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到来时,虽五花大绑,但双腿还可得立,是以笔直的站在曹操眼前,脸色可谓不卑不亢,神情无惧无畏。 曹操一看此人气色,便知晓有上将之姿,和颜良文丑那等莽夫不可同日而语。 当即笑道:“将军,可谓是被袁绍所弃?当了清河城的替死鬼,让他得以撤离。”
“不过,此时我若是可去追,一样还可追上,你只阻拦了我半个时辰而已,他袁绍押着数十万人,沿途前后分兵相护,又岂能走得远?”
“恐怕,等我追上之后将袁绍一番劫掠,他还要骂将军软弱无能,守不住数个时辰。”
张郃沉默不语。 主要是曹操这话他觉得有可能真会发生,主公性格就这样,自上而下发号施令习惯了,总能着眼于大局,少有得见着眼于眼前的目光。 他能居高临下发出一道命令,那自己手底下这三千多兄弟就必须死至最后一人方可最大限度阻拦,否则便是无能。 想法是好的,只是张郃在守城时看了一眼兄弟们疲惫的面庞,不忍再无谓死斗下去,只能在城门被破,城头早被先登的时候,便立即束手就擒,不再负隅顽抗,保住了余下千名将士的性命。 在张郃看来,即便最后曹操要杀他们来立威,也可以少杀点人,放过大多数兄弟。 他也不奢望曹操会招降,因为在他张郃的指挥下,已经让曹军多死了至少三万人。 这点功绩虽然拿不出手,但张郃认为定然会令曹氏的那些个将军憎恨,所以想要入麾下做降将并不容易,哪怕是真降了以后也是处处受挤兑。 但曹操说的这话,几乎是将袁绍的心思坦白摊开在了明面上,让张郃心里又是撕破了数道血淋淋的伤口。 许攸这时候走出来笑道:“俊乂将军,袁绍如此对你,你却还要甘心为他而死,何等不值,我等自乱世起,追随明主以求平定,后得功绩安家立命,如今我家已毁,唯有献定功劳。”
“我劝将军莫要赴死,即便你不愿与袁绍为敌,大可先行去南方为将,到别处募兵,不必将消息传出,只当袁绍认为你已战死,就当还了他的恩情便是。”
“这……” 说实话,张郃被这一番话说得有点心动,甚至是鼻头一酸略微有些感动。 他全家都被杀了,居然还在这里为我全家着想。 “俊乂将军,你与高览,领军作战之能超于颜良文丑,而鞠义则是夷族血脉有马背民族的作风颇为独特,实际上真正该为大将者,应当是你才对。”
“可结果到现在,将军也未曾名震天下,不过为河北名将而已?”
张郃对此确实有些怨气,但若是叫他归降去南方,他也还是觉得不能安稳,哪怕是日后救回了家人,处境也未必会好。 恐怕也只有救下的这一千兄弟会将自己当做恩人,其余之人又何尝会有好脸色。 细数之下,从官渡开始,与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纯、于禁、徐晃等人相继交手过,与徐伯文也有过多次交手,这些都是曹操手底下的名将名流。 说白了,大战均是互有胜负,肯定会有仇怨在心中,若是去了怎么可能不受排挤,再者说了,现在归降毫无价值,乃是战败而降。 不算功绩,又不让他打袁绍立功,自然也不可能再立功,这也就意味着没有机会提高地位。 想到这,张郃还是叹了口气,道:“余生无望,无须再奔求什么,还请丞相赐在下一死,好保全家人荣华安宁。”
“嘿嘿,”曹操顿时后仰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你束手就擒,是自知抵挡不了太久,为了麾下一千余兄弟得安生。”
“如今不肯归降我麾下,是担心日后遭人排挤晚年凄惨。”
张郃心思一下全被看穿,于是几乎无话可说,只能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去,很早就曾听说过曹操是位极其善于看破人心的雄主,方才能知人善任。 却没想到思绪如此极速迅捷,一下就能看透自己心思,可惜的是当年他不在河北,未能早遇,否则如今定也能有大功绩在身,深得倚重。 不至于在光鲜袁氏之下埋没,即便是诸多将军前列,张郃却明白自己不算真正得倚重之将。 “不说话,就算我猜对了。”
曹操背着手走到他面前,神情还十分轻松悠闲,好似并没因为劝说张郃的事而感到忧心,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这是用的帛布书写,上面的署名是徐臻。 字迹书法已经颇具神韵,这些年进步很大。 曹操叫人给张郃松绑,然后将书信送到了他面前,这个时候张郃都有点懵逼了。 他不怕我直接再叛,复而杀人吗?还是欲擒故纵? 这个曹操,心这么大,还是说他的胸怀很大,人极有自信? 这个世界上的主公诸侯,哪里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干,在张郃的印象里,袁绍是绝对不敢这么面对一个降将,而且是曾经与麾下很多将军都势均力敌的将军。 在迷茫中,张郃还是双手接过了帛书,摊开在手中一看,当即脸色动容。 曹操同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伯文直言,他的精锐在你的手中多折损了不下七千人,阳平围城的时候,差一点被你攻下,光凭这两项战绩,君一人可胜过十万雄兵,请我务必要招揽于麾下。”
“我的伯文,何等品性,想必你应当听说过。”
张郃暗自点头。 他的风范与品性还真不是吹出来的。也绝不是之前猜测的那种,被曹氏硬生生的吹捧而得。 否则,他麾下岂能有这么多猛将精锐跟随,有能人异士在身侧,最关键的是……徐伯文居然在劝说曹操,一定要劝降我。 “这,真的是徐君侯亲笔书信?”
“不错,”曹操点头,“他给我的书信,一定用帛书,这是我强行赏赐给他的,但他不想受,便想了这个办法,每一次与我书信都用帛布成书,慢慢归还。”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
“各有胜负也是彰显自己能力,对此军中将士自当敬佩,而非是憎恨,你我皆是汉人,不必担忧。”
“伯文此书信在,其余外姓将军一样会对你尊敬有加,毕竟他亲自劝的降将,都有不错才能,眼光极其值得信赖。”
“譬如张辽,其麾下一千八百骑在逍遥津挡住了江东水师上百艘战船、步骑数千,击溃孙策,一战成名,而张辽在官渡同样也是夜饮官渡水,如奔流狂浪,奋战勇武。”
“另一人高顺,也是降将。”
“斩杀了文丑的黄忠,同样是荆州归附的将军。”
“徐伯文既如此看重于你,自然认定你有不下于他们的才能,乃至更为厉害,日后我岂能不倚重。”
曹操骨子里是个求真务实的人,哪怕身为丞相了,大部分时候也不会有大人物那种,言简意赅的习惯。 除非是在十分正式严肃的场合,是以说起这些话来时,让张郃感觉很有亲和力,想了片刻之后,当即单膝跪地,不再有任何犹豫。 “末将谢主公恩德,日后定当生死相随,为主公立汗马功劳!”
“哈哈!”
曹操一搭手把他拉起来,“言重了,接下来再打袁绍也无需你动兵,因为我不打算再继续追逐了。”
“为何?”
张郃一愣,旋即眉头皱了起来,现在才刚刚开春,距离到秋收之时还有几十日。 这段时日什么都不做的话,未免太可惜了,而且若是不动兵,袁绍可就真的撤出冀州,甚至可以将常山、中山等郡的钱财粮食,人口资源全都拉走。 亏损就太大了。 “我只需逼着他,没必要和他一战结束。”
曹操微笑着说道:“攻下清河郡,我折损了三四万精锐,这些也需要好好安置。”
“而袁绍……我料定他并不会好过,此举不光是丧失军心,还会丧失人心,最终留给他的又还能剩下什么?人心沦丧没有了凝聚力,都会背弃而去。”
“如此态势下,我只管迈着步子,步步为营,且看袁绍几时崩溃便是。”
张郃恍然大悟,此时叹了口气,道:“主公英明,袁……大将军如今已经病入膏肓,神智不算清醒,不知何时就会倒下,如此行事用不了多久,应当就要……不能主事了。”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确切的消息,这就证明之前的猜测不错,看来战事有望在一年之内彻底结束,袁绍这样的状态,只要继续给他高压,定然会支撑不住。 思绪杂乱,毫无章绪可言,或者是失心疯一样斩杀自己家人再自焚而死这种人,正经人一般不会这么干,但多种因素汇聚于心,就会成了病根。 继而生心魔。 由胜势到劣势,由劣势到如今的败势便是一种,袁绍放弃了人心,就证明他已经距离病急乱投医不远了。 再加上各处兵乱之压力,钱粮、人口等重担都在肩上,怎么可能不病。 “真如此,很快就能有胜果了。”
曹操点头而笑。 …… 四月底,徐臻取了青州全境,将兵马驻扎在了北海。 但是到东莱去寻名士的时候并没有侥幸,太史慈果然早就不在了,那按照推测,现在太史慈应该就在孙策麾下。 徐臻对孙策那边具体已经聚集了那些人还尚且不知道。 现在唯一改变的就是,孙策被打服了,而许贡也没有死,那他麾下门客就不会刺杀孙策。 位置也传不到孙权手里,江东士族等就寻不到共荣而存的路子,因为他们还是怕孙策的,这个人的屠刀真心狠毒。 杀符师于吉已经大失人心,士族都比较青睐那位自小就聪慧,且与士族走动来往较多的孙权来领江东,可惜的是孙策现在虽败,但麾下还有一群猛士。 现在徐臻不知原定的“剧情”会否因此发生巨大变化,但孙策领军的话,日后下江东应当会令将士更和谐。 而且那位江东周郎可一直没有出手过,他的水军在沿江一带清扫各种水贼与荆州小范围交战之中未曾输过,导致了荆州江夏要出动数万兵马来防范,这养成的也是必胜之姿。 “嗯,这一份情报,全部书写下来交给主公。”
徐臻又写下了一份书简。 记录了修年等门客,还有许贡的生平资料,情报来源等,且其中计策也写明给了曹操。 以后一定用得上。 “您到时候不去吗?”
诸葛亮狐疑的问道,“真要南征,可能就是最后一战了。”
“如此重要的一战师父竟然不去?”
徐臻苦笑摇头,“我当然去,但按照主公性格,分兵而行我肯定不是走荆州一路,他以大军走荆州,我下扬州出合肥。”
“而孙策迎战之地,也不会是合肥,肯定是向荆州一地。”
“那若是荆州和江东联合起来抵抗呢?”
“那他们牛逼。”
诸葛亮:“……” “亮子啊,”徐臻忽然语重心长起来,“如今不光要考虑大战是否能得胜,还要考虑失败能否承受得起。”
“换句话说,做人不能太袁绍,脑子一热就开打,现在败了你看看,被压得气都喘不过来,堵住这里必有另一处崩溃。”
“永远得不到休息,所以先富强,再进军。”
“我们攻下了这么多土地,又怕得什么。”
徐臻说完这话,耳边忽然想起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君侯,有个军情要禀报。”
“啥?”
徐臻习以为常的看向左侧,贾诩微微鞠躬道:“方才收到的军报,袁绍从清河、常山、中山等地撤军的时候,都带走了大量的人口百姓。”
“现在土地荒瘠,人丁稀少,只有难民流民,境内也不剩多少钱财了,所有矿类木材,还得自行开采。”
“主公来信,让君侯将庐江、九江、陈留三郡之地的存库全部收入冀州库中,所缺再清点出来,告知天子下诏拨付。”
“我操!”
徐臻当即骂了一句。 贾诩愣了愣,道:“君侯不必感动,主公此举也是为了稳住君侯。”
“我……干!”
徐臻换了个骂法。 “袁绍现在还在撤?!”
“在撤,目前河间、渤海二郡还没有开始挟搜刮百姓而走。”
“出兵出兵!”
徐臻顿时站起身来,“回一封书信给主公,我们先打下平原、乐陵,再去抢渤海,河间!否则我真的亏大了!”
“既然,和主公一起动兵……”贾诩忽然摸了摸下巴,“我看不如吧河间让给袁绍去收,我们直接打进幽州去。”
徐臻眉头忽然一挑,“有道理。”
他劫掠了这么多百姓的钱财粮食,珠宝辎重,怎么可能马上就运送到幽州去,定然都在境内分批而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