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帮?”
徐臻的确还有别的消息,就算是没有确切消息,他现在也对荆州局势有自己的猜测和论断。 知晓现下绝对是荆州最乱的一段时期,躺在病床上的刘表,甚至还要兼顾着运筹帷幄,想着如何给刘氏子孙留下更多。 只可惜,他当初一骑入荆州有多威风,现在面对各族羽翼丰满时的掣肘就有多大。 当年依赖这些士族而定荆州之局势,固然自己文韬武略,魅力颇高,风姿难掩,但到了老年,无能为力时士族当然不会再跟随。 他们本身要的就是延绵百年千年不倒,不会因为某个人而献出家族之安危。 “出兵便是,我要的是刘表不快活。”
曹操乐呵的笑着,傲然瞥了徐臻一眼,接着起身背手,满满的走向大门之外,远眺回忆道:“当年我打袁术,他暗中出兵。”
“我去宛城,他派兵截杀我后路。”
“我与官渡作战,他便在后方不断屯兵让我分心,心思劳累。”
“如今我既然知晓他日益病重,年迈事繁,派系内患四起,肯定要帮一把!”
主公这人小心眼! 徐臻心里忽而想起,不过同时也补充了一句,“而且他还坐视境内文武败坏我们名声,骂我是宦官之后。”
曹操脸色猛地呆住,喃喃道:“我真是宦官之后……” 徐臻:“啧,过继非您意,岂能有所选,但他们以此骂人,那就不对了。”
“我为您举荐一人,如今乃是最好的时机!”
曹操眉头舒展,好奇的道:“何人?”
“陈琳。”
徐臻认真的道。 曹操眼眸一沉,伸手摸着胡须,此人在邺城,倒是马上可以把他调任到许都来。 这个名字,曹操一点也不陌生,数年前官渡之前,与袁绍也是先起骂战,以笼络各地人心,在开战之前,至少要告知自己治内百姓,我接下来要攻伐的是个怎样的人。 所以,写下铺天盖地的檄文,不乏痛骂、诋毁,将身上的污点不断放大。 当时陈琳写的檄文内,骂得曹操头痛都快好了,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而且文采飞扬,骂得恰到好处,鞭辟入里。 当时徐臻看了都觉得庆幸,庆幸是徐州之战,曹老板沿用的是自己的仁德攻徐之计,虽然缓慢拖沓,但是没有留下那一生洗不掉的污点。 以至于后来挨骂的时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听,陈琳没有找到这个切入点,发现曹操在复仇的念头上,本该是不清醒的,但是居然能想到仁德待民,从根本上摧毁陶谦苦心经营一生的名望。 这点若是大书特书,反而是在夸赞。 所以字只不提徐州仁德之事,甚至连攻徐州都不敢提,怕别人联想起曹操的仁义。 即便如此,只骂出身家世这些,也足够曹操挂念许久。 后来一直心里有梗,陈琳虽降却没有重用,也没见过几面,只想着将他调任远一点,别让自己日夜见到就行。 对外便说当年各为其主,不足为虑,欣赏陈琳文采,并不在意他痛骂之事。 其实心里还是想把他任用到并州和雍州的边境,去和那些好战之人说其口才。 如此心中反而好受些许。 “陈琳,陈琳……很久没听过这名字了,”曹操乐呵呵的笑了起来,“伯文举荐他来写,也是因为当初那檄文过于出众?”
“不错,同时他当初骂主公,如今助主公,也可说明主公爱才仁德,正好让他道个歉。”
“陈琳恐怕也在等这个机会。”
徐臻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知晓曹操暂且不想任用陈琳,也怕其人心中古怪,觉得别扭。 殊不知,陈琳的确也别扭,但是他怕的是自己在任用之时被记恨,毕竟当年之事一直没时机来解释。 “真的?”
曹操眯着眼思索着,“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征召,陈琳一定会马不停蹄从邺城赶来,为我所用?”
“一定,他当初不了解主公,现在一定有所了解,像主公这样,心胸宽广能容天地,才学甚高直追圣贤,武勇精湛堪比名将,用兵如神攻伐无双,带兵神魅令军士舍生忘死之人,他早就悔恨当年犯下罪行,要来报效了,只是没机会,一直在郁郁寡欢,战战兢兢的活着。”
“哈哈哈!!”
曹操顿时放声大笑,满脸的豪情,嘴角止不住的颤动,“真的?伯文当真如此认为?!”
“自然是如此,在下何时说过假话?”
“嗯,不错,你伯文一生克己奉公,从不说假话,看来是发自肺腑的夸赞我。”
“哼,”曹操背着手长长舒了一口气,“伯文所言不错,我有能容纳天地之气度,怎么可能容不下一个陈琳。”
啧,徐臻后仰了一下,眼神耷拉了下来,面色有些无奈。 搞了半天重心全在夸的这几句,早知道我别夸这么狠,随便来几句算了。 “哼哼,我这就下令,让他从邺城来许都,对了,你何时启程?”
徐臻道:“过几天,不是冲儿还要选太学内抄录的书籍带去我的铜雀楼吗?”
“不过消息已经写给了节儿了,她听后很高兴,知道冲儿要去住几年。”
“哈哈,”曹操欣慰的笑起来,“她们姐弟自小就不错,伯文待冲儿好一些,他也是天赋异禀之人。”
“我就将冲儿,交给你了,等南征之后,再进公位,搬去邺城,那时候的冲儿估计也要大变样了。”
“是,大变样。”
徐臻诚恳老实的点头称赞。 …… 书信跨越的数百里,送达至邺城之内,宿卫护送的公车在内城府邸之中接上了陈琳。 于是他话别友人,心忧不已,神情迷乱的上了马车,踏上到许都之行。 丞相府的征辟诏书无人敢违,陈琳也不知道此行是好是坏。 在儒生之中,他的体格娇弱,小时学御与射时偷懒,所以不善动武。 将精力大多都用去了文采书法上,现在显得颇为柔弱,体格较瘦。 脸色略微有点苍白,胡须在下唇一竖到下巴底,留有一条长长的胡须。 眼神飘忽不定,心中更是不安,他本来在邺城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被征辟了。 “为何会想起我来……” 陈琳在马车内攥紧了拳头,越发的担忧,当初骂丞相这么狠。 祖宗十八代拉出来痛骂,言辞犀利暗藏杀机,还始终骂他是阉党后人腌臜不堪。 “好似,还骂说他们家族伦理……” “唉!疯了疯了!”
陈琳指尖都要抠进掌心内了。 一颗心狂跳不止,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到底是何人提及了我。 定然是有同僚残害,以此邀功请赏,想在丞相面前一博眼观,谄媚献言,连我这等无关紧要的文学掾属都不肯放过。 奸贼当道!满朝谄媚颜! 趋炎附势跪曹门,无所不用其极! 悲乎!天下何时能见青天。 现在的陈琳,也只有怒骂,以怒火中烧来驱散自己的胆怯寒气。 骂了一路之后,虽声音不大,但是表情挺狠,看起来声音好像很大。 不过还是被在马车门外的宿卫听见了,这人是曹操宿卫营内的一位统领。 他掀开了门帘,探头进来,眼神已从方才尊敬变得颇为不善,沉声不客气的说道:“先生不用骂了,举荐你的人是车骑将军徐臻。”
“啊?”
陈琳本来就担惊受怕久了,现在忽然又听见这个名字,霎那间甚至感觉自己的家中的祖坟也有点危险。 “车骑?为何车骑要举荐我?”
“先生不满可以到了许都去兴师问罪,反正车骑还在许都。”
门外那个小统帅当即就不耐烦了,真要有风骨,你就在车里接着骂,骂大声点。 “不敢不敢,只是……只是我和车骑素未谋面,在下也从来没有说过车骑半句坏话,怎会忽而举荐我到丞相府中。”
那可是龙潭虎穴啊,稍有不慎便会被丞相斩杀,一句不对,便要遭受迫害。 而且出入皆是高官文武,海内名士,也不乏名震一时的世间大才。 每见一人,估计都要战战兢兢。 而这些人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都曾经都和袁氏有怨,或是忠心耿耿于曹氏,记得自己痛骂的那一篇檄文。 若是有人想出头,那必然是极其危险,他的能力斗不过任何人,想要立足恐怕还得依附于某个人之下,方可求得安宁。 车骑举荐我去…… 是不是可以找他聊聊。 这一骂之后,陈琳也是冷静了许多,不再继续怒骂,不过又陷入了沉思。 车骑为何举荐我呢? 他身边有杨修了,杨修出身金贵,仕途一片坦荡,再加上家学极深,才学很高,还需要我干什么? 再者说,我也不是荆州士人,我从来没骂过他。 应该没有仇,这个时候他能举荐我,或许不是为了出气泄愤,徐臻堂堂车骑,不至于和我一个小人物如此计较。 还是得去问问。 陈琳暗暗叹了口气,现在连骂人壮胆都不敢了,心中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怎么抒发出来。 思前顾后足足一日半之久,终于是到了许都。 在丞相府见到曹操之后,陈琳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匍匐在了地上,以头伏在相叠的双手上,恭敬行礼。 因为他看见徐臻就在曹操身旁,身着锦袍,头戴冠髻,长发柔顺而下,两缕垂落面颊,公子儒生之感。 两个人都在。 有仇怕不是要当场报这两个人。 他想了一路都没想起来,到底是得罪了徐臻还是对他有点恩情。 关键是,今日得见这位车骑,觉得有点奇怪……徐臻声名远播久矣,在北疆都有他都威名,好似这个名字已经听了不下五年了。 这个人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有一种刚刚入仕,春风得意的名士感,胡须打理为短须,有行伍之中俊朗名将相。 他难道是十七八的时候就开始入伍立功了吗?这人的一生,感觉现在才刚刚进入当打之年呀!? 这可真是,吟诗无曲调,纯纯是离谱。 “哼,这就是陈琳啊,”曹操轻松笑言,“当初去邺城的时候,还没怎么注意到你,今日征辟才算是得好好见上一面,人有些瘦弱,怕是吃不了多少苦。”
真吃不了! 陈琳听见这话心都要凉去半截,真的要我吃苦,太过了! 我真吃不了! 这时候,还不敢抬头起来的陈琳听见徐臻的声音,“文人嘛,善于舞文弄墨,疏于剑术练武,也没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能文武双全。”
曹操嘿然一笑,“大汉文人可都是能提刀弄剑的,伯文不也学儒道出身,一直是文士,为何能打赢吕布?”
这话让陈琳颤抖了一下。 他,还打赢了吕布啊? 这事以前在邺城可真没有广为流传,很多人都不知此事。 “啧,言归正传吧,”徐臻转头幽怨的看了一眼曹操,心里悔不当初。 就是那天夸了那几句,曹老板估计是真的听进心里去了。 这几日奇怪得很,动不动就要夸徐臻,有时候是妙语称赞,有时候是以当年功绩随处而谈。 徐臻估计,是丞相还想听夸赞,所以先夸。 这样下去,每次商议都要搞成“夸夸局”了,互夸。 你夸我一句真是英俊不凡,我夸你一句眼光真好。 没意思的。 “好,陈琳,且先起身入座。”
曹操淡然说道,让陈琳起身到了一旁的位置上坐下,这位文士可不像他们这般轻松。 他是降臣,地位肯定不高,而且还骂过曹操祖宗十八代,天底下的臣子里面,也没有几个有他这种经历了。 要是能活下来,能吹好几代人,特别是若丞相日后真的进位……做了那九五之位,我陈琳骂的那十八代岂不都是……苍天。 我还是早点死算了。 这一刻,陈琳心都是纠紧的,恨不得反手给自己几巴掌,以后再也不骂人了,说不准的。 骂了之后万一输了,以后说不定又要梅开二度。 我再也不会写檄文骂人了,为了保住性命,再写我便是犬。 “陈琳,你可知道我找你来为了什么?”
陈琳深吸一口气,柔声拱手,“在下不知,还请丞相示下。”
“哼,你当年那篇檄文,当真是文采斐然,我看完之后赞叹不已,此次征召你来,要你为我写下檄文,声讨荆州刘表。”
“骂他祖宗十八代,”徐臻补了一句,“当然,骂他那个分支就行。”
陈琳:“……” 又,又骂人啊? 还是骂刘表? 他那个分支也是封王啊!就算是不提天子一脉,也只能骂……骂几代人吧。 你们这些主公给的活儿也太危险了吧?根本不考虑我受得了受不了。 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