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着被宣进殿的时候,李宥反而平静下来,开始思索解决办法。他明白太后把穆与棠赏给辅国大将军,为的是避免他和大侄子李崇柏为一个女人起风波,这样两个人都得不到,又能拉拢辅国大将军,可谓是一举两得。
若要跟太后谈条件,那他至少要答应成婚。娶杨映兰,他从未考虑过,但为了救穆与棠,要不要试试?
“瑞亲王,皇后娘娘叫您进殿说话。”玉容亲自前来传话。
果然还是四嫂疼他!
李宥疾步进殿,只见皇后未施粉黛,一头黑发盘成牡丹髻,髻顶插一支赤金攒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钗。她身穿蜀锦绿缎蔷薇短襦与蹙金绣石榴裙,肩上挂着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大抵是生育完不久元气尚未恢复,脸上无甚血色。
来打扰还在坐月子的四嫂,李宥有几分自责,便打算快些结束这场谈话,好让四嫂早些回房躺着。
他毕恭毕敬地弯身行了一礼,“四嫂,臣弟冒昧打搅,还请四嫂恕罪。”
“七郎,你我虽是叔嫂,实则情同姐弟,莫要拘礼才是。”
皇后不能久坐,又不好意思当着李宥的面斜躺着,便催他讲正事。
李宥早已打好腹稿,不急不躁地开腔:“四嫂,司酝房的六品女官穆司酝,现年十七,母亲意欲将她赏给辅国大将军。这些年,辅国大将军战功赫赫,四兄论功行赏,赏的田地、银两、美人等不计其数,何必再搭上一个女官?”
“七郎,我晓得你是心善的,只是,这个由头很站不住脚。历朝历代以来,君王赏赐美人给良臣猛将,早有定例,甚至有些连妃子都能赏。只一个六品女官,赏给辅国大将军,并不过分。”
皇后说这一番话,为的是逼着李宥表明心迹,唯有如此,才能想出应对之策。
出乎李宥的意料,四嫂竟会觉得这门赐婚合情合理!
“四嫂,臣弟瞧着穆司酝有几分才能,嫁给辅国大将军当小妾,岂不是埋没了人才?”
埋没人才,给心上人戴了好一顶高帽!
皇后不想继续跟他打哑谜,轻笑道:“七郎,你何不就说对穆司酝有几分好感,不愿看她去当小妾?”
李宥的心思,被直接挑明,丰神俊朗的脸立马攀上了几丝羞红。
“七郎,母亲将穆司酝赏给辅国大将军,自有她的道理。换做是我,也不想子孙为一个女官闹出丑闻,还不如赏给别人,一了百了。只是,七郎难得看上某个女子,我这个做嫂子的,也不能看你的笑话,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首先,你就不能再老是提穆司酝,你一提她,别人都知道你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对她来说,反而有害无益。”
太后将穆与棠赐给辅国大将军,为的就是绝了李宥与李崇柏的念头,他很明白四嫂说得对,颔了颔首,再问:“四嫂,依您有何高见?臣弟愿洗耳恭听。”
“你及冠了还不娶妻是母亲的一块心病,母亲看你那样对一个女官上心,定怕你娶她为妻。我想母亲早已为你物色好了新妇人选,你只能顺着母亲的意思,娶了新妇,再求母亲放穆司酝一条生路。”
穆与棠一心想要出宫开酒肆,李宥不能跟她成眷属,那就以自己的婚姻求太后放她出宫去!
打定主意,李宥面露感激之色,“四嫂,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七郎,要不我跟你一起去见母亲?”
“四嫂,您好好坐月子,等着喝臣弟的喜酒就行。”
言毕,李宥告退,离开了立政殿,再去安仁殿。八壹中文網
一如前一回来的样子,侍卫们将他拦下,不许他进去。
“母亲,我愿意娶映兰表妹为妻!”
李宥高声喊话,望着东方升起的红日,心却碎了一地——作为备受父母和哥嫂疼爱的瑞亲王,婚姻大事却不能自己作主,哪怕是对穆与棠有些许好感,就被太后给掐灭了。果然,生在帝王家也不能率性而为。
这时,洪嬷嬷匆匆出了安仁殿,挥手示意侍卫们将长剑拿开,“瑞亲王,您说愿意娶妻的话,可是真的?”
洪嬷嬷又惊又喜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李宥的眼,拿他做筏子,巩固太后娘家的权力地位,真是好一桩谋划!
偏偏,他不能拒绝!
只是,多余的话他再也讲不出口,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既是这样,请瑞亲王进殿跟太后娘娘商议婚事。”
进了暖阁,李宥盯着坐在榻上的亲生母亲,还是那般慈爱的面容,还是挂着浅浅的笑意,还是那副穿着打扮,为何他却觉得那么陌生?
“七郎,你总算开窍了,映兰文武双全,跟你又是两小无猜,我瞧着你们就是一对璧人。虽晚了两年,好在你及冠了,映兰也及笄了,随时都能开始议亲。依我看,此事宜早不宜迟,早早叫礼部备礼纳采问名,再叫太史局算个好日子,你俩成了亲,我就坐等抱孙子了。”
李宥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太后心知这门婚事他不大情愿,却也不戳穿,只讲:“映兰那孩子,早几年就开始绣嫁衣了,也不晓得绣得怎么样,我把她叫进宫来问问才好,正好你也见见她。等到了正式议亲,要避嫌,反而不能常在一块儿了。”
这些话,没一句是李宥想听的!
耐着性子等太后讲完了,他才开口道:“母亲,婚事自有您和四兄四嫂作主,我是不管的。只是,你得放穆司酝出宫,我才会娶她进门。”
太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和善地笑答:“放穆司酝出宫可以是可以,只是她出宫去了,保不齐你和大孙子三天两头地去找,反闹笑话。不如派她去昭德观,带发修行,可好?”
现下,大长公主在昭德观修行,穆与棠也去道观修行,却不能还俗嫁人!
原来,逼着穆与棠嫁给辅国大将军只是第一招,太后料定他不会坐视不理,答应了婚事,还要她去道观修行,不得还俗嫁人!
如此一来,他娶了妻,她成了道姑,哪怕同在长安,却给两人划出了一条用不能相会的鸿沟!
好一出连环计!
饱读诗书,工于绘画的李宥,第一次意识到女人心计是如此可怕,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令他这个大晏王朝最为尊贵的王爷溃不成军!
“母亲,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还有事?太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又笑开了,“七郎,何事?”
“我送她去昭德观。”
太后本想一口拒绝,但看儿子脸上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怕把儿子逼急了反出大事,便答应了。
李宥刻意挺直脊背,强打起精神,走出安仁殿,为她的道观生活做准备。
少时,皇帝来到安仁殿,给太后请安。
“四郎,适才七郎来找我,说愿意迎娶辅国大将军的嫡幺女。”
“四郎和映兰表妹幼时一块儿长大的,感情甚笃,我又是当哥哥,又是当表兄,两人的婚事要隆重高调地办。那我待会儿就宣礼部和太史局等官员进宫,着手准备起来。”
太后按下七郎心不甘情不愿娶亲的话不表,只道:“七郎的婚事有他们按着规矩办,我是没甚担心的。只是,七郎看中内廷一个女官,又苦求我别把她赐给辅国大将军,我便改了主意,让她去昭德观修行。”
“大姑在昭德观修行,内廷经过调教的女官去近身服侍,一来能聊天解闷,二来能一起参透修行,这法子好。”
“四郎也觉得好,那我就放心了。”
“自中秋节后,我一直忙于国事,倒忘了让内廷各局送东西去昭德观,这回便一起送去。”
把穆与棠送去昭德观,李宥和李崇柏再不敢肖想她了,太后解决了近日心头的一桩烦心事,长舒一口气。
皇帝问:“母亲,七郎的婚事照着礼部规矩办,未免太寒碜了些。一则,七郎是我的胞弟,比别个不同;二则,辅国大将军为大晏王朝东征西战,黎民百姓尊称他为战神,七郎娶了战神之女,婚事应该办得隆重。我想,先不急着办婚事,命各处瓷窑合力烧制六千六百六十六件大婚瓷,所有家具一律打造新的,估摸着要半年后再成婚为宜。”
再等半年?
一旦穆与棠进了道观,李宥的心也跟着死了,再等半年迎亲,能对表妹映兰有啥感情?
正是眼前难熬的日子,由映兰陪伴在侧,当解语花,他自然就忘了什么美貌胡姬。
太后急忙反驳:“四郎,切不可拖那么久。你我想让婚事办得体面皆是好意,只是婚事拖不得那么久。七郎本就不是铺张浪费之人,映兰也不是讲究排场的,尽早成婚为好。”
“既是早日成婚,那我命太史局择定吉日,再下赐婚敕旨,婚事如期举办即可。”
“如此甚好。”
七郎要娶妻,皇帝十分高兴,搓着手去张罗这些事。
太后仍怕有变数,唤来洪嬷嬷:“你拿一万两银子,亲去给辅国大将军上报个喜讯,就说是我送给映兰添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