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内城牢狱之中。 袁尚颓唐挂在木架上,闭着双眸,身上伤痕遍布,已经半死不活了。 但却还在喘着粗气。 当啷。 一声清脆声响,袁尚被声音惊醒,猛然抬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当年父亲身边的别驾许攸。 此时一袭黑袍,在外还有针织纱罩,衣着光鲜华丽,头发束于发髻之上,一根玉簪穿插而过。 笑容可掬。 “许攸。”
袁尚无力的喊了一声,语气颇为仇恨,满是怨意愤懑,光是这两个字,都散发一种肃杀之气,恨不得一口把许攸咬死。 可惜的是他动弹不得,又没什么力气。 “呵,当年旧臣,现在来讥讽于我?”
许攸嘿然一笑,打开了牢房门轻松的走了进来,拱了拱手,语气冰冷的笑道:“倒是,倒也不是。”
“你父亲杀我全家眷属,让我真正成了孤身一人,如今见你们兄弟相残,各自悲苦,倒也是一番天命轮回。”
“不过,我倒不是特意来讥笑少公子,是来恭喜的。”
“呵呵,”袁尚叹了口气,“何喜之有?你不如接着来讥讽我算了,这话说来谁又愿听。”
许攸咂了咂嘴巴,严肃说道:“在下,是来放人的,至少少公子可以回归并州了,这难道不是喜事?”
“不用再见着在下,也不用再遭到讥讽了,又多亏了少公子,那郭图倒是真的忠心耿耿,愿意用五万兵马,来换公子一命。”
袁尚的神色顿时变化,那封书信是他写的不错,但却不是真心想写。 他自己心中清楚,若是没了兵马,要如何在并州立足。 但是不说,这一身的伤就全都是后果,不是他不想坚持,是真的受不住打。 袁尚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来的,袁绍将他当做掌中宝贝,因少时相像,而异常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 哪里经得住打。 他想着,写了这书信,也期盼着郭图可以坚持住,或者与冀州稍稍周旋一番,至少能少点。 没想到,郭图还真的答应了,而且昨夜被狱卒讥笑了几句,明言马上就要放走了,和郭图已经达成了共识。 但是又有人说了句,反正回去了也无用,日后必然要死于冀州兵马之手。 这句话,弄得袁尚一晚上不舒服,苦思冥想没明白是何意。 现在许攸站到眼前来,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袁尚心中再次咯噔一下。 肯定有事。 而且,郭图已经和冀州达成了共识,这个共识到底在何种程度,袁尚根本不敢想象。 若是到了更深的地步,回去岂不是更加危险,而且郭图……会不会因此要害我,而后自立?! “许攸,能否解答我一个疑问,郭图为何会答应?”
袁尚开门见山的问道。 许攸笑了起来,乐呵呵的发出一连串的笑声,背着手说道:“当然可以。”
“这个问题,少公子应当心中有答案才对,郭图之所以答应,当然除了那封书信之外,冀州文臣还用了点计策。”
“以流言入并州,郭图若是不同意,便是要反叛自立,再加上高览等人逼迫,他肯定要答应。”
许攸对于当年的袁氏麾下文武,都颇为了解,那些人关系熟稔相合,哪些人全然不和,几乎是心知肚明,各人性子铭记于心。 大概可以猜测流言到了之后,郭图所面临的局面,因为这些局面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原来真是如此,”袁尚稍稍吐了口气,他一开始就猜测会是这样,又是谋臣内斗,斗了这么多年始终未曾有个结果。 直到今日,依旧还在勾心斗角。 袁尚唉声叹气,倍感绝望。 “那就走吧。”
袁尚平静的说道。 许攸看他的面色,基本上就明白,这位少公子的内心已经有所动荡了,不管他是否会信,但终究还是有所猜忌。 一旦有猜忌,就能给别的文士机会,至于诸葛亮和君侯等人还有什么计策,那许攸就不知晓了。 但他知道,这几位军师文士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了事,他们接着还有计策。 …… 许攸亲自放了袁尚出来,带他重见天日,又亲自率兵马带袁尚出城,一路从冀州送往并州之地。 数日之后。 郭图收到了书信,将并州兵马送往幽州,同样是欣然接受。 但是这一刻开始,郭图就明白已经不可能伏击徐臻了。 “徐臻可真狡猾……” 辛毗看得出来徐臻的用意,当即沉声而言,“唉,若是送去幽州,那可就可惜了。”
“公则,现在恐怕不可埋伏徐臻,又该如何呢?真的要这样将五万兵马,就如此安然送给徐臻吗?”
“现在,恐怕是送给曹操,没办法,为了把公子换回来,也只能如此了,”郭图面色冷淡,负手而立,丝毫没有半点动容。 这一刻,他心如坚铁,这五万人,是他耗费三四日,精心挑选之人。 其中大多数是高览、袁尚之心腹,而自己麾下的心腹兵马,留了一万余人,基本上都没动到。 全部保存了下来,这些人将会成为他保命的底牌,郭图能预见到,在袁尚回来之后,自己的地位和命运,定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是不做准备,就只能任人窄割。 “那就,依原计行事,”高览冷冷的说道。 郭图微微一笑,对高览拱手道:“将军,在挑选军士之时,已经选了死士三万人,一齐送入幽州境内,这些人必然会混入曹军营地之内。”
“日后,就会成为我们的耳目,大战之时忽而突袭曹操后方,令其大乱!”
高览眯了眯眼,这么说的话,倒是也无可厚非,郭图当时以此理由来选拔死士,能说服众人,而且死士为了报恩袁氏,也都踊跃进营,自告奋勇。 为的是日后能为主公出力。 “那就依计行事,公则先生辛苦。”
高览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而这位主将开口说话,别的文士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彼此对视一眼,也没有再多说。 至此,五万兵卒、两千马匹送去幽州,同时撤防雁门两郡,让给幽州兵马来接防,曹仁亲自领大军到来,收五万兵后,进入雁门内驻军而守。 郭图也在常山郡边境,见到了许攸,准备接少公子袁尚回并州。 看到许攸过得如此之好,郭图内心登时揪心了一下,心底里有些酸楚,两人纵马而对,许攸笑得颇为灿烂。 “足下全家被斩,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看样子,重回冀州寄人篱下倒也心安理得?”
郭图冷笑讥讽,以如此话语为利刃,若是以往的许攸,听闻这些话恐怕一瞬间就要暴起而怒骂。 不过,许攸却是笑而不语,然后深深的看了郭图一眼,回头示意亲卫将袁尚送出,让郭图的人来接迎。 而后才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执礼而拜道:“郭君,好自为之。”
“此时此刻,在下不由得想起一位,你在颍川的族人所说过的话?”
郭图迷茫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在颍川的族人?颍川郭氏都投了袁绍,其余之人也不过是在外游学、归隐山林,哪里还有什么族人能言说妙语。 “洗耳恭听。”
郭图带着好奇的心思,冷淡的说道。 “是,现今天子治下校事府的郭府君,郭奉孝曾说,郭图自视甚高,实则匹夫;袁绍金玉而外,实则刚愎自用,不足与谋。”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好自为之吧,郭君,哈哈哈!”
许攸大笑转身,留郭图一人在后粗重喘息,面色发红。 这番话,当年他还嘲讽过郭嘉,只说此人心胸狭窄,毫无气量,才干不显却心高气傲,小人也。 只因!当初来投奔袁绍的时候,名流众多,奇士云集,郭嘉毫无名气,只能为文学掾,却没想到他直接发这么大的脾气。 痛骂邺城文武,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现在结果,那也都是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但当真是杀人诛心,郭图现在恨不得冲上去和许攸同归于尽。 奈何,忍住了。 郭图还不想死。 许攸带了几千兵马来,身后就是山道,不知后面是否还有伏兵在后。 若杀起来了,不光少公子带不回去,自己也可能交代在这里。 忍了。 郭图闭上双目,强行将自己心里的火压了下去,回头带着少公子回去。 但是…… 郭图心中又犯了嘀咕,心中咯噔一下。 他说了两次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 …… 幽州,曹仁在雁门驻扎下来,大致了解了如今此郡的状况。 除了些许异族的人外,大汉子民极少,基本上在雁门是不可能屯粮耕地,也难以放牧养兽禽。 只能先屯军,那五万人,曹仁也觉得不对劲,至少现在想要在短时间内令这些并州军收心,那是难上加难。 说不定会引起哗变,再者说,这些人会不会反叛,还不一定。 五万人哗变,夜晚忽然发起袭击,对于曹仁来说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些人,不可发放武器兵刃,也绝不能让他们得兵甲,甚至不能让这些人吃得太饱。 “将军,先把人全部送去冀州,这是主公的吩咐,留在身边终成祸患。”
徐晃在侧轻声说道,“雁门无粮,墙如土壁,不好固守,按照此前商议好的计划行事。”
“嗯,”曹仁点点头,正准备下令,但是于麾下来领兵为部将的曹真忽然冷哼了一声,“那我们岂不是真成了给徐臻办事的了?”
“不是不好,而是总该给点好处吧!?徐君侯本身就大气,咱们留一万人,未尝不可。”
曹仁看了徐晃一样,徐晃目光微沉的摇头,“不可如此。”
“唉,徐将军不愧是姓徐,”曹真揶揄了一句,“这是咱们应得的,难道这五万人又要给徐臻?罢了,留一段时日可以吧?”
“若是,有些人愿意入营呢?”
“自愿跟随子孝叔,那也未尝不可,是吧?”
曹仁面色严肃,但其实心里有点期待,五万并州兵,都是已经历经大战的老兵。 五万人里面,也有几人是校尉、都尉之职。 收拢之后,在代郡和上谷郡作战时损伤的兵马就可以补全。 “再等等,”曹仁淡然的说道。 “将军!”
徐晃脸色顿时有些着急,“主公吩咐过,拿到了兵力要马上南下,交给冀州!让君侯来处置这五万人!”
“不必说了,我意已决,”曹仁抬手喝止,“你如何了解丞相之心?”
“我与丞相,乃是族中兄弟,我岂能不知他意?若是我真的可以得兵马归附,军心稳固,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这……”徐晃还要再说,又被曹仁喝止,“别说了!主公我最是了解,我来操练这五万人便是,收战俘之心,本来也简单。”
“将军……唉。”
徐晃当即摇头,“既如此,我先派百骑,将此事告知主公,再于城外扎营,以策应城内,一旦若是有哗变,也好来驰援。”
“哈哈哈,好!”
曹仁当即双手拍打在大腿上,魁梧健硕的身姿威风凛凛,“那我训得兵马,你可不能跟我抢!”
徐晃依旧诚恳,躬身道:“末将不要,只是策应。”
“好,我再给你五千兵马,你带自己部曲到南城外驻扎,策应大营。”
曹仁顿感轻松,在他看来这可就是白给的机会,训好了说不定五万人都是自己的,只要能收心,立刻就扩军如此之多,军力大增。 到时候,伯文肯定也不好说什么,大不了回冀州之后就给他好好赔礼道歉便是。 …… 并州,太原郡军营之中。 袁尚刚回来,在营内养身子,他在冀州清河和中山都受鞭打责罚,受尽折磨苦楚。 但还是叫来了郭图到床榻之前。 “公则先生,听闻,将我换取回来,送五万兵马而去,是你下的决断?”
袁尚现在的语气,还很虚弱。 所以听起来有气无力,不过话语中的锋锐却令郭图胆寒。 “是在下,”郭图拱手而下,“不过少公子,这也是为了能够让您回来主持大局。”
“是为了你郭图的名声得以保全。”
袁尚虚弱的看着他,死死地盯着。 “当然不是,在下从未有过二心,挑选五万人都是忠心袁氏的死士,早就下了秘令,到冀州,伺机杀徐臻。”
“三万人,下此令,哪怕有一人成功,都可以换掉徐臻!他敢收这五万人,在下敢保证,徐臻将会永无宁日!”
袁尚听完这话,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马上挣扎着起身来,而后翻身到身后一掏,一份书简从榻上拿出来,吧嗒一声扔在了地上。 “那这封书简,你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