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洞所处之处,倒是十分隐蔽,洞外长着茂密的灌木,几乎盖住了整个洞口。“原来这些日子,您老都藏身在此,难怪各门派的人都找不到您。”
萧璧凌被沈茹薇牵着手拉近这处山洞时,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方铮旭,非但毫无同情,反而还露出了有些快活的笑意。“小兔崽子……”方铮旭脸色惨白,全然提不起气力与他争执,只是恨恨说道,“不是我斗不过你,若非你那老子护着,你早该死了十回八回了!”
“要不怎么说会投胎也是种本事呢?”
萧璧凌幸灾乐祸地笑着,在他跟前蹲了下来,“怎么样啊师叔?我听说,您还想用别人的性命来要挟我,好与我同归于尽?”
言罢,他便即扭头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盈盈而笑的沈茹薇。方铮旭突然瞳孔扩张,恶狠狠盯住了萧璧凌,活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他这眼神,瞪得萧璧凌心底有些发毛,便忍不住又去看沈茹薇,道:“你真的相信他?”
“他是杀叶涛的凶手,回不回去都是死。”
沈茹薇道,“恨你恨我,都是固然有的,可他最恨的,必然还是岳鸣渊。”
方铮旭听完这话,顿时发出了古怪的笑声,道:“你还没有这小娘们儿看得明白。”
萧璧凌听他笑着,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被绞刀刺穿,留下伤疤的位置,一时之间很想揍这厮一顿,可想了一想,却又忍住了。于是他盘膝坐下身来,平静说道:“这些年来,岳鸣渊独揽庄中大小事务,将叶枫势力架空,你是被他踩在脚下,一步步将他送到今天这个地位上的人,当然也是被他利用最多的。”
“我只剩下两个选择,第一,替他除去你这祸害,可飞云居是什么来头,怎会查不到我的头上?至于第二个,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方铮旭气力几乎用尽,分毫动弹不得,只能闭目长叹,“若非要毁了其中一人,我只想让他下地狱。”
“悬赏一事,是否出自你或岳鸣渊的手笔?”
萧璧凌问道。方铮旭摇了摇头:“以当时情形而论,我要杀你,根本用不着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那么,为何要杀叶涛?”
萧璧凌问道。“是岳鸣渊告诉我,密室尽头的墓穴之中,藏着后半本秘籍,”方铮旭说着,目光转向沈茹薇,咬牙切齿道,“死丫头,你以为,叶涛请你爹来是为了作甚?他要拆解那墓穴的机关,找到他曾失踪在那墓穴里的老父亲!还有那半本没偷到的秘籍!”
“秘籍?”
萧、沈二人一先一后露出愕然之色。“你是说,那半本残缺的‘留仙引’?”
萧璧凌脑中灵光闪过,不觉问道。“我就知道,你已进过那间密室。”
方铮旭道,“谁不想得到它呢?那是偷来的!任峡云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他只能狗尾续貂,把原本精妙的心法改得乱七八糟!你小子好好想想,若非那老东西造孽,你又怎会像如今日这般,无法尽力施展平生所学,甚至险些走火入魔?”
“怎么会是这样……”萧璧凌不觉愣在当场。之前的种种线索,东拼西凑下,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得知了大半真相,却始终想不到,方铮旭究竟为了什么,非得要了叶涛性命不可。可谁会知道,这桩谜案的起源,竟是因为一个他们连听都不曾听闻过的墓穴。“那我的家人呢?”
沈茹薇终于提出这个,一直以来她都想问出的问题。“叶涛之死,影响已然不小,那时沐剑山庄戒备颇为森严,我又怎进得去?”
方铮旭冷哼一声道,“不是叶枫,便是岳鸣渊,至于其中缘由,十有八九也与那墓穴和密道脱不了干系。”
沈茹薇听完,忍不住上前一步,用刀鞘抵住了方铮旭的咽喉,直视他双眸,一字一句问道:“此话当真?”
方铮旭讥讽似的笑了笑。“所以,你害我师父,也是……”有些回过神来的萧璧凌,不觉提起了秦忧寒。“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方铮旭歇斯底里喊道,“他一定查出了什么!可为何我永远找不到他在什么地方……”话到最后,他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可就在这时,洞外的灌木丛被人拨开了叶子,一把环首刀先于它的主人,出现在了三人的视线当中。“冷君弥?”
萧璧凌连忙起身将沈茹薇挡在了身后。“方阁主,你的徒弟还真是忠心耿耿,”冷君弥笑得有些狰狞,“就算是死,也不肯说出你的藏身之处。”
“你说李长空?”
萧璧凌眉心一紧,一股无名之火顿时涌上心头。他虽与李长空不算熟悉,可听闻他殒命,心下却也是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滋味。尤其是死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手里。“萧兄,如今的你我,立场并不冲突,”冷君弥淡淡笑道,“怎么样,不妨让个路?”
“他手上握着太多真相,岂能就这样让你杀了?”
萧璧凌用脚将方铮旭的身体往身后拨了拨,道,“恕难从命。”
“他知道的事,已经都告诉你了,”冷君弥眼睑微抬,“若是动手,你这伤势,不怕会死吗?”
“那又如何?”
萧璧凌决然将他去路拦住。“你们动手之前,冷兄可愿回答我一个问题?”
沉默许久的沈茹薇忽然开口问道。“若是别人,我不会回答,”冷君弥望向沈茹薇,眸间俱是笑意,“可若是你,问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话,萧璧凌原本平静的眸子,蓦地便燃起火来。“岳鸣渊是棋子,叶枫也是,”沈茹薇眉心微蹙,“而你的目的,是沐剑山庄。我猜的对吗?”
“你真的好聪明。”
冷君弥笑着,话音也变得轻柔了些许。“所以,叶庄主现如今还不知我的下落,对不对?”
沈茹薇问完这话,便看见冷君弥微笑颔首。萧璧凌听明白了沈茹薇的话,有些犹疑地望了她一眼。沈茹薇坦然一笑,随即握紧了他的手。“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只好等着冷兄呈上一出好戏了。”
萧璧凌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他想起了叶枫的话。冷君弥,不是任何人的手下。那么既无害于己身,何必搭上性命阻拦他呢?方铮旭已然惊恐万分,他一向便不是什么君子,到了此时此刻,小人之态毕露于表面,他大声质问着萧璧凌与沈茹薇,为何不出手拦阻,却也只能无声无息地毙命于冷君弥手中。等到冷君弥拖着方铮旭的尸首扬长而去后,沈茹薇不知怎的,忽然瘫坐在了地上。“你怎么了?”
萧璧凌俯下身去,小心将她搀扶起来。“我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沈茹薇道,“你有没有一种直觉,那个盒子……”“若方铮旭所言为真,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是打开墓穴密道的关键。”
萧璧凌冷静分析道,“青婵的退隐,还有任阁主的来历,只怕都与那个密道有关。”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沈茹薇脸色微微有些泛白,“还有更多真相,我们根本不曾留意……”“方铮旭所提及之事,半点也不曾牵扯出夜罗刹,若不是岳鸣渊与之有所合作,便是说,连他也只是其中一环,背后策划这场阴谋的,还有别人。”
萧璧凌脸色有些沉重。“可我还是得走,”沈茹薇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师父的救命之恩,我不能不还。可你方才差点就和冷君弥动手,我担心……”“我等你回来。”
萧璧凌望向她,目光与之对视,眼底只有无限柔情,却又分外笃定。临行之前,沈茹薇最后去了一次马帮分舵,许玉兰见她回来极是诧异,等她见完柴庆之后,便匆忙跑去客房见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许玉兰只觉百思不得其解,径自推门而入,却发觉她坐在屏风后头。“你先把门锁上。”
屏风后的沈茹薇不紧不慢道。许玉兰有些不情愿地锁上门:“神神秘秘的,到底怎么了?”
“看来我与你相处的时日,实在是太少了。”
沈茹薇轻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玉兰只觉摸不着头脑。“没什么。”
许玉兰看着屏风后沈茹薇的影子,忍不住走了过去,朝里探头望去,只看见她背对着自己,手中拿着几盒从未见过的妆粉,正往脸上涂抹。“你先闭上眼睛。”
沈茹薇道。许玉兰摇头不肯,然而当她看见屏风后的人转过身后,却蓦地愣在了当场。“你……你你你……你……青芜你没死?”
许玉兰伸手在眼睛上用力揉了揉,却见眼前的女子又用手指挑起另一盒白色药膏,抹在脸上,那张不属于自己的面孔,便都化作了细碎的粉末,纷纷脱落在地。“原先用来易容的东西,都已经丢失了,”沈茹薇淡淡道,“这些都还是临时调配的,不顶用。”
“那什么……你……你真的是……”许玉兰激动得开始结巴,“可是,我记得你身上有很多的伤疤。”
“这我也不知是为何,连寒疾也几乎痊愈,”沈茹薇眉心微蹙,略一沉吟道,“不过,这也是好事。”
“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怎么会……”“我回中原是为了找出我的仇家,”沈茹薇轻叹一声,道,“至于其中真相,至今都未能完全查清……现在我能想起的事也不多。”
“那么……那个萧什么……就那个假的二公子,真不是他害的你?”
许玉兰撇了撇嘴。“他可不是假的,”沈茹薇耸了耸肩,道,“萧元祺的确有这么个儿子。不过这些事,你为何会如此感兴趣?”
“我是因为……”“我可告诉你,你已经被男人害得家破人亡了一次,”沈茹薇的口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这个萧清瑜,可不简单……”“我才没看上他呢!”
许玉兰反驳道,“这种心思缜密的男人,我见一次怕一次。”
“口不对心。”
沈茹薇面无表情道。“你说什么?”
许玉兰一跺脚,表示不服。“我说这样最好,”沈茹薇笑道,“现在呢,你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当做我什么都没对你说过,可以出去了。”
“青芜你变了……”“不是我变了,是形势变了。”
沈茹薇站起身,收起手边那些盛放妆粉药膏的盒子,道,“从前没有夜罗刹,事情都不曾严重到这样的地步,可是现在,能够尽可能少牵连一个人,都是好的。”
“那你呢?又要抛下我吗?”
许玉兰蓦地感到一阵惶恐。“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何你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可以作为依靠,”沈茹薇蹙紧了眉,“我这条路,九死一生,哪还有余力照顾你。”
“我……”许玉兰一时语塞,过了很久,方才开口道,“要不,你帮我找个好人家,把我嫁出去算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门,便有马帮的弟兄传回了消息——沈茹薇此番来询,并未表明身份,而是编了个理由,打探一个人的下落。而那个人,正是荀弋。在柴庆等人眼里,“谷雨”记忆尽失,说些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零散线索也不稀奇,更没有人会去细究当中的关系。“你找这个人作甚?”
许玉兰听完这些消息,不由凑到沈茹薇耳边,问道。沈茹薇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她并不想对许玉兰说太多。此前这丫头被无端牵扯其中,也遭遇了许多本不该遭遇之事。如今对沈茹薇而言,只能是心怀庆幸,亦告诫自己,往后无论如何,一定要竭力保得许玉兰周全。“你给我好好呆在这就行了。”
沈茹薇言罢,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