心最远的一位,然而却也是与这场风暴的后果密切相关的人。
“有机会,也带来给我看看吧。”卓帆说得很慢,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开玩笑,“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一个女儿。”
卓砚青眨了眨眼,他没有看错,卓帆是真的在笑。
阳光落在他银白稀疏的头发上,最初那些僵硬的神情逐渐融化,就连眼角的皱纹都变得生动起来。
“在我的三个孩子里,你大哥,最像我。”卓帆的眼神变得悠长,“你二哥,像极了他的妈妈,所以,我对他也格外宽容。”
“嗯。”他认真地听着。
“而你啊,砚青。”卓帆叹了口气,语气轻得像是梦呓,“你很像另一个我。”
他愣了愣。
“我常常会做一个梦。”卓帆兀自继续说着,“在梦里,我并不是什么船王,而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没有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也不受什么繁文缛节的干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憧憬,“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些小梦想,就努力让它实现,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我便卯足了劲儿去追。”
卓砚青听着听着,不知为什么便觉得胸口发热。
卓帆低笑两声,又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如果有下辈子,我想那么恣意地活一次。”
“爸。”卓砚青唤了声,话音未落只觉得鼻尖泛起酸意。
“砚青啊。”卓帆慈爱地看着他,“我看得出来,卓家的一切,对你来说,是个负担。”
闻言,他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梗在喉间。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用这些来绑住你。”卓帆吃力地抬起手来,“像现在这样,勇敢地去追逐属于你的人生吧。”
卓砚青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握住了这只瘦削枯槁的手,胸口的温热瞬息涌上眼眶,又潸然漫过面颊。
阳光淡淡地涂抹在雪白的墙面上,纱帘被微风徐徐撩起。
卓帆的眼神逐渐失去焦点,他呼吸悠长,眼皮微阖,仿佛是累了一般,唇角却还留着点笑意。
“爸,您好好休息。”卓砚青自床畔缓缓起身,弯腰将那只微凉的手掖进了被子里,“等您恢复了,我再来接您回家。”
他轻轻拉开病房的门,只见护士长仍然面带笑容地侯在那里。
“卓先生睡了?”她关切地问了句。
“是。”卓砚青微微颔首,“谢谢你们的照顾。”
“应该的。”护士长笑道,“看来他今天精神不错,每次太太来时,卓先生都在睡,也没说上几句话。”
卓砚青低头看了看表,“我妈一般会在什么时候过来?”
“太太若是来,大抵都是在上午十一点左右。”护士长也转头确认了一下护士站上方的挂钟,“昨天没过来,今天兴许是要来了。”
距离十一点还有半个多钟头。
“我知道了。”卓砚青点了点头,“我到楼下庭院走走,您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