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璧凌没能想要,他想要的答案,竟然就在这一刻得到了。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对青芜笑道:“隐藏了这么久,却由自己亲自来戳穿,便不怕我将此泄露出去,而遭遇不测?”
“你一个人查得很辛苦,我也瞒得很辛苦,所以为何不合作?”
青芜莞尔道,“我想着设法支走他们几个以后,再来告诉你,现在可不正是最好的时机?”
“你就如此信任我?”
萧璧凌眼底透着一丝叫人琢磨不透的颜色。青芜笑而不言,旋身攀上屋檐,重新坐回到方才与程若欢所坐之处,萧璧凌看见,亦跟了上去。程若欢喝过的那坛小酒还放在原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从你还没有开始怀疑我的时候起,我就想过,”青芜道,“我一人漂泊在外,势单力薄,加上过去还在中原的时候,对沐剑山庄,对整个江湖,都一无所知,想要查出当年的真相,根本难如登天。”
“所以呢?”
萧璧凌十分小心地把酒坛子挪远,免得被这酒气给熏得晕头转向,“你需要同伴。那么为何会是我?”
“因为你同我一样,势单力薄,无所倚仗。否则不会在结下仇家后,又回到扶风阁,还不与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目的。”
青芜望着天边的月,淡淡说道。“可你确信,你我便是一路?”
萧璧凌心下顿时涌起许多疑惑,“当年我师父留下一人……”“是沈轩,不是我,”青芜飞快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说道,“你自己亲眼看到的,沈轩活着。”
“那你呢,为何能够活下来?”
萧璧凌直截了当道,“你家人遇害之处,靠近官道,偶尔会有商队路过,你是混入其中,去了东瀛?”
“也不全是,我想向商队求救,却误打误撞昏倒在了一个箱子里,被当成货物运去码头,搬上了船。刚好,我师父为避仇家,也在那条船上,便救下了我。”
青芜道。“难怪你会武功,”萧璧凌道,“从前我还以为……”“以为是你师父救了我?”
青芜忽然笑了,“若真是他教我的武功,你又怎会认不出当中路数?”
萧璧凌摇头苦笑,眸底隐隐流露出失落。“原来你也在找他,”青芜见他这般神情,便立刻明白过来,一时只觉造化弄人,“你以为他这七年都在隐忍扶孤,我却当他为避世与你在外蛰伏……看来,我们谁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我这七年,真真是荒废了。”
萧璧凌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在屋顶上躺了下来,道,“你是想要找我师父,还是想要知道别的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青芜说道,“为何父亲会被怀疑杀人,为何我们一家,会在山庄里被人刺杀,又为何……”“沈轩手里的盒子,的确是从家中带出去的。”
萧璧凌道,“我在他房中墙面,看到过一个暗格,大小刚好合适。”
“那应当是与此相关了。”
青芜凝眉。“可齐云山暂时不可去了,你将汪诏峰打成残废,他们势必不会放过你。”
萧璧凌长叹。“我想先回扬州,”青芜说道,“之前被人搅和,没能解决水云珠,以至得罪了幽冥谷,如今又与天元堂结了梁子,我担心有人会打玉兰的主意。”
“就是那个与你住在一起的女子?”
萧璧凌问道,“可听说,你的宅邸布满机关,外人进得去吗?”
“外人进不去,她却不能永远不出来。”
青芜说道。“那我回金陵,刚好同路。”
萧璧凌坐直了身子,朝屋檐下瞥了一眼,想起了段逍遥,又开始觉得头疼,“等明天那尊瘟神走了,应当就没别的事了……”其实萧璧凌原本还有别的想法,苏易在白石山失踪,不知是否会与沈轩之事相关,可想到若提及此,便极有可能会与天元堂牵涉更深,拖延二人回去的时辰,便索性压下不提了。毕竟,他自己无所谓是一点,青芜总还有牵挂着的人,他调查过青芜,自然知道许玉兰是谁的,一个半点武功也不懂的普通女子,就这样一个人丢在扬州好几个月,着实十分危险。翌日,庄子滢一大早便跟着段逍遥走了,那段逍遥厌恶自己入骨,当然不会允许庄子滢临走还要过来同他打招呼。青芜因为内伤,仍有所不适,因此醒得早些,出门之时刚好看见庄子滢气呼呼跟着段逍遥往外走,便没有吭声。这时,一个伙计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枣粥走到了青芜跟前。“给我的?”
青芜一愣。“对,是隔壁那位公子昨晚交代的,说姑娘身子不适,要吃些进补的食材,”伙计说着,便朝程若欢房中瞥了一眼,却“咦”了一声。“她走了。”
青芜接过她手里的红枣粥,笑道。程若欢看样子不是很懂照顾人,受了内伤还让她喝这个,岂非要咳血出来?可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浪费,不如……青芜想了想,便接过那伙计手里的红枣粥,朝萧璧凌所在的客房走了过去。走到门口,她透过门缝朝里看去,却见萧璧凌满面倦容,背靠卧榻头而坐,中衣衣襟微敞,两侧锁骨依稀可见。他的左手捂在右肩伤处,眉心微蹙,眼色深沉,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看起来脸色也不大好。青芜将打算敲门的手放了下来,折返回房去放下了那碗粥,尔后便静下心来仔细回想昨夜那个来历不明的杀手。这一旁观战许久的她,亦已看出那人对萧璧凌武功路数的熟知程度。是谁要对他下手?金陵城内的人吗?这时,她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于是抬起头来,只淡淡道了一声“进来”,却并未起身开门。“伤可好些了?”
萧璧凌跨过门槛,见她脸上毫无血色,不由开口问道。“无妨。”
青芜伸手颠了颠桌上的茶壶,发觉其中并无茶水,便又放了下来。萧璧凌不言,走到桌旁却又停下脚步,问道:“我能坐下吗?”
青芜点头一笑。“我想了一夜,”萧璧凌坐下,直视她双眸,认真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你我是该选择做同一个决定。”
“最起码目前来说是这样。”
“方铮旭试图让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萧璧凌道,“这个人很古怪,而且我怀疑,昨天来的那个杀手,是金陵城的人。”
“你认得的?”
萧璧凌摇头:“不好说,不过那个杀手,我能确定不是老相识。”
“你师叔虽然奇怪,可是照理说,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应当是尽快弄清楚你这几年的行踪才是。”
“那也有可能是叶枫。”
萧璧凌道。“他?”
萧璧凌点头:“是他想要找我,我才会回来,不过却没答应帮他,也许他觉得泄露了什么,想要杀人灭口也不一定。”
“他找你帮他作甚?”
“查清楚叶涛的死,还有我师父的下落。”
萧璧凌道,“可他的话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他只告诉我你还活着,又对我说,师父瞒着他这件事,他们之间……或许也有隔阂。”
“越来越复杂了。”
青芜重重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道。“如今你我只知道这几件事,第一,我师父藏下了沈轩,带去了温州至台州一带,至于他是怎么入的夜明宫,是通过我师父还是在我师父失踪后自己投靠,不得而知;第二,方铮旭看似毫不关心我的下落,却对我的行踪十分在意,我想他应当早就查过我这些年的所在,与所为之事,只是认为与他的担忧毫不相关,而我的回来也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先是选择不管不问,等我回来又开始提心吊胆;第三,现在天元堂对沈轩与那个盒子,格外执着,原因尚且不清楚,但看起来,并不像是仅仅对那个谣言感兴趣……”“第四,谣言应当就是夜明宫放出来的。”
青芜笃定说道,“目的,多半是为了让沈轩不好过。”
“裘慕云这么有兴致整他?”
萧璧凌凝眉。“我猜是因为,自己的弟子被养的狗给蛊惑,还把她一番好心当成驴肝肺。直接处死这条狗又太便宜他,就干脆让他生不如死了。”
青芜若有所思。“我能问你件事吗?”
萧璧凌试探般问道。“但说无妨。”
“虽说从玉星儿的事上来看,沈轩的确不是东西,可为何我觉得,你与他也有过节?”
萧璧凌问完才发觉自己问得太过唐突,可已经说出口的话,谁还收得回来。青芜点头,神情十分坦然:“他就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萧璧凌顿时哑口无言。能让亲生兄妹反目成仇,想来沈轩这厮定是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既然如此,还是少打听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