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大棚,在马清风的协调与帮助下,终于顺利建成了。
良娣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学到的大棚种植技术,分享给村民。
每天来学习的人太多,有些时候,这个问题已经讲过了,可后来没有听到的人就又提出来,她还要再讲一遍。
沫沫儿看良娣每天都累得不行,便把村头儿闲置的几间教室收拾出来,每天规定时间,让良娣来讲课。
良娣第一次走进教室,看着讲台下面坐着的乡亲们,百感交集。
这几间教室,她还曾经在这里上过学,后来并校之后,所有下面村街的学生都去了中心校,这里便闲置下来。
她还记得,自己上学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写下了那篇名为“我的理想”的作文。
“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那时候的她,穿了见红格子小花儿袄,扎两个羊角辫,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如果,时光倒流,洗去自己这满身的伤口,让自己再回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好啊。
“良娣老师……”
村民的一声呼唤,把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良娣老师,您讲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良娣拿起粉笔,借在黑板上写字的机会,擦掉了眼角的泪。
杜格林站在教室外面,透过玻璃窗看着讲台上的良娣。
这个农村妇女,她的衣着朴素,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她微黑的脸颊上没有涂任何脂粉,甚至于,他可以肯定,在她身边,也不会闻到或高级低劣的香水味。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此刻她的身上,居然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气质,让他移不开双眼。
那仿佛是,黑夜里,迷途的孩子,看到提着盏昏黄油灯的妈妈般的亲切。
那仿佛是,可以远行让归来的游子,洗去一身疲惫,可以美美睡去的舒适恬静。
那仿佛是,在风浪中漂泊的孤舟,终于回到了港口,可以放松下来的安全。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能这样看着她,于自己尔虞我诈的人生,也是一种奢适的享受。
杜格林怎么来了呢?
原来,那天他走了以后,赵大宝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他没敢问金凤,偷偷给玉凤打了个电话。
玉凤一听就急了:“爸啊,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这么糊涂呢?天上要是能掉馅儿饼,还能有吃不上饭的人?
这明显就是陷阱,你可要小心了,我觉得,这是冲着大姐来的。
十万块钱啊,够判刑的了,弄不好,大姐这辈子就毁你手里了。”
“没这么严重吧?人家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大姐的。”赵大宝半信半疑。
“给你?到时候纪检委调查,人家就不这么说了,你一个小老百姓人家为什么给你那么多钱?
想卖地,找小舅妈啊,人家是村长,说话不比你好使?
你可想好了,你要是收了这个钱,连累了大姐一辈子,到时候可别说我不认识你这个爹。
你有我们姐妹几个,要那么多钱干嘛呢?你好好儿的,我们谁能不管你?
我们结婚了有了孩子,谁带?还不是你和我妈带?到那时候,你在家哄哄孩子,我们还能不给你钱花?
复不复婚你和我妈还不都是一家人?可你要是为了那么一点钱,就把大姐给毁了,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赵大宝被玉凤连哄带吓的,更觉得这钱扎手了:“你说,我该咋办?”
“你什么都不要干,在家里等我。”玉凤连夜赶了回来,带着赵大宝处理了钱的问题。
杜格林的阴谋,在赵大宝身上没有得逞,他便把主意打到了良娣身上,所以才来找良娣。
他本来想去养殖场找她,可正巧赶上良娣在这里讲课,他便追到这里来。
良娣讲完课,已经是中午了。在讲台上站了一上午,腰背都有些酸痛了。
她一只手背到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锤着腰,一只手收拾着桌子上摊开的资料。
忽然,她觉得有个人站在了眼前,便以为是谁有什么问题没听明白,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哪里还不懂吗?”
许久没听到回应,可人还站在那里,她便微笑着抬起头来:“有问题……”
这一抬头,惊见眼前站着一陌生男人,她便把话的后半截咽进肚子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您有什么事儿吗?”
“我是杜格林,前几天,是我给赵大宝送了十万块钱。”
这男人虽然衣冠楚楚,这男人的声线虽然低沉魅惑,这男人的脸虽然棱角分明的俊朗,可此刻的良娣,看他的眼神分明写满了惧怕与憎恨,就像面对一头恶犬。
“你来干什么?”一瞬间的怕之后,她忽然挺直了腰杆,这个男人,是要害她的金凤来的,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杜格林见对面的女人,忽然像炸了毛的老母鸡一般,便知道她对自己有戒备。
“想找你谈谈啊。”杜格林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良娣两只手飞快地整理好资料:“你走吧,别想利用我陷害我女儿。”
“想让我不动你儿女也不是不行,”杜格林忽然就想逗逗面前这个女人:“你答应我个条件,我就不再害她。”
“什么条件?”良娣问。
她想,这人无非是想要钱,他给赵大宝的钱,被赵大宝拿去自首了,他目的没达到,不能平白丢了十万块钱。
自己手里现在虽然没有这么多钱,可是,可以和沫沫儿借啊,只要卖了瓜,就能还上沫沫儿的钱了。
“你是不是想拿回那十万块钱?”她问:“你放心,钱我会给你的,不过你要过两天再来,现在没有。”
“钱是一方面,不过,那只是我拿回我自己的钱,是你应该给我的,和我的条件无关。”杜格林说。
良娣这些日子,虽然眼界开阔了,思维也比以前灵活了不少,可面对杜格林这样的商界老狐狸,仍然是显得稚嫩。
“你到底有什么条件?”良娣一身大戒备。
杜格林觉得好笑:“你放心,我即使是坏人,对你这样的半截儿入土的农村老太太,也没什么兴趣。
我的条件还没有想好,你先给我做顿饭吧。你们村儿也没个饭店,我还饿着肚子没吃饭呢。”
良娣本来想拒绝,可是,当她抬头,看到他额角的几根白发后,她心软了,想来,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是快五十的人了,不禁饿了,不然,会胃疼。
“好吧,你和我去养殖场。”良娣点头答应了:“不过,你可别和别人说你是谁,特别是沫沫儿,她要是知道你就是想害金凤的人,非把你打出去不可。”
看着她认真地嘱咐自己的样子,杜格林不禁笑了。
这个农村女人啊,真是朴实得可爱,明明知道自己是坏人,还答应给自己做饭吃,这是要自己吃饱了更有力气害人吗?
“你不觉得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养虎为患吗?”他好笑的看着良娣。
良娣看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感化你,让你良心发现,不再做害人的坏事儿。”
杜格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感化自己?这些年来,经过商场上的明枪暗箭,风刀霜剑的洗礼,自己早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
至于良心?良心是什么?自己的心,早已经麻木了,没有任何感觉和感情。
良娣把他安置在自己住的屋子里,她住的屋子,离门房儿不远,小小的三间房子,中间是客厅兼餐厅,右边是她的卧室,左面的屋子从中间又分成南北两间,南面是厨房,北面是厕所。
杜格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几间屋子,和他住的豪华别墅比起来,这里虽朴实无华,可却充满了家的味道。
“刺啦”一声油爆锅儿的声音传来,良娣在厨房给他准备着饭菜,他闻到了一股子炒鸡蛋的香味儿。
他便在沙发上坐下来,静静地等着开饭。
不多一会儿,良娣便炒好了两个菜端了出来,又从食堂里拿了两张大饼,端来一碗大锅豆腐白菜汤。
杜格林看着这些饭菜,和他以往吃的星级饭店比起来,这些吃食,显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看了一眼,就迫不及待的想吃。
他夹起了一块炒鸡蛋丢进嘴里,轻轻咀嚼了几下,他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他想起来,曾经,自己是最爱吃炒鸡蛋的,可是,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母亲养了两只老母鸡,每天都会给他炒上一个鸡蛋。
每次,他都乖巧地夹起一块来,给母亲吃,母亲便会用一种轻快随意的口气说:“你快吃吧,妈妈不爱吃,妈妈小的时候总吃,都吃够了。”
他认为,小孩子都是有鸡蛋吃的,便信了母亲的话,他天真的说:“等我长大了,给妈妈买吃不完的鸡蛋!”
母亲便摸摸他的头,幸福的笑了:“妈等着……”
后来终于知道母亲这句话,不过是每个母亲面对美食都会说的谎话,而他也终于买得起吃不完的鸡蛋了,母亲却永远地离开了他。
那句“妈等着……”竟然是永远也等不到了。
他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了,疼,他那麻木多年的心,终于又感觉到了疼痛。
“我以后,还能来你这里吃炒鸡蛋吗?”杜格林没有抬头,他怕抬起头来,良娣会看到他眼睛里的泪水。
“你……你别再害我的金凤了,我给你做一辈子炒鸡蛋都可以。”良娣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便又说:“你下次带你老婆一起来吧,我可以教给她怎么炒。”
杜格林借擦汗的机会,擦了擦眼睛,他抬起头看着良娣,许久忽然一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