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误会(1 / 1)

“那村夫救他上岸,发现他高烧不退,便将其送到一户姓张的人家家里。”裴老爷边回忆边陈述。“张家人宅心仁厚,不仅请来大夫为其诊治,还留他在家养病。他就这样在那儿住了大概七八天。乡下人憨实淳朴,对陌生人不设戒心,聊什么都不避着他。于是,他就知道了张家的一个大秘密。”

“那盏琉璃灯?”

裴复生微微点头:“对,就是那盏琉璃灯。”

“你果真是奔着财宝去的。”

“不。我没有。”裴复生断然否认。并且不再使用人称代词“他”,而直接改口成了“我”。

“我并非贪图钱财,只是觉得我的人生太可悲可笑。想我悬梁刺股、刻苦攻读十余载,过得竟不如几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夫。这世道公平吗?他们无需付出任何努力,仅仅捡了件宝物就能得偿所愿,凭什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被老天愚弄,所以……我一时鬼迷心窍,对那盏灯起了贪念。妄图据为己有。那日恰巧是中秋节,我知道他家要聚会赏灯。于是白天去市集买了包蒙汗药,以备晚上使用。”

“蒙汗药?”奕霜霏嗅到了些许端倪。“你既已下了蒙汗药,便能成功得手。又何必多此一举放火烧屋?”

“呵呵呵。”裴复生一阵苦笑。“因为我被那贩药的小货郎给骗了。他告诉我,那包东西是蒙汗药,吃下即能昏睡好几个时辰。可实际上,那却是一包耗子药,有剧毒。足量的话,即便是人也难逃一死。我就是误信了他的吹嘘之词,才错把耗子药买回来,掺进了张家人的酒菜里。还掺得特别多。结果,全家人都中毒了,纷纷毙命于当场。我见大错已然铸成,心生惶恐。十几条人命啊,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无奈之下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琉璃灯与张家的钱财悉数打包,再一把火毁尸灭迹,连夜逃走……”

听到此处,奕霜霏眼中隐隐泛出些泪花。她压抑下情绪,质问:“这就是你先前所指‘天大的误会’?瞧你这说辞,倒像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裴复生细想了想,答:“其实也没多大委屈。杀人放火虽非出于本意,但他们毕竟是死于我手。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我返回家乡之后,大彻大悟,终于认识到凭以前的为人处事,不可能获得成功。因此我更名换姓,一改往日行事之风,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凭借着张家那笔钱以及莲灯的庇佑,终于顺风顺水成为了一方豪绅。有了钱,我便想着是否该行善积德,偿还部分罪孽。于是每逢初一十五,我就上街施粥施衣,坚持了十多年。无非也是希望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以求得到上天的宽恕。”

“哼。”奕霜霏不屑地偏过脑袋。“弥补过错、祈求宽恕?说得好听。我看你从来就不曾真心忏悔过。做这些道貌岸然的表面文章,不过为了沽名钓誉、自欺欺人。”

“你会这么评价我,也不奇怪。我已经能猜到你是谁了?”

“噢,是吗?那你说说看,我到底是谁?”

裴复生自信一笑,侃侃道来:“你是那个小丫头,与张家长孙订过娃娃亲的。其实当天晚上,你和你娘也在场。但你兴许是生病了,哭哭啼啼闹个没完没了。你娘担心搅扰了众人的兴致,便早早抱着你回家了。所以当日的酒菜,你二人一口都没吃。也阴错阳差逃过一劫,捡回条命。而你爹则没那么幸运。他留了下来,陪张家人一起过节,因此也就随他们一同丧命了。被烧焦的那十四具尸体里,其中之一是你父亲,对不对?”

奕霜霏目露凶光,毫不遮掩地应道:“没错,你猜中了。是非恩怨既已如此清晰,那这笔血债,你打算如何偿还呢?”

“还要如何偿还?你瞧瞧我现在的样子,难道报复得还不够吗?我苦心经营二十年,自以为挣得了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到今时今日才明白,那些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于我这副残破身躯全无任何价值。如今我吃喝拉撒,样样都得假手于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噢,不对。行尸走肉至少还能自己挪换地方呢。可我,连动一下都动不了,甚至有时候尿了裤子自己都不知道。

人格、尊严、骄傲,统统被病痛踩得粉碎。你还想让我如何偿还?此等巨大屈辱还不足够吗?非得要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才能解恨?!”

奕霜霏缓缓踱着步子,幸灾乐祸地望向他。像打了胜仗的将军欣赏自己的战利品一样。

好一会儿,才开出一个新的条件:“你再告诉我一个答案,我便可以考虑放了你。”

裴复生不耐烦了:“该交代的我全部交代了,你还有什么疑问?”

奕霜霏浅浅一笑,正声道:“最后一件事。大少爷打哪儿来的?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传给他?”

“他?”裴复生眉头一皱。“你打听他的事情做什么,他和你又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都必须知道。”奕霜霏依旧强势。“废话少说,你直接告诉我答案就可以了。”

裴复生迅速转过脸去,眼神也飘忽起来:“他……他就是个孤儿,从陇山县返乡的路上遇到的。看着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领回家了。我也不清楚他亲生父母是谁。”

“……所言当真?”

“……当真。”

奕霜霏脸上掠过一丝失望。“那你将他领回家的时候,自己的儿子也已经三岁了。你为何不就选这个‘誉’字为养子重新起名,而偏要把自己原先的名字让给他?有何特殊用意吗?”

裴复生神色纠结,似有难言之隐。

“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千万不要动什么歪脑筋、编造谎言糊弄我。你给出的答案若无法令我信服,那……可就别指望离开这间屋子了。”

受制于人,裴复生只得如实告知:“张家的事情,我当时确实很害怕。担心天道轮回,自己迟早遭报应。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移花接木。我自己改换另一个名字,但让那孩子来做‘裴谨初’。让他代替我生活。如此一来,倘若某天上苍真要惩罚这个叫‘裴谨初’的恶人,也只会罚在他身上,而不是我……”

什么?世上竟有这般卑鄙无耻之徒!

奕霜霏气得胸口直疼:“你辛苦养他一场,就只是为了找个替身代你受过?二十年的朝夕相处,竟无半分情谊,纯粹帮自己请一张消灾挡难的护身符?哼,今天我算是涨见识了。竟有人能自私自利到你这个程度?!”

裴复生低头不语。似已知错,可绝无悔改之意。

奕霜霏气完之后,忽又觉得心酸难过。因为他这番说辞,大少爷能够亲耳听到的。

她擅自做主将裴老爷子绑架到此处后,便去通知了裴谨初。二人一起赶到这里,待在内间。直至裴复生苏醒。

她提议自己一个人出来询问。裴谨初亦表赞同,遂始终站在内屋旁听。

此刻,大少爷骤闻一向敬重的“父亲”对自己的真实态度,该有多伤心哪。

奕霜霏简直不忍去想。

果然,裴谨初掀开门帘,主动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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