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与雯这个胡姬年纪不大,看着柔柔弱弱的,讲起话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苏荷不愿再虚与委蛇,直接挑明:“穆四娘,二娘她在长安城呆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长安城。既是你们穆家人关心她,你们姐妹感情好,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穆氏酒肆将要开张的时候来?恐怕你们是来当说客的,要二娘别开这间酒肆吧!”
“小娘子,二姊能开酒肆,我跟阿娘听了不晓得多欢喜,以后还想时常来捧场呢。只因这十二年一直没有二姊的音讯,想找她见她无从下手,才会耽搁至今。昨晚我跟阿娘偷听到二姊的消息,当时就想来的,怕犯了宵禁,才等到今儿个才来。”八壹中文網
穆与棠在内廷当女官,从来不跟宫外的人打交道,穆家若在宫里没人,探听不到她的情况也是极有可能的。
苏荷微微点头,却没说什么。
穆与雯继续道:“今早,我们一大家子人去庙里上香,在庙里吃了斋饭,放下碗筷便赶来了。我跟阿娘真不是假惺惺地关心二姊,二姊到底在哪儿,还请你行个方便,指条明路。”
“哟,这么多年,你们穆家每逢初一十五全家去上香的习俗,还延续至今呢!”苏荷的语气和目光尽是嘲讽。
穆与雯脸上一红,“小娘子说笑了。”
“穆四娘,我没说笑话!每个月的初一,二娘都会大哭一场;每年的四月初一,她更是不吃不喝,偷偷摸摸地找个地方烧纸锭,以告慰她娘的在天之灵。整整十二年,你们穆家人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她已长大成人,能自食其力,过得好好的,你们还来做甚?”苏荷厉声斥道。
穆与雯没料到苏荷会发这么大的脾气,顿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久未开口的彭氏长叹一声气,“小娘子,那时阿雯年幼,并不知道这些事;我又只是个妾侍,在郎主和夫人那儿说不上话,想找到阿棠好好养大,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我和阿雯找来,只要看阿棠一眼,也不枉我跟她娘姐妹一场。”
“我听出来了,你们穆家管事的是穆公和当家主母,你们母女二人,一个是妾,一个是庶女,跟二娘和她亲娘的身份是一样的,才会同病相怜。”
彭氏和穆与棠点头如捣蒜,齐声道:“小娘子,你猜得不错。”
苏荷眸子微眯,声音夹着几分隐怒,“可惜,二娘从未提起过找穆家人,想必是早已被穆家人的冷血无情伤透了心。年关将至,我想二娘开开心心过个年,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免得二娘见到了你们,触景伤情。”
再次被驱赶,又吹了许久的冷风,穆与雯和彭氏心头不悦,没接话,只靠着穆氏酒肆的门楹,颓然等待。
这时,有两位娘子进了苏家果铺,苏荷赶忙前去招待。
过了片刻,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而来,停在了穆氏酒肆前。穆与棠和彭氏的目光定在马车帘子那儿,期盼着下来的人是穆与棠。
不料,率先下来的是梳着双环髻的婢女,并非穆与棠。
紧接着下马车的是打扮得光彩夺目的胡姬,也非穆与棠。
随后下来的也是一位梳双螺髻的年轻胡姬,仍非穆与棠。
难道今儿个注定等不到穆与棠,真的要白来一趟?
茗韵仍打着帘子,“二娘,咱们的酒肆门前来了两位胡姬,不知是不是找你的,你快下来吧。”
婢女喊马车里还未下来的人叫二娘,是不是穆二娘?穆与雯和彭氏双手紧握,等着那人下了马车再辨认。
“我在拿这些挂画,马上就下来。”
穆与棠嘴上答着话,抱着一卷卷挂画,踩着矮凳下了马车,一眼瞧见穆氏酒肆前的两人。
只见较为年轻的胡姬身穿粉红绣金短襦与多色竖纹齐胸襦裙,臂上缠着绿绫纹披帛,个子高有些胖,肤白胜雪,脸上有些小雀斑,五官还算端正,一张樱桃小嘴,不知是不是吃完了午饭没擦干净嘴巴,嘴边沾了点油迹。
旁边的胡姬年纪要大一些,穿得较为朴素,头上簪金戴银,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似曾相识。
在穆与棠看母女二人时,两人也在看她。
第二位下来的胡姬,一头金发在阳光下异常夺目,妆容艳丽,穿着华服,比精挑细选在穆氏酒肆跳舞的胡姬美多了。而穆与棠穿着翻领青色长袍,腰间系一根玉带,头上戴着幞头,端的是个俊俏小郎君。哪怕她是女扮男装,跟那位貌美胡姬站在一起,竟莫名相配。
不知为何,穆与雯心里泛酸,不是滋味。
她已认出了二姊便是穿着长袍的那位,来的时候还设想二姊要么是食不果腹,日子难过,要么是在深宅大院像彭氏一样惧怕正室,她和亲娘说几句好话,给点银子,二姊便要感恩戴德的。
哪知二姊身边有这么多人,有苏家果铺里的小娘子打抱不平,有貌美胡姬做伴,出则马车,还开得起酒肆,远比仰人鼻息的穆氏庶女好过得多!
更让穆与雯难以接受的是,二姊离开穆家十二年,没有半点被生活折磨过的样子,反倒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哪怕是养尊处优的长姐也比不上。此外,二姊身上还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放松感,不像她和亲娘彭氏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被刁难怎么办。
这十二年,二姊到底是怎么过的,才能养成这般端庄大气的脸蛋和性子?
穆与棠细看了好一阵子,不甚确定地问:“彭……彭姨娘?”
彭氏双眼湿濡,“阿棠,是我。”
穆与棠将挂画全部交给命运,再上前与彭氏拥抱,“彭姨娘,一别十二年,您越活越年轻了。”
穆与棠身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香味,彭氏从未闻过这种香味,不禁猛地吸了两鼻子,好似五脏六腑都被香气熏得舒服了,才笑道:“阿棠,你还是这么嘴甜。”
紧接着,穆与棠和穆与雯也抱了一下,“阿雯,我离开穆家的时候,你才学会走稳路没多久呢。”
房屋倒塌的那一年,穆与棠五岁,已开始记事,穆与雯却只三岁多一点,又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什么都不记得了,便讪讪地笑着。
彭氏接话道:“可不是?阿雯两三岁走路还老是摔倒,老夫人都怀疑阿雯是不是个傻的,幸得你一有空就牵着阿雯学走路,才让她走稳了路。假如你们姊妹俩人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定会姐妹情深的。”
穆与棠幼年在穆家时,哪怕跟大姐穆与瑾最不对付,也不曾动她一分一毫,从来都是与人为善。可是,房屋倒塌后,亲娘去世,穆家人只当她死了,这么多年没找过,血脉亲情早已淡了。
思及此,穆与棠和善地笑了笑,并未搭话。
穆与雯嘟哝道:“阿娘,你说这些作甚?”
“瞧我光顾着说话,忘了请你们去铺子里坐坐。”穆与棠赶紧拿出钥匙,打算开门。
彭氏按住她的手,小声道:“阿棠,我跟阿雯是偷偷来的,为的是告诉你郎主和夫人已晓得你要开酒肆。虽则你这酒肆没开在西市,他们却认为你是故意抢生意。商场如战场,你凡事多小心些,别被人钻了空子。”
“多谢彭姨娘提醒。”
“那成,你继续忙你的,我也该和阿雯回去准备晚饭,不然迟了要被夫人骂的。”
穆与棠执意送彭氏和穆与雯上了马车,讲好价钱后,她直接付了车费,再目送马车远去。
茗韵打开了穆氏酒肆的门,邀请众人进去。
穆与棠一脸歉意,“婉妹,你名声在外,来我这个小酒肆跳胡旋舞,真是委屈你了。”
米夏婉打量着穆氏酒肆里的布置,一进门便是当垆沽酒的柜台,后面摆着几排木架子,放着一坛坛酒,剩余的地方,除了中间让出一条过道,便是摆着席案与地毯。略数了数,仅八张席案而已,哪怕全部坐满,也仅几十个人而已。
若是其他早已闯出点名堂的胡姬,无论如何都不愿来这种小酒肆跳胡旋舞,认为自降身价,来喝酒的客人也不配欣赏曼妙舞姿。可是,米夏婉本就不为大红大紫,只是因为喜欢跳胡旋舞,而姊姊这边又少跳胡旋舞的胡姬,便答应前来的。
“姊姊,大酒肆满客时几百人,到处都闹哄哄的,有几个人是真心欣赏胡姬跳胡旋舞的?倒是姊姊的这家酒肆,客人不多,才能一边喝酒一边耐心欣赏胡旋舞。再说了,凡事从小做起,姊姊才刚开始开酒肆,能像模像样的已然不错,待赚到了银子,将附近的铺子全买下来,一一打通,还怕成不了长安城独占鳌头的酒肆么?”
“借婉妹吉言,大家齐心协力把穆氏酒肆开起来,越办越好,有钱大家一起挣!”
趁此机会,穆与棠顺势宣布:“我找了术士选日子,已选定于腊月初六巳时一刻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