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与棠被绑成待宰的羔羊,不知哪个恶婆子踹了她的小腿肚,迫使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哪怕下跪,她也把腰杆挺得直直的,等着李宥来主持公道。
七郎要是来了,定会力保穆与棠安然无恙!今儿一番挑拨离间之计,顷刻间全部失效!
大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刻镇定下来,劝道:“映兰,你是王府女主人,这点小事你可以做主,何必叫王爷过来掺和一脚?”
“人命关天,王爷在府上,自然由他做主为好。”
恰在这时,说曹操,曹操到。
李宥和谢玉衡一前一后,踏进了青庐。
起初谢玉衡说青庐里起了争执,李宥只当女人之间寻常的拌嘴,他没必要出面。哪料才一眨眼的功夫,便喊打喊杀的,还将穆与棠给捆了起来!
这一群人里,要数穆与棠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岂不要被她们给弄死?
是以,李宥再也坐不住,匆匆赶来,便见穆与棠被跪在红布地毯上,大长公主和杨映兰皆是高高在上,一众丫鬟婆子们也都凶相毕露。
当着这么多的人面,他也不能太过偏袒,便问:“表妹,这是怎么回事?”
杨映兰本想把烫手山芋丢给李宥,被这么一问,顿时不知怎么回答了。事情全因大长公主而起,坊间素传姑侄二人感情好,她要是照实说,大长公主非得怀恨在心,以后找机会就像对付穆与棠一样,来对付她。
对于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推出去算了。
杨映兰单手扶着鬓边,“表哥,我听着吵得很,脑子嗡嗡地响,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敢得罪大长公主也就算了,这么一来,顺便也维护了穆与棠的面子!
大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人人称颂的将门虎女,竟是个草包!
这么好的机会,随便给穆与棠安个什么错处,青庐里全是自己人,还能出什么岔子?借此机会,除掉穆与棠,免得以后夜长梦多。
草包王妃!
大长公主气得牙痒痒,恨不能甩杨映兰两个耳刮子!
“表妹,那你坐下歇着。”李宥柔声讲完,再问大长公主,“大姑,想来您是清楚一二的,不若给我讲讲。”
“七郎,我因听说王妃昨夜做了噩梦,便捡了几样佩戴辟邪祈福的东西送来,穆二娘非要跟来,我就带她一道来了。哪知,她一来,便开始向王妃挑衅,说什么七郎你最喜欢的人是她,王妃之位迟早是她的话。王妃性子绵软,是我听不下去,才叫人把穆二娘给捆了。都怪我没教好穆二娘,才惹出这许多事来。”
穆二娘连侧妃之位都不敢肖想,岂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嚣张地说要当王妃?
这么没脑子的话,李宥一个字都不信,意味深长地问:“是么?”
“是呀!”大长公主不假思索地答了,再反问:“七郎,难道你连大姑的话都不信?”
“大姑是世上最疼我的人,我怎会不信呢?我就是没料到穆二娘竟是如此胆大包天,敢对本王痴心妄想,简直罪大恶极!该怎么罚她才好?”李宥脸上装出疾言厉色,实则早就想笑了。
从来只有穆二娘拒绝王爷的份,何来穆二娘肖想王爷之说?
谢玉衡竭力克制想笑的冲动,表情已然开始扭曲。
“把她送进教坊司!”让她一双玉臂千人枕,这就是为得罪大长公主要付出的代价。
进了教坊司,这辈子都沉沦在深渊之中,永无翻身的可能!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李宥绝不会相信慈眉善目的大姑竟会对穆与棠如此心狠手辣!
“王爷,您别不信,大长公主不把穆二娘当小娘子看,简直把她当男人用!”
“说句难听的,大长公主跟王爷是姑侄,可跟穆二娘没甚关系。”
“越是尊贵的女人,越不喜欢太过漂亮的,大长公主再尊贵,不也是女人,为难穆二娘那不是很正常么?”
先头苏荷说的这些话,李宥回想起来,仍感振聋发聩。
穆与棠和大长公主已势成水火,再回昭德观修道,那就是死路一条;而出宫的女官,没有圣人命令,也不得回宫。
昭德观去不得,皇宫也回不了,何处才是穆与棠的容身之所?
眼下,杨映兰已成了王妃,李宥不可随意收留穆与棠住在王府,那只有让她跟苏荷呆在一起,两人真心诚意地互相帮助,哪怕日子过得苦些,好歹也有些奔头。
可是,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让穆与棠恢复良人身份?李宥陷入了沉思。
假如穆与棠早跟李宥有了首尾,甚至弄出私生子来,杨映兰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把穆与棠充入教坊司。可是,穆与棠跟李宥发乎情止乎礼,大长公主完全是颠倒黑白,就此答应,便是助纣为虐!
杨映兰已了解到大长公主的脾性,吃软不吃硬,便正话反说:“大姑,寻常女子充入教坊司,永世不得翻身,可穆二娘这般姿色,只怕迷得长安少年争先恐后地掏银子,甚至动用关系也要让她脱了贱籍,早日从良。到时候,她不仅腰缠万贯,还能摇身一变嫁入高门大户。虽然难与我们平起平坐,却也算得上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我委实是没想到这一层。”差点为穆与棠做嫁衣,失策失策。
不过,大长公主很快就想到了法子,“映兰,我听人说对付爱勾引郎君的小娘子,只要一招就能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大姑,什么法子?愿闻其详。”
“往脸上烙字,毁掉容貌,还怎么勾引郎君?或是剪去一头乌发,自然羞得没脸见人。”
往脸上烙字,或是剪掉头发!
李宥沉声问:“烙刑和髡刑皆是对待犯人的刑罚手段,穆二娘并未犯事,怎能在王府动用私刑?”
“七郎,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大长公主不以为然,分明是想借机给穆与棠开脱,才不上当!
李宥懒得搭腔,冲谢玉衡使了个眼色。
谢玉衡作了个揖,“殿下久居昭德观,可能还不晓得,自打十三郎降生,陛下为给十三郎积福,除了大赦天下、减赋税等惠民举措,还特别强调实行仁政,不得随意动用私刑。上个月,刑部尚书的夫人打杀了一位怀胎三月的小妾,弄出个一尸两命,被捅到了陛下那儿,陛下命人将刑部尚书夫人打了二十大板,并让刑部尚书连降两级,至今还不曾官复原职呢。”
刑部尚书夫人打死了怀孕的小妾,在大长公主看来,定是那小妾仗着怀有身孕便在正室夫人面前耀武扬威,正室气不过才命人下狠手的。即便皇帝重罚了刑部尚书与他的夫人,却与目前的情形不相干。
大长公主质问:“谢典军,你举的那个例子不甚恰当,试问映兰身为王妃,自然比刑部尚书的夫人更为尊贵。然而,穆二娘,区区一个小胡姬,哪里比得上怀有身孕的小妾?”
“殿下,此言差矣。正室夫人能随意处罚妾侍,在长安城是心照不宣的。可是,刑部尚书夫人打死了那个小妾,陛下大动肝火,便是对内宅妇人随意动用私刑大为恼火。更何况,穆二娘并非任人处置的妾侍,她是胡姬不错,却也是个坤道,要处罚她,还请三思而后行。免得陛下怪罪下来,连累了王爷,那就不好了。”
穆与棠和李宥情投意合,虽没有逾矩,假若杨映兰是个心狠手辣的,在大长公主提醒后,就应雷厉风行,趁早处决了穆与棠,免得以后夜长梦多。如今闹得李宥也晓得了,已错过了最佳时机,再想伤她一根汗毛都难!
大长公主煞费苦心,竟成了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两头都没讨到好,又被谢玉衡当面顶撞,面子还往哪搁?
再看李宥和杨映兰毫无责罚打杀的意思,八成是打算不了了之,大长公主还想再煽风点火,腹中却传来像人把心肝脾肺肾全扭曲打结的绞痛!
她疼得大汗淋漓,双手捂着腹部,咬紧牙关,竟是坐也坐不住,直接滑坐在地。
“大姑,你这是怎么了?”李宥蹲地,急切地问。
“我……我……肚子……好……疼……”
大长公主一向养尊处优,连磕破了一点儿皮尚要自惊自怪的,这会儿疼得难以成言,早已蜷成了熟虾一般,脸上冒出大滴的汗,敷的白粉被汗滴冲刷,很快脱了妆。
“来人,快把家医请来,再去请太医来。”
因不知大长公主得的什么病,在青庐里久待怕不吉利,李宥便命人抬来一张胡床,让她躺在床上,由下人们抬回了玲珑馆,也一路跟了去。
青庐里只剩下杨映兰、梦捷和穆与棠三人。
“梦捷,你去给穆二娘松绑。”
梦捷听令,本欲动手解,奈何穆与棠挣扎得太过,全成了死结,少不得拿了剪子,一处处地剪短。
背后有一把剪子,穆与棠有种剪子随时可能扎自己的恐惧,心悬到了嗓子眼,佯装镇定,“谢过王妃不杀之恩。”
“穆二娘,此时我留你一条性命。日后你若敢跟我抢王爷,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穆与棠抖落身上的绳索,毕恭毕敬地行过稽首礼,再昂首阔步走出青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