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叶如蔓开着窗户,任凭凛冽的冷风肆意而入。她裹着一件袄子坐在窗前,双颊被冻得通红,脸上残留的泪痕几乎被冻出了数道冰花,而她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所在的方向。明日就是点花唱,她已经被警告,如果不好好服侍恩客,弟弟叶如萧就会被削去一根手指头。
她别无选择,为了保住弟弟,她只能暂时虚与委蛇,哭着承诺自己明日绝不闹事。此刻已接近傍晚,她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边是焦急,一边是绝望。她很有把握自己的谋划会起作用,但是齐澜青的人品却是未知数。她一时有些后悔,与他那样的亡命之徒达成交易,简直就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魔鬼,毫无把握可言。
正当她胡乱琢磨之际,窗户被拉开,齐澜青从她头顶上一跃而入。
“你这里面可真冷啊。”齐澜青斜眼瞥她,一把把窗户关上,“实话告诉你,在这里,别说生病,就是怀了孕,照样要接客。我好心奉劝你,为了明日你能迅速反应,临机应变,今日就别花功夫整幺蛾子。”
如蔓默不作声,根据他的反应,她知道李教头一事已经有了确切的结果,夏国人犯下的恶行已然暴露。
齐澜青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包扔到桌上,洋洋道:“我向来言出必行,毒在这里,可没有解药哦。”说罢就准备离开。
如蔓冷不丁道:“贺林、王玻和王立昂是双面间谍,对吗?表面是辽在宋安插的刺事人,实际都如曾经的你一般,是忠诚于夏国主的,对吗?”
齐澜青闻言回过头,一瞬间的目光盛气如炬,仿佛暗光下的毒蛇,很快又缓和下来,淡漠的眼神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冷冷道:“慧极必伤,人太聪明了,连老天爷都会嫉妒。与其深究我的底细,不如好好想想你明天该怎么逃命。”紧接着,他头也不回地打开窗户,跳入昏暗之中。
如蔓细细品咂他的话,如果她能逃过一劫,也许未来的某个时间,倒是可以与他们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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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花唱当天,叶如蔓很早就被叫了起来。如同出嫁的新娘子一般,她今天要做的准备太多了。先是沐浴一个时辰,接着全身上下都被抹上香膏。午饭的分量很小,摆明了不让她吃饱以免影响身材。下午,李嬷嬷叫了专人替她化妆。为了保持她原始的娇憨可人,同时又要激发男人的兴趣,如蔓的妆面以清淡为主,只是特别突出了她的一双美目,如此便在清纯之上又增加了些许妩媚而诱惑的气质。
在发型简单梳成一个垂云髻之后,李嬷嬷拿来了今晚如蔓要穿的衣服——几层朱色的蝉翼纱。这种纱正如其名,薄如蝉翼,穿了与没穿几乎没什么两样,若隐若现的反而更具诱惑。如蔓一看,心态几近崩溃,她想要拒绝,可李嬷嬷已经看透了她内心所想,举起右手食指,做了个切割的动作,如蔓只好被迫屈从。蝉翼纱一上身,模糊地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身材,更让人产生旖旎的遐想。
如此折腾了一天,已是酉初,点花唱已经热闹开场。装扮好一切,叶如蔓被留在房间里,独自等待高中的恩客。
时间走得无比缓慢,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她狂乱的心跳声。她的心中不断浮现噩梦中的可怕场景,浑身都如铁板一般僵硬,心底无助地祈祷,真希望此时能劈下一道雷,烧了整个隐月山庄。屋内的地龙烧得火热,她紧张地直冒汗,沾湿了最底层的蝉翼纱贴附在身上,更加凸显她娉婷袅娜的身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如蔓的慌乱达到极致,她本能地抬起头,只见走进来的是一个长相普通而身形俊朗的年轻男子。
并不是梦中那个醉酒用强的胖子。
她稍稍出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站起身来,迈着小步上前几步,微微福身。
那男子只扫了她一眼就撇过视线,竟是一副极冷淡的模样。他也不还礼,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右手随意地搭在桌上,盯着茶壶研究了起来,仿佛是在欣赏花间美景。
如蔓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必须先发制人,所以借着男子对茶壶的兴趣,她伸出纤纤素手,将早已斟好的茶递了过去,柔声道:“请公子喝茶。”
男子还是没有看她,只将目光转移到茶杯上,仍是不接,一动不动。
如蔓等的有些着急,难道这人有透视眼,看出了茶里有毒?可她也不能强迫人喝,只好再走上前几步,直面男子屈身而下,端起茶杯再道:“公子,茶已温了。”
那男子又瞥了她一眼,右手不经意地敲击了几下桌面,这才要伸手接过茶杯。
可那无意的动作却在如蔓心中掀起轩然大波,她只知道一个人有这样的习惯——那就是赵熠。
天下的人以亿万计,有这种习惯的人也许亦有千千万,可如蔓在这一霎那的想法却是害怕她碰上了那千千万分之一,即使只有极小的概率可能伤害到他,她也不愿更不会去做。
鬼使神差的,激涌的情感霸占思维高地,在男子的手碰到茶杯的那一瞬,如蔓的手一松,茶杯一倾,茶水尽数洒在了男子天青色的锦服之上。
“公子…”如蔓刚要开口解释,却忽然被打横抱起。男子紧紧揽住她柔软的身躯,快步走到床前,倾身压了下来。
如蔓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这男子终不过是个好色之徒,她一时的晃神错失了一个解救自己的机会,而良机转瞬即逝,她现在毫无还手和逃脱的能力,怕是今晚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念及此,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泪花顺着眼角涌了出来。她认命地准备迎接狂风骤雨的痛楚,可脸颊一侧却被一个温热的吻给惊得浑身战栗。
她张开双眸,眼前的男子轻柔地吸去了她脸上的泪珠,正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男子见她睁眼,抬手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风华绝代的真实面容。
“王…王爷!”如蔓清澈的眸子里写满惊讶,她张大了嘴巴,如同泥塑一般久久没有反应。
赵熠温柔地笑了笑,下一秒却狠狠地吻了下来。这吻长驱直入,带着难得一见的侵略性死死地把如蔓控制住。唇齿相交之际,燃炙的热浪迅速扩散全身,让如蔓忍不住一阵一阵颤抖,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她仿佛被送上了云端,在这大悲之后的大喜之中感受到了极度的欢欣。
一阵急切的暴风过后,赵熠的吻变得绵长而细腻。他轻抚她的乌发,将她完完全全地罩在怀里。如蔓也伸出双臂,环在他的后背,柔顺地回应着他。这吻如同天际雪山融化而成的潺潺溪水,沁入了两人的内心原野,让他们品味到了久别重逢的狂喜。
过了好一阵子,赵熠才放开了如蔓,撑在她的上方,贪婪地看着这张他思念入骨的面庞,细嗅她的肌肤散发出的淡雅幽香。
此刻的如蔓面色绯红,鬓发微乱,呼吸渐促,嘴角的唇脂微微化开,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动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在他怀中微微换了个姿势,低声道:“王爷,您怎么会到隐月山庄来?”
“当然是为了你呀。怎么,不欢迎吗?”赵熠皱起眉头,假作严肃,佯装恶狠狠地说道,“你答应替我查母后的案子,事儿还没办完,就想撂挑子走人?没门!”
如蔓有些愧疚,她确实在这件事上还没有尽心,便怀着歉意道:“王爷,是我的错,请谅解。当时事出突然…”
“不,都是我的错。那天,我不该离你而去,不该让你自己独自承受那一切。我当时太慌乱了,觉得自己无颜见你。”他贴在她的耳旁,缱绻的语气里满是心疼,“我只恨我自己的懦弱,若我早些与你说清楚,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了。”
“王爷不必自责。他们蓄谋已久,是铁了心想拿我祭旗。”
“万幸的是,你没事。”赵熠再度落下一个吻。两人缠绵片刻后,他将她扶了起来,她身上的蝉翼纱本就单薄,又经一时厮磨,已是衣衫半解,肩头的雪肤白得耀眼。但他绝不愿在此种环境中委屈了她,以强大的定力转开目光,把自己的披风罩在了如蔓身上,再让她坐着正对自己,收起了先前的风流,从怀中取出一块玉壶形状的羊脂玉坠,放在她的手心,郑重其事地说道:
“蔓儿,”他第一次当她的面呼唤她的乳名,“我的人生一直是一片荒原,一眼就能望见生命的尽头,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在等待死亡。每一天,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做什么我都漠不关心。别人如何看待我、如何议论我,我更是满不在乎。我就是人世间的一个匆匆过客,只想早日走到终点。直到我遇见了你,你是照亮我人生的一道光,那些残存在黑暗中的微弱生命力因你而激发,恣意生长,向阳而生,如今已是满园锦绣,花影盈城,这都是你亲手种下的果实。蔓儿,我这辈子不想再与你分开,所以,嫁给我,做我的王妃,好吗?”
此时此刻,如蔓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地方?一个见不得光的销金淫窟。
这是什么时间?是她的贞操被拍卖的当晚。
她是什么人?一个身世不清的孤儿,一个被称为凤雏的“伎子”。
他又是什么人?尊贵的皇子,大宋的战神,辽国的克星,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样的气氛里,这位谪仙般的男子竟然说了这么一长段赤诚而热切的话向她求婚,而且他似乎看起来十分紧张,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生怕她说出个“不”字来。
如蔓想起了赐婚诏书,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官家亲下旨意,要你……”
“我第二天便在御前与吕家解除了婚约。当我回府找你的时候,你却失踪了。你知道吗?当时我简直要疯掉了。”
“可…可是王爷,我…”如蔓的思考停滞了,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
“别想过去的事情。蔓儿,你只说现在,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发誓,我赵熠这一生只会有你一位夫人。”他牵过她的手放在胸前,庄重地立下誓言。
如蔓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得到命运如此慷慨的眷顾。她用力点了点头,主动扑向了他。赵熠夙愿得偿,竟也欢喜地落下激动的眼泪。
“蔓儿,蔓儿…”赵熠情意满满地将玉壶玉坠带在她的脖子上,低声喃喃道,“老天待我终是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