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堂屋里的四张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众人聚在门前，齐看男乐师点爆竹。
千家万户的爆竹声不绝于耳，火折子点燃了引线，火星沿着引线燃烧，众人捂紧耳朵，看着一个个爆竹炸开，满面笑意。
“走，大家伙儿去吃年夜饭。”
众人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一人一句祝酒辞，吃吃喝喝间，竟不知不觉地过了两个时辰。席毕，符与棠捧出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由年纪最长的柳氏，挨个分发下来。
“米娘子，这一年你在酒肆跳舞着实辛苦了，明年还请你继续跳。祝你岁岁平安，吉祥又如意。”
米夏婉双手接过装压岁钱的红封，笑颜如花，“多谢柳娘子，也祝您身体安康，万事盛意。”
接下来，苏荷、茗韵、乐师、婢女们人人有份，就连小六娘也有。穆与雯站在最外围，惴惴不安。每个大年夜，除了丰盛的年夜饭，便最为期待收压岁钱。虽然在穆家的每一年，康氏不会少她一份压岁钱，可那鄙夷的眼神，好像打发乞丐似的，以至于每次收到压岁钱都开心不起来，又不敢当众给康氏甩脸子。
今年穆与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说不期待收压岁钱那是假话，可一想她跟大家伙儿并不熟，有什么资格收压岁钱？
在穆与雯胡思乱想之际，柳氏已挪步到她面前，“四娘，你是阿棠同父异母的妹妹，难为你过大年的也想着她。这点压岁钱，别嫌少。祝你越长越好看，早日嫁个如意郎君。”
“谢……谢谢柳娘子。”穆与雯脸红到脖子根，双手接过压岁钱，郑重道谢。
众人一齐撤了席，便摆上两个炉子，围炉而坐，开始炉端烤梨。
“早就听闻中原人最热闹的就是过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米夏婉今日并未妆扮，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远比平日浓妆艳抹更美得惊心动魄。
苏荷爽朗大笑，接话道：“米娘子，过年委实热闹，但上元灯会、初春踏青、端午割艾、中秋赏月、重阳登高等，每个节日自有不同寻常之处，都值得一过。”
“苏五娘，听你这么说，我都想以后每个节日大家伙儿一起过了。”米夏婉笑呵呵地提议，顿时便有不少人点头称是。
符与棠清了清嗓子，故意打趣道：“婉妹，咱们这么多人一起过节，我是求之不得的。不过，再过几天某位俊俏姑娘，就要嫁作人妇，往日不时不节的，还能见见她，逢年过节的，只怕不好出来抛头露面呢。”
“二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嫁人了，又不是卖给他家，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在哪过节，就在哪里过节，他岂能干涉？”苏荷气鼓鼓地答道。
“五娘，我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当真了？都是我不好，开玩笑没注意分寸，大过年的别生气，我给你赔个不是。”言毕，穆与棠抱着小六娘，举起她的手，尖着嗓子学孩童说话，“苏娘子，干娘她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就消消气嘛。实在不行，我给你表演一段耍猴？”
苏荷完全把气愤给忘记了，正正经经地问：“你会耍猴吗？”
“我属猴，要不你耍耍看？”
“谁要耍你啊？”苏荷嘴上说着不乐意，早已捶腿大笑。
其他人也被逗乐了，捧腹笑哈哈的。
唯有穆与雯见众人笑了，也跟着笑了两声，心里想着：我在穆家这么多年，从没见谁敢开玩笑，每说一句话都怕说错，轻则训斥，重则讨打，遑论大年夜守岁，那更得谨言慎行，不然说错了话，要被扣上坏了来年一整年的好运气，岂是区区一个庶女担待得起？可是，今儿个在这里过大年，才知道过年合家欢乐，想说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顾忌，本该如此，说错了话又如何？童言无忌，神明不会怪罪的。
众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过了夜半子时，有要打瞌睡的，便合衣靠着扶手椅打盹；有越聊越起劲的，像符与棠和米夏婉聊着中原和西域不同习俗，精神抖擞；也有饿了的，便围在一起炙羊肉吃。
次早，鸡鸣时分，女眷已回房凑合着睡下了，唯有乐师们和符与棠仍坚持守岁。
穆与雯不断地搓手，几度欲开口说话。
符与棠早把穆与雯躁动不安的模样看在眼里，打着哈欠问：“四娘，你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二姊，咱家一向有初一赶早去庙里上头香的习惯，我瞅着时辰虽早，但没马车早，还是得趁早动身去庙里等着。”穆与雯如实以告。
相貌和善的乐师有些不忍，开口道：“穆四娘，这一大清早的，更深露重，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摸黑走路，那哪能行？我们有两辆马车，赶一辆马车送你，等米娘子醒了要走，坐另一辆马车，两边都不耽误，成不成？”
“忒麻烦您了，我还是走路去。”穆与雯从小就被教育不能给人添麻烦，便不假思索地拒绝。
符与棠力劝：“四娘，既是人家愿意送你，你何必推辞？且不说我担心你走路不大安全，便是婉妹听闻你独自走了，也放心不下。既是留下吃了年夜饭，我便要保你的安全。甭管你乐不乐意，坐马车去准没错。”
坐马车比走路方便多了，穆与雯不好再推辞，便受宠若惊地点头答应：“二姊，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何以为报？”
“坐一趟马车算得了什么？别老是感恩戴德的。”符与棠把穆与雯和乐师一齐送出门外时，提议道：“后天苏五娘办出阁酒，要是穆家没事的话，欢迎你和段姨娘一起来喝杯喜酒。”
“二姊，我和娘真的可以来么？”
“当然可以。”
没邀请到二姊去穆家一起过年，穆与雯却留下过了个欢喜年，还得到了后天喝喜酒的邀请！她大喜过望，点头答应道：“行，我和娘一定来！”
半个时辰后，米夏婉和乐师以及婢女们也赶着去寺庙上香，一齐坐马车走了。送走众人后，伴着晨曦的微光，符与棠在长长的竹竿上挂上春幡，立于院子中。春幡迎风招展，保有一家人健康长寿。
因柳氏、穆与棠、苏荷和茗韵都无处可去，便在家里逗弄小六娘，外加准备初三出阁礼的各种事宜，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饶是如此，好人缘的她们，也招待了不少来拜年的客人，像裴兴魁、谢祁衡、大长公主府的婢女等，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曾在穆氏酒肆闹事的鱼百船，携带十六色礼盒，登门拜访。
“怎么是你？”符与棠惊诧地问。
鱼百船赔了个笑脸，拱手贺道：“穆二娘，新年好，祝你健康美丽又长寿，生意兴隆发大财。小小礼品，不成敬意。”
“好好好，新年大吉。对了，我改姓符了，以后喊我符二娘。”符与棠纠正后，心里犯嘀咕：先头鱼百船在穆氏酒肆闹事时何等微风，怎么正月开初就来拜年？瞧他这点头哈腰的模样，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
“符二娘，改得好，改得好。”鱼百船乐呵呵地改口。
穆与棠很不习惯他这副阿谀奉承的模样，本想叫他进屋喝茶，但一想家里都是女眷，万一他是装成这副模样，实则对她们不利，那可真是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必须尽快摸清楚他的来意！
符与棠也懒得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问：“鱼百船，你这么早来拜年，还送这么多东西，恐怕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我年纪小，没见什么世面，也没啥厉害手段，更不认识什么权贵，想帮也无能为力啊。”
“符二娘，您太谦虚了！这件事只有您能帮我！”鱼百船一口咬定。
符与棠有些犯迷糊了，追问：“啥事？”
“您也晓得我是靠卖鱼起家的，这么多年一直做老本行，仰仗老主顾们的照顾，日子倒也过得滋润。可自打我从穆氏酒肆出来后，第二天开始鱼就不好卖了。这十几二十多天的损失，我半年挣得还不够赔！请您高抬贵手，替我在瑞亲王面前美言几句，请他收回成命。”
原来鱼百船一大早又是赔礼又是诺诺连声，是瑞亲王暗中出手，让他生意做不成！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早把当日鱼百船刁难的事当成过眼云烟，不再介怀，可是此时此刻得知瑞亲王背地里替她出气，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涌上心头——他真的很关心她，容不得她受半点气！但凡有人敢惹她，一定要加倍还回来！如此霸道又灼热的爱……
“符二娘，我句句是真，您若不信，可以亲口问瑞亲王。”鱼百船拿性命做担保，又打躬作揖，“符二娘，您是瑞亲王的红颜知己，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您，看在我一早来拜年的份上，您和瑞亲王便放过我吧。我做这一行这么多年，底下养了一大帮人。他们个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他们打上来的鱼都卖不出去，我只能遣散他们。我想符二娘貌美心善，定是不愿看到一个个好好的家庭，变得妻离子散！”
“你……你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