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开静钟声响起,穆与棠从睡梦中醒来,梳洗打扮,跟着其他女冠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卯正,所有人有序地进入大殿,做早课。
早课完毕,便是去斋堂用早饭。
因大长公主未派人来请,穆与棠也不好自去青朴园,便跟着众女冠一起吃蒸饼、酱菜和胡麻粥。早饭吃完,仍是像昨日一般,自去清洗碗筷放好,再离开斋堂。
因穆与棠没被安排值殿洒扫等事,便径自回了寮房。打开门一看,床只剩下床板,放在墙角的箱笼也不见了!
正巧,茗韵来请:“穆司酝,您的铺盖和箱笼都搬到青朴园去了,大长公主让您住在一间耳房里,还让我跟着伺候您。”
住得舒坦,穆与棠没法拒绝,可她活了十七年,从没被人伺候过,事事亲力亲为惯了,便道:“茗韵,我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哪里用得上你伺候?”
“穆司酝,我就是个小宫女,伺候谁都是一样的。”茗韵说了句场面话,随即压低声音继续道:“大长公主那边伺候的人太多了,我这辈子都出不了头,倒是跟着穆司酝随意自在多了。”
“既是如此,你便跟着我,别老是自贬。”
穆与棠和茗韵齐去青朴园。
“穆司酝,您住的那间房子,大长公主命人精心布置过,依我瞧着,只比大长公主自个儿住的差一点,远比其他人的住处强得多。”
无功不受禄!
大长公主对穆与棠的好,有些好过头了!
她与大长公主非亲非故的,大长公主在她身上费这么多心思,打的是什么主意?
显然,无意间,她成了大长公主的棋子,只是不知道大长公主要利用她干好事还是坏事!
眼下,她不能自保,投靠大长公主乃是无奈之举,待分派任务的时候,再做分辨。总之,无伤大雅的小事做做没关系,但要是杀人放火那样的恶事绝不能做的!
进了青朴园,洒扫擦拭的宫女们各司其职,茗韵一路领着穆与棠进了所住的耳房,只见分成了里间和外间。外间有一张小床,大抵是丫鬟值夜睡的,里间最占地方的是一张大床,挂着一顶浅紫色软烟罗纱帐,床上铺着锦褥和玉枕。旁边放了一扇梅兰竹菊的屏风,屏风后是鸡翅木衣橱。
斜对面放着一张梳妆台,台面上摆着八种精致的首饰盒,侧边有一个六角脸盆架,外加一个大浴桶。
茗韵挪开屏风,拉开衣橱,笑道:“穆司酝,您看!”
衣橱里的横梁上搭着一件件色彩暗淡的道袍,穆与棠走近一看,上手挨件摸了一遍,每一件道袍的衣料柔软光滑,是上等绫罗绸缎,绝非外头那些粗布衣裳可比的!
她转到梳妆台前,来开抽屉和那些首饰盒,全是名贵首饰!
大长公主不仅给她安排了个好住处,连衣裳首饰也一并给了!若是换算成银两,她傍身的全部银两拿出来,也只买得起两三件而已!
大长公主给她这么大的恩惠,越发令她惶恐——听闻民间不少道观打着修道的名义,暗里做皮肉生意。大长公主花了这么多银两和心思在她身上,急于要她在男人身上收回?
穆与棠越想越害怕,一步步后退,跌坐在床边上,便坐下了,茫然地看着这精美奢华的一切,好像全都变得张牙舞爪起来,要将她撕碎!
“穆司酝,您这是怎么了?”茗韵关心地问。
穆与棠勉强地笑了笑,“茗韵,我没事。这不是内廷,喊我穆二娘就好。对了,茗韵,大长公主让我跟着东陵师父学制香,一般上午师父他在哪里?”
“二娘,东陵上午都在花园里忙活,他是种花好手,从不许旁人偷看的。既是大长公主命您跟他学制香,等下午他得闲了再学也不迟。”
这时,一位女冠捧着一摞书进了房,“穆二娘,东陵命你先自学这几本书,有不懂的写下来,待下午他得空的时候再回答你。”
“好的,多谢了。”
穆与棠解下腰间挂的荷包,拿出一块碎银,递给那女冠。
女冠没想到一个小女官倒会做人,欢天喜地地接了,再把书送上。
穆与棠双手接过三套蓝色线装本书,分别是《香谱》《香录》《香乘》,略翻了翻,皆是制香名家所写的香方。
“二娘,您且看着书,我替您铺纸磨墨。”
穆与棠翻开第一本《香谱》,上面记载的龙脑香、麝香、沉水香、白檀香、苏合香、安息香、郁金香、零陵香等香,她早有耳闻,读起来异常亲切。只是,这本书只大略讲了香的种类,并没有详细的制香方法,看完不得其要。
她再拿起上下两本的《香录》,香料种类更为丰富,引经据典,时不时提笔做记录。
粗读完这三套书,穆与棠将香的用途自行分了类:
一是读书焚香;
二是用各式香木修建亭台楼阁,满室芳香;
三是用香料装饰房屋;
四是某些香料催情,增添房中乐趣;
五是香料能入食或入药;
六是熏衣熏被,大受追捧。
此外,不同香料炮制手法天差地别,如沉香熏蒸,檀香炒制等才能发挥出香料的最佳功效。
穆与棠对香料和香方有了初步认识,提笔写下几个问题,并试着附上答案:
第一,内廷常用香以及分类;
第二,详细叙述以上香方
……
自问自答完,时辰尚早,她想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便把三本香谱所提到的香方列明清单,逐一记忆。
孰料,接连三日,穆与棠命茗韵将她的问题交给东陵,却次次都被退回来了,理由都是东陵不在。
大长公主明令东陵教穆与棠制香,若是东陵不愿意,何不当场拒绝?收了她这个徒弟,却不管不问,她捧着三本书,已熟读成诵,再继续背下去,甚至能倒背如流,终是纸上谈兵,仍对制香一窍不通!
穆与棠已对制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能这么坐等下去,重新打扮后,于申时二刻,去往大长公主所住的上房。
恰巧,大长公主在院子里坐在秋千架上,两个小坤道在后推着,不见东陵的身影。
穆与棠行了稽首礼,探问师父去向。
“天竺国送来一批进贡的沉香木,足有上十吨重。我派东陵去渡口等着,挑选最好的沉香木。待他回来,够你们师徒忙的。”
天竺国进贡来的沉香木万金难买,大长公主叫东陵在渡口等,要第一时间挑选到最好的沉香木,是用沉香木当房梁,还是另有用处?
穆与棠柔声道:“殿下,师父自是制香高手,我还没入门,只怕拖师父后腿。”
“有东陵在,你自是不用干什么重活。只不过,看你是个嘴上有把门的,叫你给他打下手,开开眼界而已。待事成之后,我自会厚赏你们师徒。”
开眼界、事成、厚赏!
穆与棠脑海里回荡着这几个词,不明所以,便问是要做什么大事。
大长公主屏退左右,朝穆与棠招手。
她不胜惶恐地走近,清淡中透着几丝香甜的香味从大长公主的身上散发出来,好好闻。
大长公主压低声音,附耳道:“十月十八是陛下四十寿诞,我打算送一架雕龙沉香木床为贺寿礼。东陵木工活做得不错,交给他办,我放心。”
穆与棠的师父,堪称全才!种花制香做木工,三种完全不相关的行当,世人学其中一样难成气候,他却样样都是拔尖的!
原本她因东陵跟大长公主关系含糊不清,而有几分看低他,幸好还没做出什么伤害师父的事来!
“师父如此厉害,我能拜这么厉害的师父,实乃三生有幸。”
“不然呢?你以为我让你拜师,只是心血来潮?”大长公主翻了个白眼,“也就你在内廷没听说过东陵的名号,外头多少人奉成千上万两银子,上赶着拜他为师,你这井底蛙,还不识好歹!”
一来,大长公主和东陵是一伙的,穆与棠作为后来人,小心提防也是为了自身安危着想;二来,连茗韵那样话多的人,都不敢说东陵的事,她就是想了解东陵的生平过往,也没机会!
“是是是,殿下教训得是,是我有眼无珠,不知师父满身绝学,是我的错。”
“不过,你也别对东陵太过崇拜。须知,他是我的,你要敢生出别的心思,我立刻就能要你的命!”
“师父是大长公主的男人,那大长公主就是我的师母。”
师母?
在道观里没人敢这样明说,这么一听,叫得怪好听的!
大长公主禁不住笑出声来,“谁稀罕当你的师母?”
穆与棠也傻笑着,没作声。
大长公主深谙治下之道,给些甜头笼络了人心,便要拿出手段令人不敢起异心。“你晓得东陵为什么不说话么?”
穆与棠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被我毒哑了。”
大长公主讲出这五个字,那般漫不经心,却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在穆与棠的心口狠狠地烫了一下,令她大惊失色,“殿下,您别开这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