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滢不是第一次被萧璧凌耍了。若是以往,她只是跳脚一阵也就罢了。可是这一次,她几乎要气疯了。那厮特意让人来传信,给她期望,却根本不曾出现。可她哪里知道,萧璧凌这一手,只不过是声东击西,免得有人盯着他不放,也好让自己更方便脱身,先往齐云山去了。何况即便真的有人盯空了梢,也不会跟庄子滢这个不相干的人过不去,她始终都是安全的。气急败坏的庄子滢也去了齐云山,却在歙州城外遇见冲她嬉皮笑脸的萧璧凌时,安下心来。这种心性单纯的小姑娘没经过事,不管到了多少岁都不会长心眼,也许这刚好是她吸引段逍遥的地方。而偏偏是萧璧凌最深恶痛绝的。一心沉湎情爱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沦落到了他母亲那个地步,能有什么好结果?这样的女人多了,还真是千篇一律地叫人不感兴趣。哪怕他自己是个男人,也不得不承认,男人才是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段逍遥名声不好,庄定闲肯定不会允许女儿与他有什么纠葛,便更别提帮她救人了,因此,庄子滢沦落到自己身为掌门之女还要找外人帮忙的地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盗塔一事,着实闹得太大了。据说段逍遥在三年前盗取了齐云山重华观的玲珑塔后,便一直遭到天元堂与重华观两派弟子围追堵截。直到不久前,天元堂掌门葛正亲自出手将他擒下。玲珑塔是重华观圣物,铁定不止是金银财宝这么简单。段逍遥倒还真是有闲心,竟然在两路追杀不断的情形之下,还能顺便和六合门的大娘子儿女情长。这两人还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其实前些日子我就听说,齐云山不太平,那个寇承欢,似乎一直在这附近走动。”
萧璧凌道,“你不必担心,要找葛正麻烦的人很多,你那位爱郎,暂且还不会有事。”
“你能保证?”
庄子滢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边走边说道,“我听说,何长老病了些日子,怎就不干脆病死算了?”
这句诅咒,萧璧凌还是乐意听的。何百川还能有闲心去举贤会观摩,这一身伤从何而来,分明再清楚不过。毕竟,对于争抢张公子一事,还没有哪个名门正派有如此愚蠢,真的将自己的野心撕开来给人看。“话说回来,你是该好好练功了,”萧璧凌语重心长道,“段逍遥武功也算不得有多高,未必能保护你一辈子。”
“未必……我未必与他……能有一辈子。”
庄子滢目露忧色。“不说这个,”萧璧凌换上笑脸,道,“先去找你的逍遥哥哥。”
“怎么找?为何不直接上山?”
“我的大小姐,你居然不知道他逃出来了?”
萧璧凌瞠目结舌。他在出发之前便已打探到了这个消息,庄子滢竟然毫不知情?“什……什么?”
庄子滢大惊,随即面露喜色,“你怎么知道的?”
萧璧凌顿时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方才摆摆手,道:“罢了……照理说有这么长的时日,早该逃出一座城有多才是,可这一路而来,四处的城门并无他出入的记录,或是别的蛛丝马迹,包括客舍小店,甚至是农家,也不曾有他入住的痕迹。”
“那……”庄子滢一时无言。“兴许,我们真得上山看看。”
正如萧璧凌所料想的一般,段逍遥伤得很重,重到无力奔波,只能藏身山间。何况伤得如此之重,也只有得他人相救,才方便脱身。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不嫌事大的程若欢。只不过这个姓段的别扭得很,竟会因为得到他人相救而觉得丢脸,死赖在山上不走,非要自己养好伤,再去做独行侠。“我说,你可够了!”
程若欢在青芜出洞查看的间隙,一把拎起段逍遥的衣领,道,“你是不是鼎变的?三只脚分不均,成天就是别扭?都说了老子不想在这耽搁太久,少在这给脸不要脸!”
段逍遥别过脸去,不搭理他。“我早说过,要给天元堂添乱,法子多的是,没必要同这厮耗下去。”
青芜回到洞里,十分客气地递上手里的刀,“宰了算了。”
“好办法。”
程若欢没有接过她的刀,而是掏出了随身的匕首,“刺啦”一声拔出鞘,盯着段逍遥颈项,琢磨着从哪个位置下刀能死得更快。可就在这时,却有一个人从洞外飞快跑了进来,一面还大喊着:“给我住手!放开他!”
这个人,不是庄子滢还会是谁?青芜面无表情,用刀鞘把她顶了回去。庄子滢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还要站起来反抗,却看见一把雪亮的横刀出了鞘,直接顶在她额前。“替你救了人,不说声谢也就罢了,如此冒冒失失,莫不是想引来天元堂的人?”
青芜淡淡道。“救人?他哪里像在救人?”
庄子滢歇斯底里冲着程若欢喊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见面礼。”
程若欢与青芜不同,不论面对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无一例外地表现出谦谦君子的做派。段逍遥看见了庄子滢,双眼瞳孔便急剧紧缩了起来,立刻用近乎沙哑的嗓音问道:“你来干什么?”
这一问,仿佛已用尽了他仅剩的力气。程若欢看庄子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心软松了手,段逍遥落地的一瞬间,被他握在手中那把带血的折扇,倏地便已展开,斜斜向寇承欢扫来。那速度快到惊人这怎是身负重伤之人能够使出的招数?程若欢似乎早有准备,在他手中折扇到达面门之前已举刀挡格,然段逍遥武功有限,身体也已到了强弩之末,手中招式被她的匕首一拦,力道顿时便小了下去。段逍遥本人也受此撞击之力反震了回去,重重跌倒在地。“怎么就学不乖呢?”
程若欢说着便要揍他。“不要碰他!”
庄子滢大声喊道,“要杀就杀我!”
青芜被她这大嗓门吵得有点心烦,便即收回了刀,冷眼看着庄子滢跌跌撞撞跑上前去,一把搂住段逍遥摇摇欲坠的身子,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真是痴儿啊……”程若欢摇扇感叹,“想必你就是庄子滢了。”
“你们想干什么?”
庄子滢抹了把眼泪,竭力做出凶狠的表情。“不干什么,”程若欢摇头,“就是白忙活一场,想让你家爱郎说声谢谢。”
“我……我几时要你们……救我?”
段逍遥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整个人都是一副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晕倒过去。“是你们救的他?”
庄子滢愣了愣,“谢……谢谢你们。”
“还是女孩子好,懂事。”
程若欢面无表情道。“你……”段逍遥忽然一把攥住庄子滢的手,道,“你一个人……为何……为何……要来这里?”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庄子滢抽噎了几声,又抹了一把眼泪,道,“我找了帮手,现在我们就带你走。”
“帮……手?谁……”段逍遥一副活像要断气的样子。倒是一旁的青芜看懂了些什么,转身走出洞外。果不其然,萧璧凌正靠着洞外的石壁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也在这?”
萧璧凌看见青芜,不觉苦笑,“难怪里头动静这么大。”
“你站在这,莫非是要避嫌……”青芜话音未落,便听到洞内传来段逍遥沙哑的咆哮:“让他滚!”
“又是这样。”
青芜蹙眉,摇头道,“庄姑娘眼光还真是差。”
萧璧凌摇头苦笑,并不回话。“你要相信我!”
洞内传出庄子滢恳切的声音,“寇公子,逍遥哥哥并没有拿走那个什么塔,消息都是歙州城里那些伪君子胡乱说的,存心要和我们过不去。”
程若欢没吭声,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不存心的,谁有功夫和他们闹着玩?”
青芜冷不丁小声来了这么一句。萧璧凌听着不由发笑。她这人看着端庄,实际嘴损,可作为旁观者来看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当真是十分有道理。不但有道理,还很有趣。“逍遥哥哥是冤枉的!他没有伤人!”
庄子滢又在里头叫唤起来。“我说,庄姑娘,事情是这样,”寇承欢的口气听起来充满了耐心,与庄子滢来这之前对待段逍遥的态度相比,分明判若两人,“你的段郎受了伤,眼下急需医治休养,既然你在这,便不妨劝劝他,毕竟天元堂的人每日都在搜山,我们带着他还得躲避那些杂碎,可不是一般麻烦。”
萧璧凌听到这话,便即对青芜道:“你们若只是为了找何百川的晦气,其实完全不必要趟这浑水。”
“不是何百川,是整个天元堂,”青芜说道,“我们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何百川到底是堂中长老,料理门派中,上下的大小琐碎,可他却因为举贤会与张公子的事,离开此地足有数月。”
“嗯?”
“段逍遥被捉回来的时候,与上回与你有所冲突的时辰,前后刚好吻合?”
“你是说……”萧璧凌恍然。如此说来,张公子与盒子的事,天元堂应当一开始就有所图谋。“不错,葛正似乎很乐意,这个得力帮手不在身边,”青芜继续说道,“还有便是,段逍遥坦言,拿走玲珑塔也好,掺和张公子的事也罢,都只是为了成名而已。”
萧璧凌听得一楞。“所以这两件事,他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露脸,而非真的去抢夺什么,玲珑塔在他手里只不过呆了一天一夜便还了回去,张公子的事,他甚至都未曾出过手。”
青芜说道,“当然,还塔或许是假话,可玲珑塔并非凡物,而是刻着重华观不传秘籍的。那么,他若当真手握不传秘籍,又怎么会如此狼狈?天元堂的人我也交过手,除了掌门长老,大多泛泛之辈,如何做才能将他伤成这样?就算他学艺不精,被逼到这份上,难道不会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吗?”
“依你所言,天元堂对张公子那个未知的盒子都能投入如此人力物力,觊觎重华观的不传秘籍也不稀奇,葛正等人……就是贼喊捉贼?”
萧璧凌凝眉。“我也不过这么猜猜,又没有证据,谁知道呢?”
青芜摇头一笑。段逍遥左臂和右腿伤得太明显,加上近日一直在躲躲藏藏,只能是令伤势更难愈合,眼下走在山路上,更是一步一个踉跄,有时只走上两三步,就得停下来歇上十几步路的时辰。他还偏偏不肯让在场的任何人搭把手相帮,连隔着一个人让庄子滢借力都不准。萧璧凌未免这厮动怒大打出手,便只是跟在几人身后很远处,连一句抱怨也没有,不得不让人感叹他的好脾气。一个识得大局,一个根本不知天高地厚,庄子滢为何会有所留恋,段逍遥又是为何会嫉妒,当中因由,皆已一目了然。“我只说了,会同你下山。”
段逍遥没走出几步路就开始闹别扭,停下脚步对庄子滢道,“为何不让他们走?”
“我……”庄子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萧璧凌,十分识好歹地低下了头,“我武功低微,实在无法护你周全……”“我段逍遥,还不用沦落到让女人来保护!”
段逍遥怒道。“他总不是女人,”青芜瞥了一眼萧璧凌,抱着刀,冲段逍遥微笑道,“不如我们走,把人都交给萧大侠。”
“你……”庄子滢听到这话,忽然便害怕起来,“能不能……不这样闹?”
“庄姑娘,如今是你的爱郎在闹,可不是我们。”
程若欢神情似有不悦,她与青芜对视一眼,顿时有所会意,便即将匕首递了过去。“你……你们要作甚?”
庄子滢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身子,紧跟着,青芜便将那把被程若欢擦拭得明亮到能够照见人脸的匕首,架在了庄子滢项上。“你再磨叽我便杀了她。”
青芜话音轻柔,仿佛只是在同段逍遥商量。“你杀了她,庄掌门不会放过你。”
段逍遥咬牙。“推给你便是了,庄掌门最不可能放过的,应当是你才对。”
青芜盈盈笑道。段逍遥的脸色更难看了。“段兄,我可劝你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程若欢在一旁添油加醋道,“不管你今日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受了多大罪,庄姑娘没了那可就都是一了百了了,还不如忍一忍,改日等伤好了,再来清算。”
段逍遥听了这话,没有吭声,可程若欢却好死不死又补了一句:“反正在这的人,除了庄姑娘,你也没一个能打赢了。”
此言一出,对段逍遥而言,已然成了奇耻大辱。他愤愤望向萧璧凌,却见他一改嬉皮笑脸的常态,目光内敛而严肃,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庄子滢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看了一眼段逍遥后,却又闭上了嘴。这山路越往前走,便越显荒凉。段逍遥眼下虚弱已极,必然无法支撑至下山,青芜四下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一处破庙能够暂且容身,便远远朝庄子滢招呼了一声。庄子滢见了,仍是不同其他人说话,闷声不吭将人搀扶进门。其他几人则不约而同为求避嫌留在了门外。“巧啊。”
程若欢笑容可掬,索性蹲了下来。萧璧凌则毫无顾忌地坐在了门槛上,青芜想了想,从门口拖了一把稻草,捋了捋顺,当成凳子坐了下来。“你本不该来的”段逍遥话音虽轻,门外几人却听得分明。“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你的。”
庄子滢抽噎道,“不然我也不会去找凌哥哥……不,萧璧凌。”
“你叫他什么?”
段逍遥的话音突然起了不小的波动,原本就在极力维持平稳的语调如同崩塌的屋梁,瞬即失去平衡,随即,似乎是因此而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哎?”
程若欢被这话音吓了一跳,差点蹲不稳了。青芜见状,顺势便扶了一把。萧璧凌不由凝眉,心里蓦地腾起一丝不悦,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不高兴。“对了,”他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举贤会时,在白石山与何百川他们交手的,除了青芜,另一个就是寇兄?”
“没错,你也在?”
程若欢登时明白过来,“你是那个射箭救人的?”
萧璧凌垂眼,算是默认此事。接着,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青芜索性起身,把干草凳子礽到了二人中间,又一次坐下,道:“不论如何,今日我等也算是同病相怜,那日在白石山都被何百川给看到,往后,少不了还要被他们打扰。”
程若欢笑了起来,笑得还很洒脱,都快没了形。萧璧凌反倒只是微笑,笑里还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如今在这的几人,哪怕曾经都各有各的目的,如今却都有着相似的处境。然而这种安宁没能持续多久,破庙里又响起了庄子滢一惊一乍的呼声:“逍遥哥哥你怎么了?”
她的语调变得急促而充满担忧,似乎是真出了什么事。门外的三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在问对方要不要进去看看。然而并没有人起身。“你到底还是无法……”段逍遥越发频繁的咳嗽声,使他要说一句完整的话也变得越发困难。“你知道的,我爹他一定不会帮我……想来想去,能帮我的也只有他一个,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庄子滢的回应带着哭腔。“我能为你做的都做过了,可到头来你仍是……”段逍遥每说一个字都艰难得很,此刻的他一身血污,不但身体被这外伤压得喘不过气,内心只怕也不好过。“这男人真的好麻烦。”
青芜摇头,又看了一眼萧璧凌,突然觉得这厮还是比较让人省心的。有伤的时候也不做作,甚至还能跟人单挑。而这个段逍遥,分明是自己惹了这么多麻烦,这会儿倒怪罪起别人来。“不是我……是……”庄子滢嗫嚅道,“我……我也不想这样的,你现在就别管那么多了……”她话说到一半,却不知怎的,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青芜眉心一动,回头朝破庙内望了一眼,却见庄子滢抱着昏迷不醒的段逍遥,大声哭道,“逍遥哥哥你别吓我,你快醒醒……别丢下我好不好……”这人吓人,果然是会吓死人的。萧璧凌默不作声站了起来,走到二人跟前,探了探段逍遥的鼻息,拍着庄子滢肩头道:“只是昏过去,没有大碍,你也不必担心,我学过些皮毛的药理,一会儿给你张图,照着上头去找些草药来便行了。”
庄子滢听到这话,方懵懵懂懂伸手去探那段逍遥的鼻息,觉出还有气息后,才渐渐止住了哭泣。她似乎是忘了自己两手都沾满了段逍遥的血水,本能伸手去抹了一把泪,等门外的两人进来看到,这位庄大娘子的脸,已然变成了一只大花猫。“我不去,”庄子滢撅起嘴,道,“我怕我一回来,就再也……再也……”说到这里,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哭得比方才还要厉害。“还是我去找吧,”程若欢叹了口气道,“看庄姑娘这模样,可别一会儿把萝卜当人参给挖回来,你告诉我需要什么,我找得到。”
“方才来的路上,有一处泉水,去取一些来罢。”
青芜补充道。若不是因为沈轩可能落到天元堂手里,她根本懒得管这闲事,至于程若欢是什么目的,她倒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他们三人此刻还没有见死不救,对段逍遥而言,已算是仁至义尽了。萧璧凌见在一旁铺了一些稻草,直接便把段逍遥抱起来给扔了上去,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只不过是苦于无处发泄罢了。“你轻一点!”
庄子滢忙道,“我哪也不去……你们在这,我一点也不放心。”
“庄姑娘,这世间能伤他的,唯你一人而已。”
青芜浅笑。庄子滢听了,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颤。也不知是出于羞愧还是别的什么,忙不迭跟着程若欢便出去了。“装死。”
青芜用刀鞘在段逍遥胸口磕了一下。这厮并没什么反应,看来是真晕了。“你当真只是来找何百川晦气的?”
萧璧凌问道,“他都知道些什么?”
“何百川似乎受了伤,”青芜若有所思道,“还有,天元堂原本动用了大量人力看守段逍遥,可最近不知道怎么,撤了一些。”
“哦?”
萧璧凌顿时来了兴趣。“寇承欢说,天元堂的人,是抓到了张公子的,如果当真成功把他带下了山,也的确需要有人看守。”
青芜说道。“你对张公子的兴趣还不小?”
“平白惹一身骚,可不能空手回去。”
青芜莞尔,“那盒子里要是真有什么秘籍,拿到岂非大赚?”
“也有道理。”
萧璧凌点头。“还有,其实我和寇承欢到天元堂的时候,段逍遥已经从牢中脱身了,只是寡不敌众受了伤,”青芜说道,“我听他说,天元堂原先并不打算杀他,可在他逃走的时候,听到何百川与他的关门弟子汪诏峰谈论豹子。”
“看来何百川还不知道,早在白石山便暴露了。”
萧璧凌道。“所以,对我们几个,只怕都存了灭口的心。”
青芜站了起来,微笑说道,“萧大侠,有人来了。”
她的听觉日渐敏锐,竟比萧璧凌还要先一步察觉来人。看着那些陆续从门外走进来的黑衣人,萧璧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事已至此,怎不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青芜对那一行黑衣人笑道,“何长老的身子可还好?”
领头的黑袍人摘下了面具,萧璧凌也认出了他。正是何百川的关门弟子,汪诏峰,眼看他从手中抖出一条长鞭,二人心下皆已明了。同何百川去过白石山的人,应当是他无疑了。汪诏峰不语,翻掌便来,萧璧凌已抢在青芜面前出手,未出鞘的佩剑打挺迎上,这一击运了十足的劲力,饶是那黑衣人闪得快,否则这一条胳膊,只怕就要骤化齑粉了。青芜提着刀的左手稍稍抬起些许,拇指轻推刀鞘,发出微末的“呲”声。站在汪诏峰身旁的那一魁梧,一清瘦的两名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纵而上,一左一右便要将她拿下。而其余那几个,则朝着全无反抗之力的段逍遥而去,青芜见二人距离太远,要上前护他未免牺牲太大,便即拔刀出鞘,将刀鞘一旋,径自抛了出去,直接抢在那几人到他近旁之前将人打飞,不轻不重撞在墙上,留下一片血印子。青芜堪堪躲过眼前那两人夹击,见段逍遥被这一撞给打醒,这才漫不经心到了个歉:“权宜之计,还请段公子容量。”
这话说得从容,把白白挨了她一刀鞘揍的段逍遥气得直哆嗦。天元堂这帮杂碎,本已费心掩饰身份,却这么容易叫他们几个识破,只怕都恨不得就在这里把几人都一一给结果了。与此同时,汪诏峰衣袂蓦地一振,朝萧璧凌发出袖中短箭。何百川用过的短箭是个佩戴在手腕上的机关,如今竟也给了汪诏峰,看来,是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了。只见那短箭“噔”地一声便撞上了萧璧凌随之出鞘的长剑,精钢所铸的箭头,竟隐隐出现了弯曲的迹象,然待短箭落地,那被箭头撞击过的剑身,光华依旧如洗,全无一丝碰撞过的痕迹。汪诏峰几乎要把牙关咬碎,只得将长鞭使劲挥了出来。长鞭是软兵器,正克着刀剑,可惜这厮功夫有点不到家,靠着一帮手下纠缠住青芜,方能勉力与萧璧凌抗衡,想到外头还有程若欢那个高手在,一时不免心慌,险些乱了阵脚。“王八蛋!”
汪诏峰振袖又是一箭,却又一次被萧璧凌手中长剑架开。他那柄佩剑也不知是什么神兵利器,削铁如泥,刀枪不入,即便被那短箭力道激得一颤,仍是不曾剐上半点划痕。青芜内力深厚,愈是久战,刀势便也愈霸道。何况她身负家仇未报,更是比谁都惜命,半点破绽也不曾留,汪诏峰被萧璧凌缠得心力交瘁,狂怒之下,便即将腕上弓弩对准他胸口,连着射了七八箭。萧璧凌只得向旁避开,趁这空档,汪诏峰便自指挥手下过来,自己则一跃而起,对上了青芜。他似乎是下意识觉得,女人总要好对付些,更何况她手里还有那种麻烦的暗器在,更得步步紧逼。他认准了青芜的刀这出手有去无回的势头,对她周身空门全力使出杀招,谁知青芜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身子蓦地缩了回去,旋即刀光入鞘,勾住这厮出掌的左腕,朝长鞭中心一带。这得是自己打自己了?一招借力打力,迫得汪诏峰一个踉跄,险些一个跟头栽倒下去。“承让。”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青芜自然要趁热打铁,当下刀鞘一旋,撞上汪诏峰腰际,随即飞快拔刀,直接使出一记剑招,刺向他胸口。这一正一侧的两重夹击,以至于给出这厮的,便只剩了两个选择——第一个,收回长鞭,避开她当胸一刀,让刀鞘直接敲断他脊椎。至于第二个,则是收回长鞭,避开刀鞘,让青芜一刀扎进胸口,捅个对穿。横竖不是残废,便是归西。汪诏峰几乎要气疯,侧闪避不过刀鞘,退后亦避不开刀锋一戳,于是在这两难的选择中,为求保命,他只能选择向一侧闪开,同时一掌带着满腔仇恨拍了出来,却偏偏是青芜所无法避让的。青芜手中刀锋雪亮,清晰映出汪诏峰的脸,也映出了对方瞳仁里汹涌的怒意,一波接一波翻起杀机。“当心!”
萧璧凌高喊。青芜见这一掌当胸而来,心想躲也无用,索性便任由手中刀鞘敲断这厮老腰,随着“咔嚓”一声的脊骨折断的声响,胸口也重重挨了他一掌,登时口吐鲜血,半跪在地。汪诏峰发出一声哀鸣,同时重重栽倒在地。刀鞘击中目标后的反震之力,也使得青芜几乎抓它不住,勉力握紧之余,那力道竟有如要震碎她手骨一般强烈。“汪诏峰!”
段逍遥被这情形给看呆了,萧璧凌见青芜负伤,意图施救,却被那帮天元堂的蒙面黑衣人一窝蜂涌上来的阵势给压了回去。他如今已回归扶风阁,不再是无门无派的闲人,自然不能对仍有着名门正派之称的天元堂门人下杀手。青芜本也不便下杀手,与这等名义上的“名门正派”扯上命债,他日被颠倒是非黑白,反咬一口,只怕自己也是有口难言,复仇一事,也势必因此而拖累。汪诏峰定然是不肯死的,所以方才境地,他只会选择残废,她的刀与程若欢的匕首一样,杂糅了许多“旁门左道”,加上没有刀痕,往后这厮便是想赖账也不成。只是,汪诏峰也就这等水准,天元堂应当不会打这种没有准备的算盘才是。眼下只放来一个汪诏峰,怕是还有后招等着。“萧大侠,这情形不对。”
青芜眸光陡然下沉。萧璧凌摇了摇头。“先脱身,再想别的办法。”
青芜心思一沉,一步步退到段逍遥身旁。汪诏峰见状,蓦地想起她的“春风化雨”,一时顾不上疼痛,立时放飞了怀中的烟信。果然不止来了这么几个。“萧大侠,情况有变,要不先灭了这人的口,再把账赖到他身上?”
青芜瞥了一眼段逍遥,根本毫不顾及他的想法。“你们什么意思?”
段逍遥惊道,“姓萧的,我同你的账还……”“若真不能脱身,段兄,也只好让你背这黑锅了。”
萧璧凌想来也必是对段逍遥嫌弃颇多,这才会如此去接青芜的茬。段逍遥这处境,只怕是才离虎口,又入狼窝。那些天元堂下弟子在回过神后,渐渐聚拢靠近,将三人包围其中。青芜退后几步,眸光一敛,却忽然一跃而起,抛出数枚十字小镖,汪诏峰见状,连忙命众人闪开不要硬接,可直至镖身落地,众人都未见到有丝毫机关启动的痕迹。趁着这空当,方才还被围困的青芜已抓起段逍遥衣领拎出庙门,萧璧凌亦紧随其后。眼见门外那帮人来拦,青芜又一次出镖,那几人不曾见过真的,自然认定此招依然是诈,皆以兵器挡格,可谁曾想,这一次却是真正的“春风化雨”。在那细密的针雨之中,那些天元堂的弟子一时间变得手忙脚乱,恰恰给了三人脱身的机会。等到了安全之地,青芜这才扔下段逍遥,靠着一旁的树歇息。萧璧凌见她脸色发白,便即递上一只白瓷小瓶,道:“这药对你内伤有益,先拿着。”
“怎么?”
青芜头一歪,接过他递来的药瓶,狡黠笑道,“想溜了?”
“方才汪诏峰放出信号,寇兄他们想必也已看到,未免等他回去又被纠缠,我还是得去把人找回来。”
“你是男人,看着他比我方便,”青芜道,“为何不是我去?”
“你才刚受了汪诏峰一掌,”萧璧凌义正辞严道,“还是留下休息一会儿,免得又多出个伤员,我和寇兄两个大男人,也不方便照顾。”
青芜点头微笑,想了一想,还是替程若欢瞒下了她是女人这件事。可她却不知道,萧璧凌离开之后,并未立刻去找程若欢,反是去了另一个方向。都说何百川受了伤,如今看来,倒似乎也不是很重,最起码面色红润,还挺有精神。二人逐至一条幽径,何百川终于停了下来,他仍是穿着一身黑袍,戴着面具,静静立在萧璧凌跟前。“怎么,二对一,不是更容易取胜?为何非要避开他们?”
何百川冷笑。“在外人面前,我会有些顾忌,没把握杀你。”
萧璧凌的目光冷了下来。“哦?”
何百川冷笑,并不以为意。可当他看到萧璧凌出剑后,却立刻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