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观者,尽管身处绝境,只要给她一点火苗,她便会尽一切努力,为自己造出一副爬出深渊的阶梯。
兰斯馨走后,如蔓没有片刻休息,脑中冒出了无数个想法,虽然没有办法实地验证,她还是抓起身边的稻草进行推演。淡淡的日光透过狭窄的窗子照进湿冷的监牢,照映在地上的小块影子从西面慢慢爬到了东头,最后渐渐暗淡。
两日的时光便是在这样漫长的等待与痛苦的自救中一点点流逝。如蔓时常会趴在栏杆上望一眼大牢入口,她既希望早点听到兰斯馨带回来的消息,又害怕自己的推测有误希望落空。
等得越久,她的心中越是忐忑不安,到最后,她摆弄稻草的双手都止不住颤抖。
“蔓儿!”沉寂中突然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让她浑身一颤,她扔下手里的稻草,爬到栏杆前,削尖了脑袋向外张望。
柴郡主大步流星地疾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兰斯馨,再后面是秦斐和手下几个衙役。
“我的好侄女儿!”此刻她不是端庄的贵妇人,而是牵挂孩子的长辈,她疾步扑了过来,蹲下身子,隔着栏杆一把把如蔓搂住。
“六伯母,对不起,我没听您的话,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如蔓心中愧疚,悔不当初,若当时不那么冲动,也不会有此牢狱之灾,更不会让这么多人跟着一起手忙脚乱。
“好孩子,不怪你…”柴郡主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恶劣的环境让她神色一凛,眼角骤然吊了起来,嘴唇一抿,反身向秦斐投去严峻的目光:“秦大人,想我这位侄女,堂堂杨家后人,护国女将,在战场九死一生,智退辽军,其卓著功勋连官家都在诏书中交口称赞,却在你忻州一被诽谤,二被栽赃,三被虐待。时至今日,土庙命案的真相还未大白,你不去追捕真凶,却只顾折磨一个清白的人,未免也太失职了!”
秦斐闻言脸色也不太好看,用手握拳掩在嘴边清了清嗓,强压着怒气道:“柴郡主,我虽尊称你一声娘娘,可你别忘了,你的官阶可比我低,我如何办案何时轮得到你来教?再者,你这侄女莽莽撞撞冲进州衙,张口就说祐王是被冤枉的。她一无证据,二非亲历者,就这么信口开河,我岂能任她胡闹?更何况,我虽生气,但也没有惩罚她,只是将她赶出了州衙。后面的事都是她自己惹出来的,土庙一案中,行凶的时间、地点、动机、凶器都全部指向她,你又凭什么说她不是凶手?”
柴郡主从容地站了起来,目光炯炯看着秦斐,掷地有声:“秦大人,你错了,真正的凶器并非碧云剑,而是风筝!”
秦斐两眼一瞪,差点被口水噎住:“你说什么?风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柴郡主眼中闪着微光,回头朝如蔓一点头,又转回去道:“秦大人,你若不信,便跟我们去一趟土庙,那里的证据自会告诉你,谁才是凶手!”
秦斐冷哼一声,袖子一甩:“好啊,本官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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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庙自从发生凶案后就被封禁了,里面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远远地就能看见大片发黑的血迹,即使在白天也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庙门前站着林沙和魏婉儿,一人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风筝,另一人牵着一根长长的风筝线,时不时地抬头看着天空,双手时拉时放,熟练地操纵天上一只红色的风筝。
秦斐见此情景,忽然似有所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如蔓,皱起了眉头。
方才在来的路上,兰斯馨已经将她们四人两天来的发现全部告诉了如蔓。此刻再至土庙,虽衣衫褴褛,但如蔓已扬起了斗志,信心满满。她朝秦斐和柴郡主躬身行一礼道:“秦大人,六伯母,请容我一点时间将凶手的布局复盘,二位请在此稍等。”
秦斐心中有了计较,便没有出言反对。柴郡主则是霸气地替她扯下封条,下巴轻轻一扬,鼓励道:“好孩子,快去吧。”
如蔓再一次跨过门槛,踩在松动的地砖上,脚下传来熟悉的一声“咯吱”。她不由得握紧双拳深吸一口气。
这个阴谋就是从这里开始,今天,她就要亲手揭露出来!
她蹲下将地砖掀开,在灰土之中,有一个打在地上的钉子,上面绑着一根极细的风筝线,像一条白蛇蜿蜒延伸出去,留下了一长段扭曲的线条。在断点处,是被灼烧得发黑的一段线头,而不远处,正是那天晚上被她踢倒的香炉。
她微微叹了口气,那晚光线暗淡,根本不可能发现如此细小的机关。若不是受到天上飘黑旗的启发,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处。也得亏兰斯馨细致入微,趴在地上一尺一寸地寻找,把整个土庙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才终于找到了这一微小的破绽。
她起身走到香案前,拾起地上一块陶罐碎片观察,这碎片厚约半寸,从碎块的数量推测这个陶罐着实不小,也难怪一摔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目光上移,香案沿上一道清晰的划痕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取来风筝线进行比对,确认就是此物勒出的痕迹。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她又在一左一右两根柱子以及靠西的窗格上方发现了相同的勒痕,至此,真相已经水落石出。
如蔓将一切了然于胸,取来魏婉儿手中的红色风筝,依葫芦画瓢布置出了一个凶案现场。
“秦大人,六伯母,现场已布置妥当。”如蔓清润的声音响起,秦斐抬眼看到土庙中的布置,心中已明白了四五成。他不禁正眼看了看这个在庙前迎风站立的女子,她边幅未修,眼睛却亮得发光,像极了三九天的太阳。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觉得冬日暖阳是如此的刺眼,立马收回目光,低头踏进了土庙。
门口的地砖有一个小角度的上扬,在日光照射下可以看到一根细细的风筝线从底部穿上来,不远处放着一个插满燃香的铜炉,距离细线数寸。再往前,风筝线被压在香案上的一个陶罐下,陶罐被放置在香案边缘,摇摇欲坠。紧接着,风筝线在右侧的柱子上绕了一圈,再拉到左侧的柱子绕圈,最后延伸到西侧的窗格外,连接起寒风中上下飞舞的风筝。
如蔓一脚踏在地砖上,细线骤然被按下,压在线香燃烧处,即刻线断,伴随着陶罐坠落的一声巨响,风筝线在众人的注目中以飞快的速度窜出窗格,消失了。
人群中一片沉默,忻州府所有衙役面面相觑,视线聚集在秦斐身上,等待着他开口表态。他却始终不说话,来来回回将几处机关检查一遍,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原来如此。”
如蔓接过林沙递过来的黑色风筝,拉起长线,指着尾部一大段发黑的线头道:“秦大人,这就是当晚真凶使用的风筝。这是我的几位姐妹在忻州东南三十里的荒野里寻到的。风筝线十分结实,在速度极快的情况下,风筝线滑动锋利如刀,完全可以在人身上留下与利刃类似的伤口。这条线的尾端基本都已经发黑,正是血迹残留所致。”
秦斐走到柱子前,伸手摸了摸风筝线划过留下的痕纹,若有所思道:“怪不得那天晚上,三男子的姿势有些古怪…”
柴郡主听见他在一旁嘀咕沉思,还以为他又想挑刺,便朗声道:“秦大人,你若还有疑问,不妨直接提出来。”
如蔓知道柴郡主的好意,心怀感激看了她一眼道:“六伯母您有所不知,三男子两高一矮,矮个男子被绑在中间,身体笔直,两高个男子一左一右,下身屈膝,似做忏悔。当时我还不理解这个用意,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让高个男子半跪,正是为了让三人的喉颈处于同一高度,以方便走线。”
柴郡主赞许地点了点头,出于好奇她也走到柱子前上下看了几眼,忽然指着柱子前的三滩干涸的血迹道:“蔓儿,你看这三个人留下的血迹完全不同。中间的集中在柱底一片,周围只有零星一些溅射点,而左右两边的血迹冲溅得更远,一直到一丈以外都还有许多血点。”
如蔓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便道:“因为当时我的位置正对着中间,所以矮个男子身上的血全部溅到我的身上,而其他两人身前没有阻挡,故其血迹呈自然喷射状。血迹的不同也间接证明了我并非凶手。”
秦斐一言不发地站在土庙一角,已经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此时终于清了清嗓,向如蔓欠身行了一礼道:“此案确实是本官大意错断了,向你赔个不是。真凶是故意针对你设下圈套,足见其阴狠毒辣,本官必将全力追缉。杨姑娘,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你可知凶手是谁?”
柴郡主见他不痛不痒道了个歉,轻描淡写就想翻篇,顿时不满道:“秦大人,我侄女明明是受害者,却被当街辱骂,又在狗洞一般的监牢蹲了数日,若不是我来得及时,恐怕就被你当做凶手处刑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随随便便就过去了?”
秦斐脸色铁青面露尴尬,但依然维持着知州的威严:“此案尚未定案,你侄女只是因为有嫌疑,依照法度暂时拘留罢了,一切合乎规法,你还想怎么样?”
柴郡主双眼一瞪,气鼓鼓地走到秦斐跟前,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如蔓忙道:“秦大人,我不求其他,只有两个要求。其一,请忻州府出一份通告,说明所谓卖国求荣和屠杀无辜传言的真相,恢复祐王殿下和我的名誉;其二,您也知道我是被人故意陷害的,王爷一案亦是同理,故我要勘验遇害者遗体并查看杏林村案卷宗,找出真凶,洗清王爷身上的冤屈。”
秦斐闻言侧头沉思,柴郡主急了,指着地上的血迹大声道:“秦大人,你还不明白吗?王爷和蔓儿击退辽兵立了战功,挡了某些人的道儿,想方设法要陷害他们。这两起命案的凶手根本是同一个人,若能揭开杏林村案的真相,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真凶!”
“挡了谁的道?”秦斐抓住关键词迅速反问,他身为知州,考虑的实则更多。祐王虽然不受宠爱,但毕竟是皇子,谁有此能量敢对他下手?只能是汴京皇城中人,所以祐王一案,无论查出什么结果,他都会被动卷入朝廷的斗争,一旦站错队,将是万劫不复。
柴郡主一把抓过黑色风筝,搓了搓风筝线,举到秦斐面前:“秦大人,这风筝线可不一般,不仅极细而且很有韧度,我在河东这么多年,只见过一种丝线可以做到这种程度,那就是贺兰山冰蚕吐出来的丝。”
“贺兰山?”秦斐微微一愣,随即惊讶道,“你是说夏国?他们为何会牵涉其中?”
“正是,具体情况我慢慢跟你说。秦大人,此案若是能破,你可就立了一大功。”
秦斐一听是和西夏有关,没了先前的顾虑,立马吩咐下面的人按如蔓的要求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