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6号，阴。
h市，西郊墓园。
何慕笙准备回a市的最后一天，去了何家给那个女生立的墓碑前坐了一整天。
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
就是同她一起安静的坐着，同她一起看着最后的一丝光亮沉入黑暗。
他站起身，看着照片上的姑娘:“我走了。”
不像是一个告别，更像是平日里的一句话。
带着生命里流淌的所有温度。
他说，乖孩子，下次，我再回来看你。
转身，抬脚往前走去，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他从墓园出来，周杨开着车在墓园外面等他。
周杨放下手机招手:“笙哥，苏姨刚刚打电话说在家等你吃饭。”
“嗯。”
他应了声，坐在车上，看着窗外。
于楚楚坐在后座，笑着嚷嚷:“笙哥，听说你们医大有一个贼帅的男神。”
医大的男神？
说的应该是容泽。
周杨边开车边笑道:“于楚楚你什么眼光，男神是我们笙哥好伐！这样貌，这身材，这智商，啧啧啧，无可挑剔。”
像周杨这样的迷何慕笙的，搁明星那，就是赤果果的铁杆粉，还是无理由死粉的那种。
不过也是，医大的学生都知道——医大出名有两宝，何慕笙容泽心头好，一个学神一个校草，撞上基本没得跑。
不出意外，按这两人的行情，能在医大流传好几年。
于楚楚看了眼何慕笙，撇嘴:“笙哥我是没戏，我现在才不管他。”
“楚楚，你听听你刚刚说的话，你这说的好像容泽那家伙你就有戏一样，笙哥，你说是吧。”
于楚楚眼巴巴的看着何慕笙:“为什么？为什么？笙哥我怎么就没戏。”
何慕笙没有回头，看着窗外清声开口:“他有对象了。”
于楚楚掩面哀嚎:“天啊，为什么好的猪总有自己的白菜。”
“哈哈哈哈，笙哥，明天早上回a市，我去你家找你。”
“嗯。”
于楚楚问道:“周杨你不去找你的小女朋友吗？”
小女朋友？
他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何来小女朋友一说啊。
周杨反问:“你说的哪个。”
“就那个那个，那个以前也经常跟你们在一起的那个女生。”
车内一瞬间的沉默。
周杨发现，何慕笙从不开口提那个女生的名字，慢慢的，连带着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再提。
或者说，是所有人都本能的希望和认为，何慕笙只是因为忘记了。
周杨见何慕笙没什么波澜，继而开口笑:“你说那个小丫头啊，人家可是要高考了，现在都不跟我这个老油条玩了。”
“切。”
“切什么切，你在大学也可以找一个了。”
于楚楚哼哼唧唧:“那些都不是我的菜啊。”
“将就吧，就你这样的，有人能看上你就不错了，我说的对吧，笙哥。”
何慕笙发现周杨这家伙但凡说些要讨打的话，总是要带上他，若不是考虑周杨是在开车，他就想上前踹两脚。
何慕笙还没开口，于楚楚伸手掐他:“周杨我觉得你就是不要脸，我哪有那么差。”
周杨被她掐的哇哇乱叫，现在的女的怎么回事啊，各个都来这招:“于楚楚你现在就是个男人婆！”
“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叫我说我就说啊，我们好男不跟女斗，对吧，笙哥。”
“你是男的吗？你一点都不让我。”
“别掐，那还不是因为现在越来越彪悍了，男人婆一个，笙哥你说对吧。”
何慕笙被周杨这波操作给逗笑了，这家伙。
回头看着被掐的扭来扭去的周杨，朝于楚楚开口:“别欺负他了。”
于楚楚立马松手，环抱着双手:“笙哥，我哪有，都是他欺负我，从小到大你都是帮他不帮我。”
周杨好了伤疤忘了疼，立马又开始嘚瑟:“还不是因为你是个男人婆，对吧，笙哥。”
何慕笙:“……”
转头看向窗外，真的是半句话都不想再听他说了。
“笙哥，笙哥，今年过年我们去国外玩吧。”
“嗯。”
“好嘞，到时候我喊上俞景明还有容泽他们一起。”
于楚楚捏了捏手:“我可以去吗？”
周杨本能的看了一眼身旁的何慕笙，立马回答:“不行。”
她如果去了，何慕笙肯定不会去的。
于楚楚撇嘴:“小气。”
“下次我补偿你，你出去玩，我给你报销，好吧。”
“我才不要。”
“好，你说的，正好给我省点钱。”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军区大院里。
“慕笙回来啦。”苏雅看着迎面走来的何慕笙，看着那身后准备回家的周杨于楚楚两人:“阿杨楚楚，今天在我们家吃饭吧，阿姨煮了很多菜。”
“下次吧苏姨，我妈今天也难得下次厨，我们走了。”
周杨挥手，洋洋洒洒的拉着准备说好的于楚楚往外走。
他低眸看着她:“你不是说没戏了吗？”
于楚楚嘟囔:“可是，可是简生已经不在了啊，笙哥，笙哥，他好像也没有多难过的样子。”
周杨怔了怔，笑:“你又知道。”
“我知道啊，你看笙哥，他不是比以前还温柔了许多吗，要是他难过，换以前直接就是一句让我滚了，而且……大家都快忘了她。”
说的也是实话，但他何止是对你，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啊。
不亲不疏。
所以即便你看到那笑容里，又能触及到几分感情在呢。
“至少，我不会忘了她。”
他如是说道，声音却清冷了许多。
他又怎么能忘。
那个傻孩子掏出一颗心去向苏雅交换的东西，回了头，捧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送给那个少年。
最后，那少年曾经想而不得的东西一一回来，温柔体贴的母亲，好友一般的父亲。
只是，那换来的代价却是她。
何其沉重。
这秘密如若被那少年知晓，又该是另一次无法收场的翻天覆地。
刀子正在从伤口里慢慢抽出来，他不敢再想，那刀子再插回去时，又会有多疼。
好在，这如此阴暗的秘密，在他没盖棺之前，那个少年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也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
他转眸，看着身后明亮的何家。
只是，有人在暖阳，有人在地狱啊。
于楚楚思索许久恍然大悟，拍手:“周杨，你不会也是喜欢她吧，我要去告诉笙哥。”
他回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勾着她的脖子往前走:“是啊是啊，你想想，那个人比你好看，比你懂事，比你优秀，还比你话少，我怎么能不喜欢她，我超级喜欢她，那么好的一个姑娘。”
“啧啧啧，周杨你……”
——
——
何家。
晚餐结束后，何慕笙起身，拉开椅子往楼上走去。
苏雅跟在身后，声音温柔:“慕笙，明天就回学校了，今晚好好休息。”
“嗯。”
他没回头，应了声，抬脚继续往楼上走。
不一会，何国强也上了楼。
敲了敲房门:“慕笙，是我。”
没有回应，他轻轻推开门。
“在学校怎么样了。”
何慕笙合起手中的书，转过椅子，同何国强并肩坐着看向窗外。
距离不亲密，也不生疏。
他回答:“挺好。”
“那就好，我听你们院长说你们医大……”
这一夜，何国强同何慕笙聊了许多。
从何慕笙小时候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哭说到现在发生的断断续续的事。
这也约莫是这十几年来，父子俩说过的最多一次话了。
何慕笙只是耐心的听着，没有开口补充，也没有起身就走。
两人一问一答，心照不宣的绕过某些事，某个人，某一年。
好似这样，便能维持的了现在表面上的平静。
何国强同他说着以前小时候的事，有些红了眼眶，最后声音越发沙哑，慢慢的也说不出话。
他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打扰你了，你也早点睡。”
“嗯。”
他看着何国强关门离开，转身，打开桌面上的书。
书缝里夹着一张照片，一个长发女生，笑的明媚如雪的模样。
那一日，天气晴朗，少女容颜干净美好。
她回头，看见他就笑。
一笑，满眼里，全是星星点点的光。
明明，是个连哭都会隐忍的傻孩子，却一看见他，就只会笑。
苏雅事先就清理掉了那个人所有的东西，大抵是怕何慕笙触景生情。
而这张照片是唯一留在何家的东西。
唯一证明了，她来过，然后又是怎么离开的痕迹。
……
半夜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击着窗户。
“哥哥。”
轻轻软软的女声从黑暗深处响起，他往里面走，伸手，还未触及到人影，便猛的被推开:“何慕笙，我走了哦。”
“简生，回来，回来。”
这已是无数次了，他从梦中回头，奔跑呐喊，然而不论如何竭尽全力，都无法让那身影回头。
“砰！”的一声。
突然暴涨的烈火吞噬了一切，无数的碎片残渣掉落在地，那身影缓缓的倒落在地，慢慢的，化为尘埃，一点点的，从眼前消失不见……
他从梦中惊醒，呆坐了片刻，起身去楼下喝水，走在楼梯半中央的那一刻，突然怔忡，混淆了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某一天。
也是这样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从外面回来，那个女生就站在他现在的位置。
她说，哥哥，我去给你冲杯姜茶，冬天最容易感冒。
说着，就踩着拖鞋“哒哒哒”的跑到厨房去冲姜茶。
那么小小一个的女孩，明明当时还在西城的时候同他说着哥哥，我等你，你快点回来哦。
然后他松了手，转瞬之间，便再也没了生气。
她就被那一方小小的墓碑，禁锢住了她的整个青春，梦想，以及所有可能。
之后，何慕笙再回到h市，却再也没有住过何家。
其实生活中最难过的不止是那个人离开的瞬间，而是在后来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蓦然想起的回忆。
明明他的身边已经再无她的身影，但周围的一切却全是有关于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个人的存在，曾经有多强烈。
哥哥，你的衣服已经收好放在衣柜里了哦。
哥哥，你快起床，快迟到了。
哥哥，我们家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在卫生间的第二个柜子里。
哥哥，盐在抽屉里哦。
哥哥，我们一起去买菜吧。
哥哥，我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哥哥，三楼的天花板忽然落下来了，好可怕。
哥哥，你笑起来超级好看。
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哥哥，我们回家。
哥哥，我不疼。
哥哥，我来接你放学啦。
哥哥，我不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