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宥一路骑马而来,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感,想不早不晚地赶在开张那一刻,带一大帮人进店,让穆与棠的穆氏酒肆开张之日门庭若市。
他下马之时,亲见苏荷满脸喜色进去报信,怎地穆与棠出来了,反倒不冷不热,连个笑脸也没有,转身进去了?
“谢典军,她……她……”好像不欢迎我们来?
后面那几个字,李宥支支吾吾绝不肯讲出来,没的让同行众人看笑话。
苏荷只是来穆氏酒肆帮忙,而穆氏酒肆的正经东家——穆与棠,该是最希望开张这一天,客人纷至沓来。按理说,穆与棠看见王爷带这么多人来,必定是满心欢喜,开开心心地把众人迎进去,摆上好酒,让舞姬和乐手使尽浑身解数,让他们玩得尽兴,下次还来。
可她转头就走,摆明是不太想这么多人进铺子?
有钱不赚,那是傻子!
穆二娘聪明之至,不来迎客,定有苦衷。
谢玉衡设身处地想了片刻,道出自个儿的揣测,“王爷,许是穆二娘觉得穆氏酒肆只是个小酒肆,王爷纡尊降贵带这么多人来捧场,怕被人说闲话?”
“她多虑了。”青天白日的,这么多正人君子喝酒,有什么闲话可说?今儿个,李宥就是要正大光明地给穆氏酒肆捧场!
既然打定主意要进穆氏酒肆,与其让穆与棠不好意思出来招待,倒不如谢玉衡喊一嗓子,她趁势出来,免得这一帮酸腐文人嫌她怠慢了。
于是,谢玉衡扯着嗓子道:“穆二娘,你快出来瞧瞧,我们带了什么来!”
柳氏、苏荷和茗韵三人怕穆与棠难为情,便伴着她一起出来了。
穆氏酒肆外乌泱泱地全是人,还有站在对面看热闹的。穆与棠顿感没什么好扭扭捏捏的,便莞尔一笑,“王爷、谢典军以及诸位郎君,感谢你们抬爱,外头冷,请去酒肆里就坐。”
“暂不急着进去,先瞧瞧我们带了些什么来。”
谢玉衡这话一说,仆从们把一个个精巧别致的花篮放在穆氏酒肆门口,片刻功夫,穆氏酒肆门前排了两列五颜六色的花篮,仅剩进铺子的过道满是炮仗屑,引得不少围观行人七嘴八舌地夸他出手阔绰。
随即,两位仆人各拿着一块木刻楹联,踩着矮凳,将其挂在穆氏酒肆的大门两边。
“上联:时时且歌且舞且开怀;下联:日日无拘无束无烦恼,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写得好!”
“这副楹联字体遒劲有力,红底金字,这不是祝穆氏酒肆生意红火,赚得盆满钵满,堆金积玉么?”
书生们极尽溢美之词,夸得送礼的李宥和谢玉衡、穆二娘等人笑逐颜开。
等众人评论楹联的声音暂歇,穆与棠便请他们进酒肆。
尚未坐定,谢玉衡大手一挥,“诸位贵人,今儿个我生日,大家肯赏脸前来,想喝什么酒跟穆二娘说便是,酒管够。待午时宴席直接送到穆氏酒肆来,大家一起痛快地吃一顿!”
今儿个是谢玉衡的生日?
苏荷在穆与棠耳边嘀咕:“二娘,我咋记得谢三郎的生日在阳春三月?”
“他亲口告诉你的?”
“对啊,就半个月前一起称果子那一回,你跟王爷去给大长公主买藻豆,他跟我显摆年纪大力气大,我不服气,就问他到底是哪年生的,他顺带提了一嘴,说是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我肯定不会记错的!”
临近年关,谢玉衡今年的生日早就过了,离明年的生日尚早,兴许是瑞亲王李宥不好意思直接大摇大摆地来酒肆喝酒,才打了个谢玉衡生日的幌子。
毕竟,那么多花篮,样式都是一模一样的,所插的花大同小异,一看就是一次买了数十个花篮,谢玉衡哪怕赚得不少,要一下子掏那么多银子,怎会心甘情愿?
瑞亲王李宥为了穆氏酒肆开张好看,不惜出钱又出力,却把功劳全给了谢玉衡!
欠他这么大的人情,拿什么还?
穆与棠正想着,茗韵跑过来问:“穆二娘,那些郎君每人要一角龙膏酒,还要些下酒菜,该如何是好?”
龙膏酒是西域名酒之一,穆与棠花了大价钱从胡商那儿买来的,口味纯正,足足有三大坛,哪怕他们还要再添也不怕。只是,酒肆后面有个小灶屋,虽打扫过,却从未煮过饭炒过菜,眼下又没有采买食材,着急忙慌地也赶不出什么菜肴来。
穆与棠把目光投向铺子外,“茗韵,幸而西市离得近,咱们去吃食店买些现成的来。”
“穆二娘,你忙糊涂了!西市要等午间市鼓敲过了才开市,咱们去了也是扑个空!”茗韵小声提醒。
穆与棠极为懊恼,讪笑道:“当真是忙晕了,连西市午后开市这一茬都给忘了!”
苏荷插话问:“二娘,龙膏酒用什么酒盅装呢?”
“用水晶杯。”穆与棠答了话,想出了个法子,继续道:“五娘,装酒上酒的事儿,我们来办就好。上回听你说苏家果铺进了些樱桃煎、荔枝煎等多种蜜饯果脯,还有什么盐烘的瓜子儿?你每样都装几碟来,看郎君能不能吃着下酒。”
“好,我这就去。”
穆与棠心下稍定,与柳氏一齐用角器量龙膏酒,每量出一角龙膏酒,便倒进青釉瓜棱执壶。
紧接着,茗韵将装满一角酒的青釉瓜棱执壶放在托盘上,放一个水晶杯,再稳稳当当地端着,送到最为尊贵的瑞亲王李宥面前,“王爷,这是一角龙膏酒,请您慢用。”
三人不断地重复这些动作,直至每位进铺子落座的客人面前都有一个执壶和一个水晶杯才算完事。
很快,苏荷把蜜饯果脯以及瓜子等装了碟,喊了穆与棠一并给众人上。
因着这些不是正经下酒的吃食,穆与棠满脸歉意,“诸位郎君,穆氏酒肆开张之际,暂时还不能提供堂食的下酒菜,这是我的疏忽。因此,这些蜜饯果子和瓜子,送给郎君们吃着消遣。舞姬正在做准备,即将登场。望郎君们喝得尽兴,玩得开心。”
言毕,穆与棠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这时,一匹枣红色骏马上在穆氏酒肆门前勒停。
李崇柏跳下马后,便把马鞭子交给后头的随从,疾步上前,在李宥身旁盘腿坐下,开腔道:“七皇叔,您来穆氏酒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大郎,我的行踪,用得着向你汇报?”李宥风度不凡,沉声反问。
李崇柏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七皇叔,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穆二娘和米娘子,咱们都认识。今儿个穆氏酒肆开张,既是七皇叔来捧场,叫上我一起来,不是更好么?”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准备喝酒赏胡旋舞便是。”
李崇柏碰了一鼻子灰,大声嚷道:“穆二娘,给我来一角葡萄酒。”
穆与棠迫不得已,应声称是。
如果说不想李宥带这么多人来捧场,穆与棠只是怕被王妃报复而已;可李崇柏来,她真是打从心底里一百个不愿意!
且不说李崇柏先前如何调戏她,近来瞧上了米夏婉,打算无所不用其极将她弄到手。好在米夏婉并非那种攀附权势的势力胡姬,瞧不上他风流浪荡,常常借故避着不见他。然则,今儿个他来了,必定要看米夏婉跳胡旋舞。一想到他的眼神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米夏婉的身段,穆与棠更不想招待他了。
然而,他已进店,迫于权势,没有把他轰出去的道理。
穆与棠轻叹一身,转身打开了葡萄酒的坛封,用角器量了一角葡萄酒,倒进白瓷执壶中,再拿了个夜光杯,让茗韵一并送去。
过了一小会儿,六位胡人乐师坐在酒肆大堂西南角,拍打鼓和铜钹,奏出欢快的乐曲。
米夏婉踏着乐声而出,上穿黄绿蓝三色丝线织成的宝相纹紧身窄袖上衣,下穿大小花朵与各式禽鸟折花纹蜀锦长裙,双肩与手臂上缠着金丝银线孔雀纹薄纱披帛。她梳着双环望仙髻,佩戴各种金玉首饰,艳丽无双。
“好美的舞姬!”
“这不是上回在瑞亲王府跳胡旋舞的那位舞姬么?”
书生们议论纷纷,李崇柏早已在袖中捏紧了拳头!
米夏婉三番两次以主人不肯而拒绝跟李崇柏,他当真以为买她的主人留她有大用处,哪知她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来开在犄角疙瘩里的穆氏酒肆跳胡旋舞,让那些臭男人看,也不愿跟了他!
等她跳完胡旋舞,他倒要亲口问问“怎么我买你就不行,你来穆氏酒肆跳胡旋舞就成呢”!
米夏婉朝着酒客们行过一礼,便朝乐师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正式开始弹奏胡旋舞曲。
她立于一小块莲花纹地毯上,左手抬起竖着兰花指,右手反遮柳叶眉,十指染得鲜红,一双明眸欲语还羞。单这一个开场动作,她身娇体软,眼神勾人,酒客们看得目不转睛,暗自咽口水。
伴着欢快的鼓乐声,米夏婉接连不断地极速旋转,像天上飘下来的雪花那般唯美又不失力道,像桃花迎风绽放又不失娇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