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入石室后的萧璧凌穴道受制,想着既然横竖都是无用功,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索性便就地坐了下来。他的“好师叔”,刚才的确就呆在那间密室的深处,在他身边还有一人,黑衣黑帽黑斗篷,整张面孔都笼罩在阴影之下,根本看不见面容。如若没有方铮旭在,仅李长空一人,对萧璧凌而言决计成不了任何威胁,可一旦方铮旭出手,结果便完全不一样了。他无法确定那黑衣人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冒险使出儿时所学——有些身份,换个场合或许对他大有助益,可在当时那般情形之下,暴露自己,只会更让他死路一条。于是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他被方铮旭拿下,封了穴道带来这密室。那厮兴许是对李长空这听话得不得了的徒儿还是有所保留,哪怕那黑衣人自己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仍旧是以让姓李的守着密室,自己则一个人把萧璧凌带来了这间地下石室当中。萧璧凌将这石室打量一番,心想此处大概是深处地下的缘故,长年不见天日,四周都弥漫着潮湿的腐朽气息与隐约的血腥味。而这石室四周,也是空空荡荡,唯有一面墙上,钉了四枚拴着铁链的镣铐,刚好可以缚住手脚。“居然还有这个。”
萧璧凌漫不经心上前,笑着走到那镣铐旁,将其中一枚手铐拿在手心翻看,只见那镣铐内环之中,有着少许细密而尖锐的凸起,虽不足以刺穿肌肤,可若套上手腕,那些凸起之处,刚好能够压制住脉门周遭穴道。其他三枚镣铐亦是如此,一旦尽数扣上,不论受制之人有多么高深的内力,也都等同虚无。“是像这样么?”
萧璧凌将其中一枚手铐戴上,还将那只胳膊在方铮旭眼前晃了晃。他穴道早已被封,半分功力也使不出来,方铮旭的用意又如此明显,倒不如自觉一些,兴许还能少受些折磨。可他很快却又蹙起眉来,拽着那只手铐所连锁链往下稍稍蹲了些,那锁链便已被完全拉直,根本无法坐下。“这东西做得不好,”萧璧凌用左手敲了敲那手铐,摇摇头道,“老方,你要不要考虑帮我把这锁打开,只锁下面那两个?我都不知道要被你关多久,这每天站不住又蹲不下的,岂不是很难受?”
方铮旭最见不惯他这老不正经的模样。这老狐狸上前几步,将那枚扣在萧璧凌脉门的镣铐捏在手里,摩挲一会儿,觉出这当中的猫腻后,蓦地发力扣紧,在萧璧凌耳边低声喝道,“别想再搞什么名堂,用不了多久。等问完了话,自会送你上路。”
“那若是问不完呢?”
萧璧凌将手一摊,道,“我可不保证你所问的我都知道。”
“一日问不完,还有两日,三日,总有一日你会说实话。”
方铮旭面色阴沉得可怕,“都到了这来,难道还想活着出去?”
萧璧凌唇角微挑,眼中光彩似乎黯淡了些许,不过眼下倒是能够确定,宋云锡一定不在这厮手里。方铮旭不会有那么大的功夫挑两个不同的地方关押人,何况这里的血腥味已经不新鲜了。除非那小子时运不济,还没落在方铮旭手里便已一命呜呼,否则,定已经逃出生天。如此一来,他也大可放心了。“怎么样都好,不过就算是把我拖去乱葬岗,也记得给我找块空旷的地,我这人喜欢清静,不喜欢和那些牛鬼蛇神躺一块。”
萧璧凌说着,一面用左手去抓另一枚手铐,一面说道,“好歹叔侄一场,这么点情面,总不至于给不了罢?”
“这你大可放心,到底是门中弟子,即便有何天大的罪过,身后事也定然是体面的。”
方铮旭依旧压抑着怒火,沉声说道。“那我就放心了,”萧璧凌表情始终没个正经,跟着又对方铮旭招了招手,见他目露疑惑,无奈般摇摇头,晃着左手镣铐道,“都说了这铁链太短,你不亲自动手,我只用这一只手,还当真扣不上。”
方铮旭不语,却并未上前,只觉他这般泰然之状,必然暗藏着杀机,他沉默片刻,方悠悠开口道:“把衣裳脱了。”
“你还有这爱好?”
萧璧凌目露鄙夷,活像在看个长了熊头鹿角的大妖怪。“看你身上是否藏有能够开锁的器具。”
“那倒没有,倒是有个‘定情信物’,”萧璧凌把怀中剑穗取出来,直接扔到方铮旭手里。方铮旭平日里是不怎么注意他们身上这些叮叮当当的玩意的,因此哪怕这剑穗是自己亲自削下来的,一时也想不起来这是谁的东西。而这些日子,与他有所往来的,除了那个脑袋少根筋的庄子滢,就只有在西岭雪山的时候,有些若即若离的青芜了。说起来,青芜还救了周素妍,真会有那么巧吗?萧璧凌既然说这玩意是定情信物,那么八成与她有关。方铮旭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场烂桃花的孽缘,萧璧凌却还在同手里的镣铐较劲,只不过,别人都是想着法挣脱束缚,他却是使尽十八般手段要把自己给拷起来。“把衣裳脱了。”
方铮旭实在看着烦了,便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真脱啊?”
萧璧凌有些不耐烦似的伸手解开外袍衣襟,一面摇头叹道,“我说师叔,你几时见我用过什么暗器?”
他右手受那镣铐所制,是以那一件长袍褪到右臂之时,必然受阻,他看了看方铮旭,见他仍是毫无反应,便只得摇了摇头,将那衣裳右袖腋下接缝处直接撕了开来。“还要脱吗?”
萧璧凌将手中被撕烂衣袖的外衣丢在地上,唇角浮掠过一丝不以为然的轻蔑笑意,“这总该一目了然了,再脱下去,不等你审完,我便该冻死了。”
方铮旭见他上身仅剩了一身单薄的中衣,袖口宽敞,想必也藏不了什么暗器,便即冷言道:“不必了。”
言罢,即刻上前,用那剩余三枚镣铐将他手足悉数拷上。在最后那枚镣铐扣紧的一瞬,萧璧凌只觉嗅到了一丝浓重的杀意。原本只是内力受制,手足尚可活动,可如今却连动一根手指,都比登天还难。“有话就问。”
萧璧凌双目微阖,一脸若无其事之状,直令方铮旭看得咬牙切齿。“你这七年你都在哪,干了些什么。”
“游手好闲,吃饭,睡觉。”
萧璧凌神情似有倦怠,“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果然是嘴硬。”
方铮旭冷哼一声。萧璧凌不觉有些好奇他问这些作甚。怕自己这七年都没闲着在查这位“好师叔”都干了些什么事吗?如果不是经卷室里的残章,他只怕至今都无法把方铮旭同“杀叶涛”这件事直接关联到一处,这厮有必要这么怕吗?还是说,他所担心的不是这件事?不等萧璧凌逐一理清当中脉络,这位暴躁的师叔便一记重拳击在他下颚之上,萧璧凌只觉一阵眩晕,随即后脑便撞上了身后冰冷潮湿的墙面,他来不及出言嘲讽,小腹再遭重击,整个人都因这一拳带来的惯性而撞在墙面之上,隔着单薄的中衣,那混杂着青苔气味的凛冽寒意,几乎穿透肌骨,蔓延在全身。果然是师父什么德性,徒弟也一个样。李长空每天都是一张目中无人的臭脸,看来多半是姓方的言传身教所致。萧璧凌咬牙,抬眼与跟前那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对视,唇间忽然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他本来还挺糊涂,可这一撞,似乎让他更清醒了三分。如果方铮旭怕的不是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师侄,那么他所畏惧的,便只可能是秦忧寒了。所以宋云锡会在师父房前失踪,只是因为某些人打算先下手为强吗?萧璧凌与秦忧寒几乎是同时从金陵一众人等的视线当中消失的,方铮旭该不会怀疑这师徒二人,一直便呆在一块吧?既然他畏惧,那么为何这过去的七年竟从来没找到过这位活宝师侄呢?还是说他根本找错了方向,一门心思只盯着秦忧寒的下落,反而忽视了萧璧凌根本就是怀抱着“坐吃等死过一生”的没志气的想法,任由这厮窝在小镇里荒废了七年光阴?“你精力太过旺盛,此时怕还不宜审问。”
方铮旭大概又有了什么新的折腾人的点子,竟直接拂袖而去。萧璧凌听到暗门关闭声,方才松了口气,只一瞬的功夫,他的右手便已从镣铐脱出,长舒一口气。原来就在适才方铮旭发觉锁铐不紧时,他却将一层薄薄的衣袖垫在了闭合处,后又借着脱去外衣的空当使了障眼法,这才没被那厮发现异常。他伸手查看其他三处镣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开。仔细想来,方铮旭怎么说也比他多活十几二十年,能够如此郑重地把一个不作为的晚辈当成威胁,原因绝对不会简单。“还真是失策……”萧璧凌重新将右手“铐”了回去,在心下自言自语着,“我的好师弟,师兄我要不是为了你,哪至于在这阴沟里翻船?这回我要还能留着半条命出去,可得好好找你算算这笔账——”提起宋云锡的名字,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方才把那剑穗说成是“定情信物”,于是原本还好端端的面色,忽然便有些不对劲了。虽说青芜此前并未暴露过什么,但在益州时,二人之间的往来,是各派门人都有目共睹的。姓方的会不会拿着那玩意去找青芜的麻烦?萧璧凌想着,心下不由感到了剧烈的震颤。而这时的青芜,早已踏上了去往东瀛的客船。其实回到中原后,她已经多方设法在打探白煜的下落了,只是她来中原的时间太少,又将大多心思放在了七年前的事上,因此对于白煜的下落,打探到的,多半都是无用的消息。那到底是个在各大门派的眼里,都已经死去的人了,荆夜兰还因此背负了不少的骂名,又怎么好挑明身份,一丝一缕去搜寻?说起荆夜兰,那就真是个可怜人了。她天赋卓绝,本已会了黎蔓菁之意,于武学之道有了更高一层的进展,却偏偏着了白煜那下三滥的道。荆夜兰对这位师兄,本是信任的,一个年轻姑娘,未经人事,被自己英俊潇洒又有为的师兄撩拨,有些春心荡漾也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可她仍旧坚守着师父的嘱咐,不曾透露所学,白煜先是哄骗不成,再行诱奸,又抢在前头告下恶状。黎蔓菁倒也不是完全不公正的,只是她的确不知真相,也须有时间调查。然而那时的荆夜兰,几乎已被这个黑心男人毁得一干二净,习武中断,身怀有孕,又怎么能不疯狂,怎么不歇斯底里?白煜原是本了颗怎样的心,是为剽窃荆夜兰所学,还是因为对这位师妹的才能生了嫉妒,已不得而知,可他毁人清誉前程,又以诈死迫使黎蔓菁中断调查,却都是不争的事实。亏得荆夜兰尚有一挚友天琊,将她带离中原。荆夜兰知道青芜身负家仇,却从未过问当中细节,只是在她将回中原时,托付一事于她。找到白煜,让他亲口说出当年真相,还她荆夜兰清白,还要这丧尽天良的畜生,跪在自己面前,磕上三个响头,以报自己多年所蒙之辱。“你可算比师父是好的,起码这寒疾还让你永远不会怀上那些腌臜男人的孩子,让你一生都要为此犯恶心。”
青芜想起此话,不觉动容。为何这些男人总是如此无耻,为何分明是他们做的恶,还能堂而皇之被称之为侠?而被他们伤害的,迫害的女人,即便能够手刃仇人,即便能够昭雪,也要蒙上不仁不义,不清不白的恶名。说到底在这世道里,几乎每个人,哪怕是很多女人都觉得,自己天生就是给未来夫婿准备的一件物事,甚至不能够称为人了。哪怕被抹上一点污迹,都属残次。萧璧凌也说过,那些人可笑。可在那些人眼里,这个对女人的贞洁清白毫无执念的男人,或许才是笑话。东瀛近两朝都与中原往来密切,所以街上多了个中原女人,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也不会引起他人过多的注意。青芜在抵达奈良之前,便已换上了桃色樱花小袖与白袴,至于所佩横刀,原就与圭手直刀差异甚小,加以衣袖遮挡,若不细看,并无不同。她在城门口的铺子里沽了一小壶清酒,便直接拎去了郊外的一处宅子。“天琊师父——”青芜喊话之时,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她一连唤了好几声,听无人回应,便稍稍抬高了些嗓音,道,“新酿的麴米酒,不尝一尝吗?”
在她的“酒”字才说出口时,便听到院里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可青芜偏偏使了个坏,在那人开门之前便闪身躲去墙后。开门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穿着墨黑直裾袍,凌乱的发髻上还裹着几根草,他两眼惺忪仿佛没睡醒一般,却在闻到酒味后立刻变得神采奕奕。他顺着酒香来处在围墙后找到了那壶酒,两只眼立刻变成了属耗子的,贼溜溜往四下瞅,就在他准备伸手拿酒之时,肩上却被人一拍。“哎呦我的娘。”
那老头受了惊吓,登时退开几步,一见青芜笑盈盈立在他身后,立刻便板起脸来,讪讪拿起那壶酒,道了声“不学好”,便朝院里走去。“天琊师父——”青芜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只见他一坐下便拿起一只干净的盃,将壶里的酒倒进去,漫不经心道,“我还当你没找到白煜那个王八羔子不敢回来,看来还是惦记着你师父呢。你在书信上说,是因家仇耽搁了寻找白煜,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原本以为,事情尘封七年,很难再有线索可循,可……事情被推到风口浪尖,我实在无法做到不参与其中。”
青芜黯然垂眸,“是我的疏忽,没想到师父她……”“她旧伤发作,本命在旦夕,不过这次运气倒是好,”天琊说道,“有个找我铸刀的富家子弟,同我说,在他家里有个从中原来的老神医,能治好我老妹妹的病。”
“竟有这等好事?”
青芜面露喜色,“如此说来,师父是不是就没事了?”
“也不能说是没事,”天琊嘬了一小口酒,道,“你身上寒疾如何了?”
“不大好,不过,倒也无碍。”
青芜答道。“那就一同让那柳医师看看,”天琊眯着眼小口抿着盃里的酒,道,“哦对了,你帮那个马帮杂碎骗我的刀,我这还没跟你算账呢,一壶酒就想收买了?”
“还记仇啊?”
青芜看了看天琊,便即莞尔笑道,“徐舵主托我跟您说一声,那把剑他还好好珍藏着呢。”
“少来,”天琊眼里只有酒,连看都不打算看她一眼,“你这丫头片子,十句话里有一句真的都谢天谢地了,那你倒是说说,过去这么久,你的仇家找到了吗?”
“还没。”
青芜神色暗淡了些,跪坐在他对面的垫子上,主动给他倒了一盃酒。天琊嘴角撇了撇,连带翘起来几根不长不短的胡子,那张布满褶子的脸虽然板着,却还是挡不住眼里那点无可奈何的颜色来,“也罢也罢,反事都急不来……”“天琊师父……”“嗨……不说不说,”天琊囫囵摆了摆手,道,“把照雪拿来给我看看。”
青芜用双手将手里的佩刀呈了过去。原本还是一副老叫花形容的天琊,在接过横刀的一瞬,神情却变得郑重起来。它将这把叫做“照雪”的横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查看,还取下刀鞘将刀身仔细摸了一遍,这才放下刀,点点头道,“看来我这一把年纪了,功夫也没差,打出的刀还能让你这丫头片子拿着到处去惹事生非。”
青芜听罢莞尔,又给他斟上了酒。“丫头,”天琊问道,“等我偷偷喝完了酒,便带你去见你师父。”
“我初回到中原时,得知有个成名的杀手,是唯一知道白煜下落之人。我救下他的性命,本想着能够通过他来找出白煜,却发现另有人在寻他。”
青芜凝眉,道。“谁?”
“那人应当是师祖新收的弟子,论辈分,应当是我师父的师妹。”
青芜认真答道,“她身手高出我许多,我原想借她的手从那杀手口中探听白煜下落,可事情似乎远比我想的复杂。”
“你师父啊,执念太深了,”天琊长叹,“我曾问她,为何不直接对黎掌门说明真相,以黎掌门的性子,决计不会偏袒白煜,可她就是不肯,非要白煜亲口承认一切。”
天琊原是中原最好的铸剑师,与诸多隐世高人皆有往来。荆夜兰颇具武学天分,曾被他视作忘年之交。也正是他在荆夜兰饱受污名困扰时,排除万难带她远走东瀛。在他眼里,青芜这个他从未过问过身世来历的女孩,和荆夜兰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聪明,稳重,也都有着极高的习武天分,以及极其坚韧的心性。他不想在眼睁睁看着江湖世道摧毁了一个荆夜兰,又要再毁去一个好苗子。这个铸剑师还是个老不正经,除了武学与刀剑,还自己琢磨出了一套易容改声的法子,起先他还用这一套捉弄过青芜几回,后来被她一壶好酒都给学了过去,倒能反过来耍弄他了。青芜也的确是心细,对于复仇一事,早就在心中有了计划,因此对于易容,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而是长年累月,每一日都以特制的妆粉,在容貌之上做出稍许改变,在所有人看来,都以为她是个随着年月增长,相貌日渐平庸,被岁月埋汰了的美人胚子,却不知她原本的容颜,早就被遮盖在了特制的妆粉之下,不让任何人瞧见。“你们两个,都算是我的晚辈……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啊……”天琊饮尽了最后一口酒,这才缓缓站起身来,“丫头,跟我走。”
那间被一院的樱花树围绕的小木屋,仍旧留在原处,然天已入冬月余,这春日才会开的花儿,眼下自然是看不到的。加之此地许久无人打理,杂草也渐渐长了起来,空荡的屋子布满尘灰,显得陌生而荒凉。荆夜兰就在这间小屋里,机关后的另一处洞天之内藏身。她不想被任何人所找到,也不想在沉冤得雪前,再被那些俗事惊扰。青芜走进洞天之内,看见沉睡的荆夜兰,还站着一名面容和善的老医师。“柳医师!”
天琊上去亲热地打了个招呼,指着青芜说道,“这就是我那不肖徒儿。”
“青芜见过前辈。”
青芜拱手施礼,略一犹疑,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夫姓柳,名擒芳。”
老医师道,“我听你师父说,你身有寒疾,看你这脸色,果然不假。”
青芜点头,却没有立刻回答什么,只是兀自在荆夜兰身旁坐下,查看她的情形。躺在席上的是个憔悴的女人,她的相貌当真是极美,却已沾染了厚厚的风霜,辨不清旧时颜色。“你师父当年有意自残小产落下病根,加上心病难除,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天琊感叹道,“可偏偏白煜藏得那么好……”“是我的错,”青芜垂眸,叹道,“我也不该一心执迷于家仇,而忽视此事,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竟然……”话到此处,青芜伸出手去,握住荆夜兰苍白的左手,却发觉自己握着的那只手,蓦地收紧了。“师父?”
青芜低呼一声,只看见荆夜兰眼皮抽搐,似乎想要睁眼,偏生拼了命也无法睁开。荆夜兰咬紧了牙关,额间渗出大滴的汗珠,身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柳擒芳见状,便即俯下身来,对青芜说道:“还请姑娘稍安毋躁,老夫这就为尊师施诊针——”青芜点头起身,却听到荆夜兰虚弱的声音:“别……等等……”“师父?”
青芜一愣,连忙握紧了荆夜兰的手。“你……”荆夜兰勉力睁眼,看了看她,露出一个略显疲惫,却颇为慈爱的笑意,“你这丫头,竟也瘦了不少。”
“师父,我……”“你不必自责,”荆夜兰拉着她的手,道,“从救下你时起……我便知道,你这性子,也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
青芜闭目,深吸一口气。“都来得及。”
荆夜兰轻声道。青芜终于有些忍不住,一时悲从中来,两眼盈满了泪,扑倒在荆夜兰身上,紧紧将她抱住,却忽地感到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