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七食堂，一楼小包厢。 熊禀生端起还有些烫嘴的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热茶，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小江啊，我这次来找你，是真的有事相求。”
“熊老师，咱俩都已经这么熟了，就不要说这么客气的话了吧？”
江渔早有预料，自然不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拿起热水壶又给熊禀生的杯子满上，笑着说道， “有事您开口，别说什么求不求的。 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得说，我一个学生架子还那么大，老师让你做点事，还得求你…… 我这点小名声，可不就毁了吗？”
熊禀生哪还不知道，江渔故意把话说得这么俏皮，就是不想让气氛这么凝重，所以，他也没再一直绷着个脸。 其实想想，自己没什么本事，可学生有本事能帮你解决问题，这种情况下，就算拉下脸来求一下又怎么了？ 谁让你没本事的？ 你要是自己有本事的话，那就该是其他人来求你了！ 说来说去，人呐，还是得强大自己。 你要想依靠别人，你总得失去点什么，或是身体，或是尊严。 想明白了这些，熊禀生多少也坦然一些，没之前刚进来时那么神经紧绷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你这个小江，以前说话的时候，可都是一本正经的，我还以为你性子就是这样呢，没想到啊，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你何止是一点小名声，你那名声，现在都不比刘熙宁差多少了！”
“熊老师说笑了，说笑了，刘学姐那是大明星，我哪比得上？”
江渔一听，连连摆手，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问道， “说起来，今年咱们学校要办百年校庆，到时候也会请刘学姐他们回来吗？”
“刘熙宁是咱们的知名校友，肯定要请，至于她有没有时间回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到这里，熊禀生忽然心里一动，又说道， “咱们学校知名校友还是很多的，要是全回来的话，就你这八个包厢，恐怕是有点不够啊！”
江大历史悠久，虽然几经变革，但依然屹立不倒，到如今已经有一百年的时间了，这对于一所高校来说，是一件极有意义的大事。 因此，江大早在去年就已经定下，于今年下半年的十月召开百年校庆的事，并早早地就开始进入了筹备之中。 “接待校友，不应该是桃源会馆那边的事吗？跟我一个学生食堂没什么关系吧？”
江渔听了这话，倒是毫不在意，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咂了咂嘴，转移了话题， “对了，熊老师，您还没说要我做什么事呢！”
“呃，好吧，虽然这事不怎么好开口，但既然都来了，那我就只能厚着脸皮跟你开口了。”
熊禀生还是脸皮太薄，想着先扯点其它的事情，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这么一来，就算江渔为难不好办，他也可以顺势收回来，免得两个人都尴尬。 谁知道江渔的性子这么急，还不等话题扯开，他就直接提出来了。 熊禀生见躲不过去，只好暗叹一声，继续开口说道， “是这么回事，何副校长打算跟学校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多接触接触，所以呢，就想着搞个聚会。 因为咱们学校里就你这里的七号餐房环境比较合适，所以他就让我来问一问，看看你这里能不能，能不能匀个包厢出来……” “就这事？”
江渔忍不住一愣，扭头朝熊禀生看了过去。 “就这事。”
熊禀生见江渔反应这么大，心里顿时一紧，连忙说道， “要是实在为难，这事就算了。 我也知道七号餐房的包厢很紧张，别人抢都抢不到，要你匀一个包厢出来，确实……” “不是，熊老师你误会了，我是说，就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您亲自跑过来一趟？您打个电话给我不就可以了？”
看着熊禀生颇为紧张的样子，江渔赶紧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有些嗔怪地说道， “一个包厢而已，别人找我要我可能还要考虑一下给不给，您想要的话随时都可以！”
七号餐房里一共有八个包厢，为什么每餐只拿出四个出去预订？ 除了人手不够，忙不过来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考虑就是留几个空包厢出来，以便应付现在这种情况。 江渔毕竟是在江大校园里开的餐厅，难保不会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比如像现在，要是江渔真拿不出包厢来，熊禀生自然也不能怎么样，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能就渐渐淡了。 为了一个包厢，寒了人心，淡了关系，这自然不是江渔想要看到的。 因此，即便以后七号餐房里的人手足够了，他每餐也肯定会空出一两个包厢来。 多预订出去一个包厢，赚的钱并不会让江渔成为富豪，可空一个包厢出来，却能为江渔预留出了可进可退的空间。 有意外的时候，这包厢随时可以拿出来应急；没有意外的话，那他也没多大的损失，无非就是少赚了些钱罢了。 早已经还清了外债的江渔，还在乎这一点钱吗？ 当然不在乎！ 你瞧瞧，现在熊禀生的这种情况，不就是属于意料之外的事吗？ “小江，你这……” 听了江渔的这番话，熊禀生一下子激动得都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谢谢，谢谢你小江！”
原本在他看来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没想到在江渔的眼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尤其是江渔后面说的那句话，“别人来要包厢我还要考虑一下给不给，您要的话随时可以”，这话让熊禀生感动不已。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在江渔的心里还有这么重的分量！ 要知道，就这么一个包厢，现在连预订都预订不到，外面光是包厢转让费都要好几千块钱，心黑一点的，都敢喊出一万块的高价来。 可就是在包厢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江渔还能说出“您要的话随时可以”这样的话来，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动？ “熊老师，这真没什么麻烦的。”
江渔端起熊禀生面前的那杯热茶，递到了他的手里，也不隐瞒，笑着说道， “我也不敢跟您撒谎，实际上，这八个包厢我每餐只预订出去了四个。 一是目前二楼这边的人手还不够，就我一个人掌厨，应付不了那么多食客。 另外一个就是，我在学校里这么些年，老师、同学和朋友也有一些，万一他们哪天有需要来找我要包厢呢？所以，我好歹也得留下几个来应应急。 不过，这事熊老师您听过就算了，可千万别往外说，要不然，来找我要包厢的人一多，我可就应付不过来了！”
“不会不会，小江啊，你放心，这事我出门就忘，肯定不会说给第二个人听。”
熊禀生连连点头，心里也是震惊不已。 难怪之前牛文林在电话里一直说，自己为什么连问都没问江渔，就觉得这包厢要不到了？人家江渔可比你聪明多了！ 之前他听这话时，还有些不以为然，认为牛文林太自以为是了，外面都抢疯了的包厢，江渔还能上哪儿匀包厢出来？ 这会儿听到江渔说八个包厢只预订出去了四个，留下的四个大部分都是拿来应急的，他一瞬间就明白了牛文林的意思。 原来，小丑一直都是自己！ 牛文林其实早就想到了，江渔哪怕是人手足够，也不会把所有包厢全都拿出去预订，至少也会预留几个在自己手上，用来应付老师、同学或是亲朋好友。 一个人只要活在世上，那他就不会只是单独的一个人，在他的身边，总会有各种或简单或复杂的社会关系。 别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身为一个餐厅老板，要是连一个包厢都要不来，那你到底是瞧不起别人呢，还是瞧不起自己？ 所以，牛文林断定了江渔手里肯定有包厢，熊禀生只要上门开了口，就没有空手而回的可能。 “唉，老牛又说对了，江渔确实比我聪明多了。”
熊禀生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老牛和江渔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自己怎么就一直想不通呢？ 自己连人的社会关系这一点都想不到，也难怪会在副处长这个位置上蹉跎了这么多年…… 这根本就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情商的问题啊！ 虽然要到了包厢，可熊禀生却感觉比没要到包厢还难受，这大概，就是看清了自己以后的落差感吧。 唉，差距实在太大了！ “对了，熊老师，我看干脆不如这样吧。”
江渔倒是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让熊禀生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这段时间二楼的包厢预订不是已经停了吗？等过几天重新开放预订，我可能每餐会多放几个包厢出去，这么一来，空出的包厢就不会多了。 不过学校这边，今年不是还有百年校庆吗？现在到校庆虽然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也保不齐中间会有什么人来，正好联络、接待校友这一块的工作是熊老师你们在负责。 那就干脆这样，我这边可以单独给学校预留一个包厢，如果有接待需求，熊老师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啊这……” 江渔的这个提议，让熊禀生忍不住心里一颤，手里正端着的茶杯都晃了一下，差点就掉地上去了。 这江渔，是变着花样给自己“送”政绩啊！ 听说学校这边之前也是打算将接待校友的事情安排在七号餐房的，可还没来得及跟江渔商量这事，江渔就已经把包厢预约制度给推出去了。 而且现在七号餐房在外界又那么火爆，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在关注着，学校方面也顾忌着影响，只好暂时先将这事放了下来。 前几天，学工处的处长都在跟自己抱怨这事不好搞呢，没想到江渔竟然主动将包厢交到了自己手里…… 自己只要回去把这事一说，谁还能否认自己的这份“功劳”？ 熊禀生赶紧将茶杯端稳，连连点头，颇为感激地说道， “小江，这，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在担心这个事呢，校庆之前，肯定会有不少校友需要提前回来的，毕竟校庆期间的一些安排，需要双方提前做好沟通，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 我原本还在发愁，那些校友要是回来了，安排在哪里就餐比较合适，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了。”
“熊老师，您再这么谢来谢去的，我都不敢跟您坐一块儿喝茶了。”
江渔转头无奈地看了熊禀生一眼，摇了摇头说道， “这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听了去，我头上这顶‘欺师灭祖’的帽子，恐怕是摘不掉了！ 谁见过一个老师跟自己的学生说几句话，还要谢个不停的？这不是欺师灭祖，又是什么？”
…… 江渔正跟熊禀生坐在小包厢的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的时候，荆楚省江夏市区繁华路段上，一家名为“湘楚风味楼”的大酒楼里，一胖一瘦的两个厨师也在说着话。 而且，他们说话的内容，居然跟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江渔有关系！ “钱师兄，我听人说，江州大学七食堂的那个江渔，好像放话出来说，不接受挑战……” 其中那个身材瘦高，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出头的人身上穿着一身白色厨师服，头上戴着白色的厨师帽，一边在水池边磨着菜刀，一边笑着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之前的计划岂不是要作废？”
“呵呵，这个姓江的倒也是机灵，见势不妙就赶紧用不接受挑战来避风头，可在我看来，他这做法才真的是幼稚。”
边上那位长得胖乎乎，还光着头的厨师叫钱云凡，他手里拿着个胡萝卜，一边飞快地削着皮，一边冷笑着说道， “毕竟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嘛，被人吹捧得这么厉害，心里是既得意又忐忑，生怕被人给戳穿了牛皮。 他以为他不接受挑战就有用了吗？不说别的地方，光是咱们江夏这边，就有不少大酒楼的厨师想去会会他，跟他好好比试一番！”
“啧啧，这些人也真是聪明啊！”
瘦高厨师名叫李文龙，他跟钱云凡一样，都是这家湘楚风味楼的厨师，只不过相对钱云凡而言，他的厨艺就要差多了。 李文龙听了钱云凡的这番话后，直起身子来用大拇指试了试刚磨好的菜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名气爆棚但又没什么水平的网红大厨，大家都想着趁这个机会，在所有人面前把他踩下去，这么一来，这网红大厨之前所积攒的名声，不全都便宜了自己吗？ 难怪这么多人一听说这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江州呢，这是生怕被别的厨师抢了先啊！”
“这还能怪别人去踩他？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心里没点数！”
钱云凡将手里的胡萝卜削好了皮，放在水龙头下用水冲洗了一遍，然后甩干净了水，拿起来就放进嘴里“咔哧”一声咬下一块，美滋滋地大嚼了起来，他拿着没了皮的胡萝卜摆了摆，一脸不屑地继续说道， “一桌席十万块，就他这么点微末水准也敢收？整个烹饪界里，也没几个人敢卖这么高的价！他以为他是谁？ 既然这么高调张扬，那就不要怪别人去拿他当垫脚石狠狠踩他，这是他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这么说起来，那他可就真的惨喽。”
李文龙看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是一副戏谑的表情， “一个人能让整个圈子都人人喊打，也真是不容易。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既然摆明了态度说不接受挑战，那钱师兄你们打算怎么搞？”
“这还不容易？”
钱云凡转头瞥了李文龙一眼，笑着说道， “江渔的七号餐房之前不是公开了包厢预订吗？‘风云酒楼’的大厨何大壮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就是拿到了一个包厢，时间就在明天下午。 到时候，我们江夏几个知名的餐厅酒楼，会凑齐十来个人一起去江州，然后叫上一桌菜，一边拍视频一边点评，将他做的菜从头到脚批驳一番，再将视频发到网上去。 这一视频一发出去，必然引起轰动，到了那时候，江渔就是骑虎难下，哪怕只是为了包住名声，他也不得不出来应对，到时候，我们再提出来跟他比试，他想不答应都不行。 有我们十位大厨联手去做这事，这事想要不引起轰动都难啊。”
“高，这招是真高！”
李文龙一脸佩服地朝钱云凡竖起了大拇指，随即又满脸遗憾地说道， “可惜啊，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是去不成了，要不然，我可得好好看一看，那江渔脸上的表情究竟有多精彩。”
钱云凡又咬了一口胡萝卜，将剩下的根蒂往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一扔，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会把视频发你一份的，想看戏还不容易？”
…… 江夏这边发生的事情，远在江州的江渔自然是不知道的。 和熊禀生在小包厢里喝了两泡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已经有些坐不住的熊禀生就告辞离开了。 拿到了包厢使用权的他，此刻正心情激荡呢，只想着早点回去跟牛文林好好说一说这事，分享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 将熊禀生送出食堂大门，看着他眼角掩不住的喜色，一出了门就匆匆离去的背影，江渔都忍不住摇头失笑，这熊老师，还真是藏不住心事啊！ 感慨了一阵，江渔就转过了身，准备回到小包厢里再歇息一会儿就上楼，晚上还有四个包厢的食客呢，他还是得早一点上去准备。 刚来到小包厢门外，他就看到贾德泉也抱着个保温杯从厨房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看到他以后，贾德泉咧嘴一笑，说道：“我刚准备上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倒是自己下来了。”
江渔打开小包厢的门，让贾德泉先进去，随后自己也跟了进来。 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江渔抬头看了贾德泉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 “中午吃饭都没见你上来，怎么现在想着上去了？怎么，是找我有事？”
“嘿嘿，也不是什么大事。”
贾德泉拧开保温杯，凑到嘴边吹了吹，喝了一口水，这才咂了咂嘴继续说道， “我刚回来那天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吧？”
江渔皱了皱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有厨师要来挑战我了吧？”
“可不是一两个厨师，是一群！”
贾德泉似乎很乐见这种事，他笑呵呵地说道， “我徒弟知道我在这儿，特地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说，江夏那边有个大厨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个咱们二楼的包厢，十来个各大餐厅酒楼的大厨们正摩拳擦掌，准备这两天就来江州了呢！”
“来就来呗，咱们大江州又没装大门，难不成还能把他们关在门外？”
江渔也喝了一口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只要他们预订了包厢，我就会接待，否则，那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白吃白喝的。”
一群江夏的厨师预订了七号餐房的包厢来吃饭？ 那就来呗！ 只要你们不是打算来吃“霸王餐”的，随便你们怎么搞都行！ “呵呵呵，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
贾德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指点了点江渔，提醒道， “不过，你也得稍微上点心，这群大厨可是有备而来，他们是打算先做一回食客，给你做的菜挑挑刺，然后再想盘外招逼你比试厨艺呢！”
江渔说道：“哦，那就来好了，我巴不得他们能挑出刺来呢，这样我做的菜才有改进的空间啊。”
既然敢做厨师，就不要怕做的菜会被人挑刺、找茬。 因为有的时候，食客们的舌头才是菜做得好不好的唯一标准，食客们挑刺，才能让厨师在实践当中不断摸索不断进步，厨艺也才会越来越精湛。 所以，江渔压根儿就不担心，反而还有点高兴。 首先，你得有本事挑出刺来才行啊！ 连刺都挑不出来，你跳得再厉害又有个什么用？ 而且，要是你真能挑出刺来，那才叫好呢，因为只有这样，江渔才能不断改进菜式，才能不断进步不是？ 谁也不是神，哪怕是国宴大厨，做出来的菜也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真要一心挑刺，总能挑出来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更何况是厨艺水平还没达到顶尖水平的江渔呢？ “你能这么想，倒是挺让我意外的，要知道，哪怕是一些成名已久的大厨，都只喜欢听人夸赞，不喜欢别人找茬呢。”
听了江渔的一番话后，贾德泉也是愣了一愣，随即摇头失笑道， “不过说句实在话，就江夏来的这群厨师的水平，真要是吃到了你做的菜，只怕到时候一个个全都傻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挑你的刺？ 要挑刺，凭他们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