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成家大宅。这里的主人叫做成景彰,是个布商。商人与江湖向来是分不开的,行车的,走马的,但凡要过这水陆两道通商,便少不得要与江湖人打交道。经商的若想水陆通达,不论官场或是江湖,皆须往来打点。这城里的布商大大小小也有十余家,其中做得最大的便是成家。而飞云居作为京东路辖内最大的门派,自然成为了各家争相拉拢的对象。凑巧的是,当年萧元祺原配冉素衣亡故,续娶陈氏不久,却偶然因与成景彰的生意往来,发觉其府上丫头韩颖与素衣形貌极其相似,后得知这是成家人偶然从山贼手里救下并收在府中的丫头。而后顺理成章,这位韩颖便不再只是个丫头,而是飞云居里能够公然登堂入室的“韩夫人”,从此两家有了这般渊源,往来便愈加频繁,而成景彰的女儿成碧涵亦被许给了萧清瑜。可不知怎的,这位成娘子却别扭得很,任那萧家父子如何名声在外,任那位萧公子从形貌气度,到人品武功,处处为人称道,却仍旧是称舍不得父母家人,迟迟不肯出嫁。于是这婚事拖来拖去,便拖到了今日。成碧涵小萧清瑜七岁有余,如今快到二十岁,已是不得不嫁的年纪了。成景彰的确也有些舍不得女儿,然若再拖下去,城里的那些流言,怕也是止不住了。因此到了这两年,他渐渐开始有意提点女儿,做好妇道人家应尽之事,切莫耍什么脾气,免得来日惹得夫家不满,影响大局。可他却不曾料想,就在霜降这日,成碧涵竟撇开那些随身侍婢,独自离家,直到第二天也不见人影。女儿一夜未归,成景彰夫妇起先还担心否是遇上不测,可派人找过之后,得到的却是她出城的消息。成景彰大怒,将她的贴身婢女燕巧唤来问话,可燕巧却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缘由,眼看成景彰盛怒之下,将手边茶盏摔在地上,竟骇得哭出声来:“郎君息怒,昨日娘子午后忽觉困倦,便让我出去,说是要歇一会儿,我后来便退下了,再……再敲门的时候,娘子她……她就已经不在房里了。”
“荒唐!她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会忽然想着出城去?”
成夫人骂道,“你这丫头,再不说实话,便将你关去柴房里!”
“我没有说谎,”燕巧骇得面色发白,“我……其实……其实……”“其实什么?”
成景彰抚着胸口,话音渐沉。“娘子她……将满二十……八成是不想成婚了。”
“胡扯!你把话说清楚!”
成夫人一惊。“是真的,娘子虽未明说这些,可是……可是……”燕巧对成夫人声色俱厉的模样骇得怕了,便只敢去看成景彰,“郎君息怒,若是娘子想嫁,此前又为何百般推诿,非要拖到二十才嫁呢……”“你说什么!”
成夫人霍然起身,指着燕巧骂道,“他二人青梅竹马,怎的还容得下别人插足?你这丫头再敢胡扯,我立刻便叫人把你逐出去!”
“小人不敢,小人句句都是实话,”燕巧惶恐跪地。“若说她真是逃婚,倒也合理……”成景彰听着燕巧的话,渐渐也回想起女儿曾经听他夫妇二人提起婚事时的模样来,如此这般,为了逃婚而出走,也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夫君……”成夫人一时慌了神,连忙向成景彰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成景彰凝眉,一语不发,半晌,方将燕巧赶出大堂,重重坐回原位,扶额长叹。“怎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原本还是好好的,你说,这……这亲还结不结了?”
成夫人急得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脚步,道,“要不还是将此事告诉萧庄主,他定然会有法子将人找回来……”“也只能如此了……”成景彰说着,却又蹙紧了眉,道,“可……这一直以来,涵儿都对这婚事毫无异议,为何突然便会……”“八成是清瑜也惯着她这性子,由她胡来,”成夫人似乎余怒未消,“这孩子,也不知为成家家业着想,在这齐州,想要与这飞云居攀上亲的,又何止一家……”“夫人说得有理,”成景彰得夫人此言提点,忽然有所领会,“此事万不可告诉萧庄主。”
偌大的齐州,岂会只有一个成家想与飞云居联姻?眼下成碧涵逃婚,岂非刚好给了别人机会?成景彰越发意识到事态严重,夫妻二人商议一番,方决定将此事私下告知韩颖。韩颖得知此事,亦是震惊不已,思索再三,方决定派人协助寻找,却再三嘱咐夫妇二人,绝不可让他人知晓。然而却无一人察觉,门外早有人将这一切听了去。而那人听完这些,便从门外隐去身形,朝东厢方向去了。眼下将近亥时,帘外秋风正酣,裹挟着霜降过后渐浓的寒意飞过树梢,一波接一波掠去墙外。东厢院内,萧元祺长子萧清玦房内的灯火,仍旧亮着。坐在桌案前的男子察觉到从窗缝里漏进来的秋风,不由抬眼望向未锁死的窗扇,眉心微微一凝。他五官生得极妙,举手投足,更是雅量非凡,然而苍白的面色却分明显示有顽疾在身。即便着一身厚实的衣裳,看起来却仍旧清瘦,在书案一旁,两只早早便拿出来的火盆并排而卧,其中一只,炭火似乎已烧得差不多了。“进来罢。”
萧清玦听见有人敲门,便即让来人进屋。随着房门被人推开,一名身形魁梧的布衣汉子走了进来。此人名叫余舟,正是萧清玦的随侍。他进屋的时候,正看见萧清玦起身去关窗,便即唤了声“公子”,上前拿起一旁的狐裘披在他身上,道:“怎么又着凉了?”
“前几日拿来的银霜炭放在哪了?”
萧清玦问道。“我去拿来。”
余舟说着,正欲转身,却听得萧清玦道,“不忙,你此时来见我,可是有事相告?”
“说罢,是否又与清瑜有关?”
萧清玦说着,重新走去了桌案旁坐下。“成姑娘逃婚了。”
余舟话音低沉。“几时的事?”
萧清玦凝眉。“就在前两日,成家人出了这事,便匆匆来告诉韩夫……那个女人了。”
余舟说道,“大公子,我觉得那位成姑娘并不想嫁。”
“她若是肯嫁,也不会拖这么些年了。”
萧清玦摇头。“此事不管也罢,若不是因为成家,您和夫人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余舟说这话的口气,似乎有些不满。“韩姐姐必会派人去寻,你说,此事可能不管?”
萧清玦拿起方才看过的书,合上书页,道,“一旦二弟成婚,有些事便成定局了。”
“我记得公子说过,并无心争夺这些……”“我不争,是不想让这个家鸡犬不宁,”萧清玦瞥了一眼桌上那碗早已放凉的药,眸光依旧深邃而沉静,“你派些人手去找成姑娘,但不要现身,若有何异状,再出手保护她。还有,一会儿你出去,顺便替我把这药给倒了。”
“是。”
余舟点头,却不觉叹了一声。“你叹什么气?”
萧清玦微笑。“属下是为公子不值,隐忍多年,事到如今,连续命的汤药也要被人动手脚。”
余舟臭着一张脸,瞥了一眼那汤药,“公子,你说,那萧清瑜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他话到一半,却见萧清玦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只得把想说的都给咽了回去。又过了半晌,他却忍不住开口:“我是看到这药,才……”“我已说过,此事不可再提。”
萧清玦淡淡道。那母子两个实在是欺人太甚,假借着照顾你的名义,一个四处寻访名医,摆出兄友弟恭的模样,另一个却背地里总往那些新方子里掺杂些相冲的药物,迫你发病,以致每回都得悄悄换回最初的汤药,只可续命,却全无疗效。余舟在心里把想说的话默念了一遍,总算觉得好过了些。“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有些话,还是埋在心里的好。”
萧清玦微笑,道,“若是说出来,只会令情况更糟。”
“那就这么忍下去吗?”
余舟摇头。“生死有命,许多事,我自有分寸。”
萧清玦的话,似乎是硬撑着虚弱的身子,提气而言,字字更是掷地有声,不容置喙。然而话音一落,他捂着嘴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我去换药,公子你等着。”
余舟说着,便匆匆跑出屋去。他穿梭在院里的身影,急促而慌张,却未能避开某双暗暗注视着他的耳目。又是去灶屋的方向。萧清瑜立在熄了灯的屋内,透过窗缝远远望着余舟的身影,不觉摇了摇头。他略一沉吟,即刻裣衽衣衫,推门而出,穿过院中长廊,直到韩颖房前,却见房门虚掩,便即轻咳了几声,伸手在门扇边缘轻轻敲了敲,听到韩颖应声,方才推门入内。“有谁来过了?”
萧清瑜望着屋内衣衫齐整,尚未歇下的妇人,略一凝眉,“娘。”
他是外室之子,虽认祖归宗,得父亲宠爱,即便是在大户人家,对于父亲妾室,哪怕是庶子生母,也当称为“姐姐”,只不过萧元祺对韩颖十分宠爱,便格外准许萧清瑜唤她一声“娘亲”。“等你父亲呢,这都过了霜降,还在忙着,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辰,”那妇人身材玲珑窈窕,眉目娟秀,肌肤细嫩,已过不惑之年,竟几乎瞧不出岁月雕琢过的痕迹,她见了萧清瑜,眉眼间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迎上前来,“今日怎么有空来?”
“你又在大哥的新药里动了手脚?”
萧清瑜一面关上房门,一面说道。“清瑜……”“我说过,此举太过频繁,迟早会被父亲看出端倪。”
萧清瑜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统统写在了脸上。“我这还不是为了……”“我又看到余舟去换药了,”萧清瑜直截了当说道,“每回换过了医师,都要来这么一出,如此行事,未免太不谨慎。”
“好好好,那为娘的不插手了,”韩颖伸手去替他整理有些打褶的衣襟,便即拉着他到屋内坐下,道,“可万一谁把他给治好了……”“好不了,”萧清瑜道,“可我也不想做得太过,他毕竟是我大哥。”
“不说这个,你可知道,碧涵逃婚了?”
韩颖问道。“逃婚?”
萧清瑜眉心不觉一蹙。“你放心,我已派了人去寻,”韩颖道,“这丫头,也不知道闹什么别扭。”
“恐怕,她是真的不想嫁。”
萧清瑜眸光一敛,却又很快展颜道,“我看还是过几日我找个借口出城,亲自去找的好,这些小事,便不劳娘费心了。”
言罢,嘱咐韩颖几句让她早些歇息,跟着便退出门去。韩颖目送他出门,原先满含笑意的眸光,却不知怎的逐渐暗淡了下来。她又何尝不知,自己种种所为,一旦被萧元祺发现,将会有怎样的后果?即便萧元祺再如何厌倦陈梦瑶,清玦终究是他的孩子,偏偏他除去体弱之外,还在武学上有着非凡的天分。若是一旦他的病能够治愈……只怕再多加一个萧清瑜,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夫人这是想到了什么,害怕了?”
一声尖锐却满带沧桑的男子嗓音传了过来,韩颖似是受了惊吓一般,猛然回头,看那一身玄色斗篷的男人立在屋角窗下,一对眸子带着戏谑与嘲讽的意味,仿佛要将她生生看穿。这个男人生得干瘦无比,仿佛是一具刚从坟墓中爬出的枯骨,只覆了一层人皮,面色更是黄中带白,毫无生气。他披散的长发,凌乱覆在面颊,肩头等处,衬上这一身死气沉沉的衣裳,只如游魂一般,令人看上一眼,便觉不寒而栗。“你还没走?”
韩颖哆嗦着退开一步,道。“事情谈得好好的,方才二公子到来,我还好心退避,免得尴尬,怎的,夫人要反悔了吗?”
男子嘿嘿笑道。“我几时说了要与你合作?”
韩颖重重关上房门,哆嗦说道,“我怎可能帮着你去害我祺哥!”
“夫人莫急,且听我说,”男子不紧不慢坐下身,道,“尊主已经允诺,只要夫人肯帮忙,我们便绝不会伤害萧庄主与二公子。”
“为何……为何你竟会是镜渊的人?”
韩颖唇色泛白,道,“你我当初合作,可从未说过,还要与镜渊……”“玄尊主每年送来那些个壮年男子,予我试药之用,如今镜渊存亡在即,我鬼烛又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这本是大义凛然的话,从这形同鬼魅的男子口中说出,听着分明就是讽刺。“你别想了,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的。”
韩颖摁在身后门框的手,不自觉开始颤抖,却在这时,鬼烛嘿嘿笑了两声,只听得她连站也站不稳。“夫人可是忘了,二十多年前的事?”
鬼烛露出阴森森的笑容,道,“也不知道,那件事若是让萧庄主知晓,又会如何?夫人的处境,可还会有现下这般安稳?”
“你要如何?”
韩颖咬牙,“当初你将那药交给我时,可是说过,这只是替你试药,并没有别的交易。”
“假死之药,怎就不值得夫人再与我合作一回?”
鬼烛咯咯冷笑,“倘若夫人实在不肯帮我,那鬼烛便去给萧庄主送个人情,告诉他,素衣尚在人间——”“你让我好好考虑!”
韩颖面色惊变,“三日,就三日!等我考虑好了,便……”“三日太长,只是让夫人考虑,该做的,都照做便是,怎会需要那么久?”
鬼烛露出森然笑意,“一天,明日此时,大明湖西畔,以往约见的那处亭中,但愿能够听到夫人的答案。”
“你别逼我……两日,就两日……我得好好想想。”
韩颖闭目,心已悬在最高点。“只有一日。”
韩颖只觉鬼烛的笑声变得越发凄厉,待周遭安静下来,再睁开眼时,那身披玄色斗篷的可怖男子,已然消失不见。韩颖颓然跪倒在地,眼角不知何时已凝结了一大滴泪,将大片视线模糊。当年孤注一掷赌了这一局,好容易撑到今日,她又怎会让自己功亏一篑?再说鬼烛,他凭那非常人可比的轻功身法,神不知鬼不觉便离开了飞云居。可再好的身法,也未能逃过始终盯在他身后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名身形瘦弱的年轻男子,一袭青衫,肤色白净,生得文文弱弱,可偏偏他的轻功,比起那个瘦如枯骨的鬼烛,竟还要高上数倍,足尖点地,倏忽之间已然飞掠数丈之远。只不过,鬼烛是要出去,而他却是要进来山庄之内。不为别的,却只是为了送一封信。不过是一转身的功夫,萧元祺便看到了书案一头,那莫名多出的一封信。萧元祺凝眉,走到书案一头,拿起一旁的镇尺,将那书信展开,却在看到信中文字的刹那,一贯深邃的眸底,倏然涌出一线亮光。素衣……素衣……明日此时,素衣将会重现人间?大明湖西畔,望月亭。男子的眸光渐渐布满怀疑,这是何人送来的信?若是贸然前去,只怕会是圈套。素衣分明是死在他怀中,怎可能还活着?可若万一是真的,他却就此错过,岂非叫他遗恨终身?萧元祺凝神入座,却已无心顾及其他,可就在此时,房门却被敲响,门外,响起的是个温和之中,却带着疲惫的女子话音:“夫君还未歇下吗?”
“梦瑶?”
萧元祺一惊,看着那仍旧被镇尺压着的信笺,心下忽地涌起愧意。他将那信笺在手中捻尽成灰,随即沉声道,“门外风大,若想进来便进来吧。”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袭华服的中年美妇随即走入屋内,却迟迟不曾上前。“怎么了?”
萧元祺见她望着自己,似乎有许多心事一般。“我在院里走了一圈,满身都是寒气,还是莫要让夫君沾上的好。”
陈梦瑶的话音,一半冰冷,一半又掺杂着期盼。“那就站着吧。”
萧元祺最嫌恶的便是她这般态度,既不肯好好说话,又巴望着他能对她多些关怀,只见陈梦瑶唇角微微一抽,踟蹰片刻,方走上前来,“天色已晚,你这般忙碌,莫要累坏了身子。”
“我知道。”
萧元祺此刻满脑子都是素衣的面容,哪里还顾得上她?“夫君……”“去睡罢。”
萧元祺起身,手自然便揽在她肩头,却觉指尖触到一片寒意,下意识便收回手来,拉开房门,径自走了出去。陈梦瑶看着他的背影,不禁苦笑一声,左手一扬,便将案上笔架扫落在地。这一场梦,着实太长。那个叫做素衣的女人,仿佛只是萧元祺前半生的过客。她温柔貌美,性情柔婉,仿佛从来不会伤心或是愤怒,几乎便是个完美的女人。可那个完美的女人,那般轻易便离开了他,还恰恰就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他甚至来不及将她完全拥有,便已彻底失去。这令他如何甘心?萧元祺这样的男人,自出世起,名利、武功、才学、甚至女人,样样都唾手可得,唯独这个女人,让他头一次体味到,什么叫做求而不得。也正是因此,冉素衣才成了他一生也抹不去的执念。可当萧元祺还在梦里回味那温香软玉之时,枕边的韩颖,却做了整整一宿的噩梦。她不敢违背与鬼烛的约定,次日到了约定的时辰,便悄然离开山庄,来到了望月亭内。在那里,鬼烛早已在等待。“我可以用别的方式报答你,作甚都行,”韩颖泫然道,“算我求你,我不能害祺哥,也不能让他知道我欺骗了他三十年……我不明白,当年你我之间的合作,也并非全然是我得益,你又何必如此为难于我?”
“夫人此言差矣,这萧庄主若是知道,他昔日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些年来却只能委屈做个外室,或许夫人从今往后便不用费尽心思去对付陈梦瑶母子。我好心告知他真相,帮夫人从今往后都能高枕无忧,又怎会是为难?”
鬼烛这一番尖言冷语,无一处不是讽刺。韩颖听得也是胆战心惊,她好不容易平稳了心绪,却仍旧不敢看他那张阴鸷的面容,只是用颤抖的话音说道:“你分明知道,他若知晓我欺骗了他,我的下场,又怎可能好过那陈梦瑶?我装病假死,为的便是让他对我心存愧疚,在他以为一个极其相似的女人重新出现之后,便会少些冷落,加倍待我好,若是被他知道我所有的温柔,所有的隐忍都只是个骗局……不,你看看陈梦瑶的下场!她不过趁着祺哥酒醉,穿上我的衣裳,与他一夜缠绵怀上孩子,便令他那般震怒,冷落至今,我又怎能让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她说着这些,一只手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衣襟,仿佛下一刻,自己便会立刻窒息。“夫人若是这么说,那与我合作便是了,你用我给你的药,让萧庄主好好安分些时日,也能拖延这泰山聚义,让玄尊主有机会与那些门派周旋。此事一过,您还是做您的二夫人,”鬼烛那枯槁一般的面容之上,露出一个极为阴森的笑,随后,他又压低了些嗓音,道,“我还能顺便告诉你,在那萧清玦的药中加些什么,让您永远不用受这眼中钉的困扰——”“我求你放过我——”韩颖足下一软,登时跪倒在地,可鬼烛却已掏出一只黑檀小瓶,递在她眼前。“事成事败,只看夫人究竟打算如何去做了。”
鬼烛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只令他那张原就异常阴森的面孔,显得愈发渗人。韩颖颤抖伸手,将那黑檀小瓶紧紧捏在手心,话音空洞:“这药……当真不会要了祺哥的命?”
“夫人当初所用的假死之药,又可曾损你半分?”
鬼烛咯咯笑了两声,可这样的笑声,并没有让他多几分人味,反而更像鬼了。“好……好……”韩颖踉跄站起身来,一张仍旧算得上貌美的脸上已毫无血色。她看着鬼烛纵身而去,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对这个决定。“造孽……当真是造孽……”韩颖越发觉得周围开始天旋地转,只好扶着亭子一侧的石柱,不自觉发起了呆。“你手里是何物?”
这个无比熟悉的浑厚嗓音,随着一只伸到她跟前的手,一同出现。韩颖觉得自己几乎要晕过去。脑中一片空白的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便由着萧元祺将她手中那只黑檀小瓶夺了过去。“祺哥……”韩颖木然看着他将瓶中药丸倒在手心,方才有所领悟,她立时激动起来,扑上前去夺他手中药物,却被无情推到一旁,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下去。萧元祺面色一沉,登即连瓶带药狠狠掷在地上,转身拂袖而去。韩颖见状,已是惶恐不已,一面踉跄着追他,一面失声喊道:“祺哥!祺哥你听我解释……”此处离飞云居虽不算远,却也并不近,萧元祺自转身起便再未曾理会她只字片语,是以韩颖只得跟在他身后提着长裙,竭力追赶的情形,都被齐州城内往来的人群看在眼里,引得是非迭起,议论纷纷。“祺哥——”韩颖一路跌跌撞撞,直至庄中,终因惶恐而不慎跌倒在地,左右下属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可萧元祺仍旧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对一旁目瞪口呆的曾勇喝道,“看什么?立刻将夫人与公子叫来!”
“庄……庄主是说……叫夫人来?”
曾勇一愣,顿时便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不快去!”
萧元祺面色铁青,曾勇见状,连忙领命退下。萧元祺直到这时,方冷冷瞥了一眼韩颖,可他仍是不说话,一拂袖便径自走进大堂。韩颖被左右搀扶起身后,怔怔看着丈夫的背影,几乎又要摔倒,她靠着侍婢们的搀扶,勉强稳住身形,只如行尸走肉般跟在萧元祺身后走进大堂,一过门槛,便轰然瘫坐在地。“怎么了,娘?”
随着一声呼唤,萧清瑜也步入堂中,来到韩颖身旁,俯身搀扶她,关切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说着,便朝萧元祺望去,却见他面色沉得可怕,凌厉的目光便如利锥一般扎在韩颖身上,直叫她无法动弹。“父亲您这是……”“闭嘴!给我站着,”萧元祺喝道,“再多问一句,便滚出去!”
清瑜听了这话,不觉心下一沉,目光在韩颖身上停留了一瞬,蓦地便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是萧元祺发现了什么?为何突然之间便用这般态度对待他们母子?他不再开口,也未曾顶嘴,只是摇了摇头,眼看着陈梦瑶母子由庄中护卫迎来,相继走入大堂,心下也立刻开始盘算,该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这般场面,萧清玦看着也觉好生奇怪,他望了望父亲,眸光倏地一紧,然而不等他开口询问,已然听到韩颖嚷了起来:“莫听信那些胡言乱语,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啊祺哥……”“你做了什么?”
陈梦瑶一时愕然,她试图上前安抚自己震怒不已的丈夫,却看见他摆了摆手,有意避开自己似的,向旁走了一步。“你竟骗了我三十年!”
萧元祺望向韩颖,横袖一甩,身旁木架上的花瓶,受那广袖一扫,立时掉落在地,碎成数片。三十年?萧清瑜听到这话,忽然便糊涂起来。那时的萧元祺尚且不认得韩颖,怎么就成了“骗”了他三十年?看守在堂外的那些下属也都愣了,一开始还有的窸窸窣窣的小声议论,也都消失了,立刻安静下来的周遭,除去韩颖的抽噎,根本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祺哥,我知道我……”韩颖还想解释,却只听到萧元祺怒火冲天的质问,“我待你不薄啊,素衣!你竟骗了我三十年!整整三十年我对你心怀歉疚,你竟忍心骗我!我萧元祺欠了你什么?竟换得你如此待我?”
素衣?萧元祺竟然把这位外室“夫人”叫做素衣?这女人究竟是谁?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父亲如此震怒?众人听到这个名字,无一不愣在当场,韩颖也伏倒在地,泣不成声。萧清瑜扶着韩颖的手,也跟着不自觉颤了一颤。韩颖便是冉素衣?这事怎么连他都不知?娘亲竟连他也瞒着吗?“娘,这是……如何一回事?”
萧清瑜话音也似有些颤抖。“我是假死,是欺骗了你……可祺哥你,你便不能听我解释吗?我……”“你说,你想要什么?”
萧元祺粗暴打断她的话,面容也近乎扭曲,“这些年我将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了你们,可谁曾想,你竟是如此不知足!你竟还要害我,还要害我孩儿!”
萧清瑜听到最后那一句,便不自觉望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兄长。为何父亲会知道换药一事?莫非……萧清玦隐约感到了事态的严重,然而大堂大门未关,乘虚而入的凉风吹得他不自觉咳了两声。一时的不适,似乎激起了萧元祺更大的愤怒,他定定看了清玦片刻,忽然间额角青筋暴起,上前一把揪起萧清瑜衣襟,不顾他被拉得趔趄,狠狠拎直身子,拽到一边,厉声喝道,“我是多么相信你们母子!相信你是真心实意要医治玦儿的病,你竟……”萧清瑜心蓦地一沉,本能便朝萧清玦望了过去。在他看来,此举是刻意还是无心,已是显而易见。萧清玦自然看得出来,他虽不明白这些消息究竟是如何传到父亲耳中的,但也能根据这些对话,将事情的因果拼个大概。即便不能,父亲也必然会说出来。冉素衣假死,又以韩颖的身份重新接近萧元祺,换得他尽心相待。可是如今,韩颖隐瞒了多年的真相,却都暴露了。他看了一眼如失了魂魄一般的陈梦瑶,心却像是被何物狠狠剜了一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究竟还要闹腾到几时才能罢休?萧清玦长叹一声,道:“父亲息怒,眼下到底发生何事,您又是从哪听来这么些话,总该说说清楚,若是有何误会……”他原意是想知道这消息来源,也好不再让清瑜继续误解下去,可谁知父亲却冷哼一声,看了一眼韩颖,道:“你们问问她,这些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韩颖仍旧抽噎着,连句完整的话都说得十分艰难,乱作一片的大堂之内,没有一人敢多出一声。“祺哥,若是你因此恨我,我也毫无怨言,只盼你能看在清瑜这些年来为他大哥的病东奔西走的份上,莫要迁怒于他。”
韩颖这话说得凄凄惨惨,听得萧元祺也不免有些动容。的确,这些年来,萧清瑜始终辗转在各处,访遍名医前来为兄长诊治顽疾,说到底,他为这位长兄,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可这个女人,到底还是欺骗了他三十年。萧清玦听着这话,心里只觉得可笑,他不由望向母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呆滞模样,只觉得这么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某些情绪,仿佛都在这一刹那涌了上来。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无法感知这些痛了。然而这些思绪涌起,一时之间却牵动了他身上病情,跟着便剧烈咳嗽起来,萧清瑜欲上前搀扶,却被父亲一把推开,径自撞上身后方桌。韩颖见此,一时间连滚带爬扑上前去,将儿子搂在怀中,哭声也越发凄凉,“祺哥,你怪他作甚?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所为,与他何干啊!”
何干?萧清瑜在心底苦笑。鬼烛一事,韩颖始终都瞒着他,因此在萧清瑜看来,只会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了解这个大哥,不论自己平日里待他再如何恭谦友好,到了这一刻,竟有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在这数年之间,对萧元祺而言,这兄弟二人的“和睦”与陈梦瑶与韩颖之间那微妙的剑拔弩张般的关系,早已成了鲜明的对比。如今一切伪装都被撕开,在父亲眼里,这个备受关注的次子已然成了最懂得伪装的那一个,而那位大哥,却还“傻傻被蒙在鼓里”,苦苦为庶弟的“清白”辩解着。那些上涌的热血被这些一厢情愿的错误认知压了下去,萧清瑜忽然之间便冷静了许多,可这个时候,那个多嘴的曾勇却推了一把身旁的余舟,小声问道,“听说你总在夜里偷跑去灶屋煎药,难道是因为……”“你说什么?”
这时候的萧元祺耳朵比谁都灵,见曾勇这么小声叽歪,即刻厉声喝问道,“大声说!”
余舟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道,“庄主,其实……”“余舟……”萧清玦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手腕掐住,一面咳嗽,一面对他摇头。萧元祺从这二人的举动之后,依稀看出了点什么,他一时气结,踉跄着退开几步,指着韩颖,半晌方发出声来,“我……我只当你是打算下药,没成想竟已经……你这个……你……”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骂却骂不出口,只能顺手抄起手边一只滚烫的茶盏,狠狠掷了过去,萧清瑜连忙挥袖替韩颖挡下,却被那茶水溅了满身。“瑜儿!”
韩颖惊呼扑上前去,反复查看萧清瑜双手与面颊,见并无烫伤,适才稍稍松了口气,可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抽噎起来。“没事。”
萧清瑜低声安慰韩颖,却忽然听到堂内众人一声惊呼,扭头去看,却见萧清玦半跪在地,猛然呕出一口鲜血,陈梦瑶也呆了片刻,立时小跑上前,将他搂在怀中,泪如雨下。“夫君……”陈梦瑶泪眼涟涟,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抬头望着萧元祺,在那对眸子里,爱恨并不分明,却格外有种说不清,道不尽的悲凉。萧清瑜见着此景,咬紧牙根处已隐约发出了摩擦之声。可他不知,萧清玦这看起来过分卖力的一举,并非有意,只是眼看误会渐深,以致病情发作而已。“你……你给我滚!”
萧元祺这一声低吼,仿佛深山之中负伤的野兽一般,“冉素衣,你给我滚出去,永远都别再让我看到你!”
“祺哥……”韩颖呆呆跪在原地,含满泪水的眸子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我是骗了你,可我对你的感情,可有过半分虚假?”
“不要再和我谈什么感情!”
萧元祺怒目圆瞪,“你连我的亲生孩儿也要杀,这也叫做感情?”
萧清瑜的面容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原本明亮的眸子,逐渐暗淡下去,直至昏暗无光,他对一旁的曾勇低语了几句,看着他退出门去,方小心翼翼搀扶着韩颖,站起身来,道:“也罢,既是无可挽回,我们离开便是。”
“萧清瑜!”
萧元祺听到此话,一时变得更加愤怒,“我让你走了吗?”
“娘亲一人在外,孤苦无依,总该有人侍奉。”
萧清瑜口气依旧和缓。然而这时,却有几名侍从疾奔而来,在门外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不住低语着什么。“鬼鬼祟祟,有话便说!”
萧元祺怒吼。“是……是……”那侍从望着屋内情形,一时变得支支吾吾,“成姑娘……没……没找到……”“碧涵?她又怎么了?”
萧元祺身子剧烈一颤,只觉得自己下一刻便会立刻晕过去。“成姑娘逃婚,她……”“那我怎么不知道!”
萧元祺一掌将手边桌案拍碎,大步上前,狠狠给了韩颖一个耳光,萧清瑜本欲拦阻,却反被他大力推开,撞上门扇,险些摔倒在地。“骗我……骗我……你还有没有一句实话?有没有一句实话!”
萧元祺顿觉天旋地转,身子向后一栽,亏得余舟搀扶,方才站稳身子,他沉默许久,方才伸出手去,指着门外,怒吼一声,“都给我滚!立刻滚!”
到了这时,陈梦瑶也终于由于清玦的病情,稍稍回过些神来,下意识将儿子搂得更紧了几分。萧清玦感到肩头被母亲大力摁住,不觉凝神望着不住对他摇头的陈梦瑶,忽然便觉心上像是被何物掏开一个个血窟,痛得难以自抑。到了这一刻,他仿佛突然便明白了这些年来,母亲受过的种种苦楚,那些疼痛仿佛积累许久,一次性全部压在了自己身上。眼前这微茫的曙光,究竟是福,还是祸?他扭头望向韩颖母子,却见曾勇匆匆入内,手托一物,正是流采剑。萧元祺唇角狠狠一抽,却见清瑜双手接过曾勇手中流采,转身递到自己眼前。那张清俊的面容之上,已看不到往日神采,只有眸底压抑到极致的酸楚与无奈:“不肖子清瑜,今日将此剑归还,只望我二人离去,能换得飞云居从此安宁。”
这是以退为进吗?萧清玦在心中苦笑。或许自己还是太一厢情愿,竟还想着维护着这份早已不堪的兄弟之情。“你当真要如此相逼吗?”
萧元祺看到萧清瑜还剑,这才找回了些许理智,“你分明知道清玦他……”“并非是我相逼,但若留在庄中,只为后继家业,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萧清瑜垂眼,将手中所托长剑又递上几分,“还望父亲准许。”
“别再叫我父亲,我没你这种儿子!”
萧元祺将牙咬得嘎嘎作响,却似置气一般劈手夺下流采,指着门外喝道,“滚!”
“瑜儿!”
韩颖扑上前来,拼力拦住萧清瑜,失声喊道,“你不能走,这一切都是为娘的错,与你何干呐?瑜儿,你大哥身子这般羸弱,往后若没有你在祺哥身旁,又……”“你够了!”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不曾开口的陈梦瑶,到了此刻也终于爆发,对韩颖喊道,“到底是谁将我玦儿害得如此?到了现在,你还在用他作为要挟,你……”“都给我闭嘴!”
萧元祺怒极,立时怒吼,“都给我滚!从今往后,庄中再没有什么二公子与韩夫人,都给我滚!滚!”
韩颖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萧清瑜竭力阻止,也不顾她拼命挣扎,硬是拉着她一步步走出大堂,离开山庄。周遭一切,忽然又一次安静下来,余舟扶着萧元祺在一旁坐下,萧清玦也由母亲搀扶坐在他身旁,由于一直咳嗽,身子又虚弱,他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也着实不忍在母亲心上再添刀痕。“都散了罢,”萧元祺扶额长叹,“曾勇,你可知道,碧涵逃婚是怎么一回事?”
“我?那个……”曾勇挠挠头道,“好像是她不肯成婚,所以……”“如今飞云居已没有什么二公子了,婚事自然作废。你去通知成老板一声,说飞云居自会全力尽力协助他找回女儿,叫他不必担心,水陆货道,还是与从前一般畅通无阻。”
“是。”
曾勇点头,随即退下,余舟也得了萧元祺准许,与陈梦瑶一同搀扶萧清玦回房,并请来医师诊疗。萧元祺看着众人散去,仰天长叹一声,心下只觉百感交集,不是滋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纠缠多年的心病,竟会以如此方式收场。可那个形同鬼魅般的男人又是谁?他与韩颖又是何种关系?“萧庄主心里,可是还有疑问?”
冷不防传来的男声,令萧元祺不自觉一惊。“谁?”
萧元祺低喝,却见一袭青衫在屋外闪现,他立时起身去追,可追出庄外很远,却已看不到那人身影。“萧庄主不必追了,你追不上的。”
身旁围墙之后传来方才的男子话音,只令他身子为之一颤。“你是何人?送信与我告知此事的,莫非是你?”
萧元祺说着,已然攥紧了拳。“萧庄主不必再追,若是心中还有何疑问,在下尽可替您解答。”
男子彬彬有礼道。“你所做一切,究竟目的何在?”
萧元祺冷眼道。“玄澈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也知道不好收场,可恰好这些年来,他时常会将自己玩腻的男人,送给一个叫做鬼烛的人试药,又偏偏那么巧,这个鬼烛,与飞云居的韩夫人……不,是冉夫人有些交情。”
男子玩味的口气,只令墙外的萧元祺心下切齿之恨,愈加深重。“这个鬼烛,学了一身医术,却从不用于正道,那些被他拿去试药的壮年男子,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许多昏迷不醒的,”男子继续说道,“可他自己并不会武功,若要亲自再去抓新的试药之人,并不容易,所以,与玄澈的合作也不可就此中断,也正是因此,在镜渊大劫来临之际,他便找到了冉夫人。”
男子顿了顿,又道:“冉夫人的事,萧庄主大概都已经明了,当年的她认为萧庄主总是忽冷忽热,不够重视自己,便在偶遇鬼烛之后,与他达成交易,便是亲身去试那假死之药,一旦成功,他日再以另一个与冉素衣相貌相似之人的身份,接近萧庄主,好让萧庄主您怀着愧疚之心,对她倾尽所有,再不敢忽视。”
说着,便啧啧两声,又道,“冉夫人此计成功,却不想萧庄主又续娶他人,便只得屈居做个外室,这些年来,表面温顺,暗里却不知对陈夫人母子下了多少黑手,这倒也罢,一室之乱,总比江湖动荡要好得多。”
“所以,你揭穿此事,是不让素衣为了隐瞒旧事而与鬼烛合作,使得围剿镜渊一事中断,令江湖大乱?”
萧元祺冷笑,“那么,于你有何好处?”
“我说萧庄主,这天底下总有好人的,在下便是其中之一,怎的?”
男子悠哉说道,“所以,尽管看不惯萧庄主的三心二意,也……”男子话到一半,萧元祺却已飞身而起,企图翻越围墙,看清那青衫男子的真面目。只可惜,他的身法,还是差了那男子太远,等他落地以后,却只听得一声轻笑散在风中,周遭却是空无一人。“该死!”
萧元祺右手攥拳,站立良久,终于拂袖而去,可他岂会知道,那青衫男子分明不曾走远,而是凭借极高的轻功修为,将身形完美隐藏,等他走远,方发出一声轻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鬼烛的话音,从那青衫男子身后幽幽传来,“本以为你在八年前便已彻底销声匿迹,竟偏偏选在这时回来搅局。”
“你害我爹娘,又偷走药典,这笔旧账,焉能不与你清算?”
青衫男子回头,道“柳华音,你这人怎就如此小气?”
鬼烛啧啧两声,道,“你的爹娘,也是我的师父,那药典传给我,本也是理所应当才对。”
“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世上也当真是少见。”
青衫男子冷言道,“你有意将仇家引来,灭我一家满门,如今只坏你一件事,已算是客气。”
话到中段,那咬牙之声,已然无法遮掩。“那便看你本事了。”
鬼烛言罢,即刻扬长而去,柳华音却只冷哼一声,随即一拳击在身旁老树身上,看着被树皮划破肌肤的指节处渗出血水,唇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