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已至,年关将到。 这一段时日,曹操不断收到来自冀州的书信,所言多是军情刺探,越看就越是心中稳固。 “袁绍不可能再有起势了,关外诸侯经此一战,不敢再有妄动,钟大夫当居首功,多谢了。”
钟繇身穿官袍在前拱手,脸上笑容显得十分儒雅随和,摆手笑道:“丞相谬赞了,也是当初得丞相信任,令我持节而督,又幸得天子大度,封赏了关外诸侯。”
“最重要的是,丞相在冀南战事大获全胜,让人刮目相看,袁绍号称六十五万军,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在下敬佩丞相用兵。”
“嗯,还是钟君说话中听,还知道来祝贺我大胜,我自冀州归来,还没从杨太尉,司马公口中听到一句夸赞,至于什么赵温、郗虑等人更是闭口不言,只想着自己。”
“我倒是听说了,丞相搜到书信,大度烧毁,此等恩威盖天下也,为当世之雄,在下只能说丞相……胸怀何等博大,古往今来聊聊数人也。”
“哼哼哼,哈哈!”
曹操被这几句夸赞说得极为受用,整个人都不客气的大笑起来,是当真开怀大笑,主要最近冀南战事并没有什么让他觉得心中挂念,一时间浪漫主义情怀起来了,听几句夸赞并无所谓。 “钟君没有写属性过去吧?”
曹操笑完了之后当即稍稍凑近来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威压让钟繇脸色一愣,当即摆手苦笑,“没有没有,自然没有。”
“我当时人在长安,哪里来得及写书信,再者说了,在下别的不敢自夸,若是写了字迹应当无人能仿造。”
“那倒是!”
曹操最为欣赏他的书法,飘逸流畅,自有气度,天下再没有第二人会,这等造诣将此等书法称之为钟体,冠以他钟大夫之名毫不为过。 “你没写就好,你要是也写了,那我伤心得彻夜难眠。”
“丞相言重了,”钟繇淡笑拱手,他知道曹操在开玩笑,真要是写了被发现,那可就不是这样的态度了。 虽然是当着面烧了,没有把柄在,可丞相到底有没有看那些书信谁都不知道。 如果看了呢?这些汉臣哪里敢心存侥幸,钟繇练书法多年,每次成书练笔都是一次修心,总能宁静的思索很多道理。 养成了聪慧有度的习惯,于是此刻为了让曹操心再安定一点,又抱拳道:“在长安督关外诸侯,若是在下不对丞相得胜深信不疑,是镇不住那些虎狼之辈的。”
“诸如马腾、韩遂两人,如今兵马十几万,都是凶悍之辈,来自各个部族,想要入关来作乱并非难事,在下当然不会有任何投袁的心思,实际上我从头到尾都不认为丞相会输。”
“哦?你说说是为何?”
“更为重视、团结。”
钟繇嘴角下撇的道:“凝战之兵尽皆勇夫,战将精锐自有气度,袁绍大胜公孙瓒后毫取数十万众,和袁术无异,虽麾下战将文臣不少,可彼此不合乃是易察之事。”
“丞相胸怀博大,用兵如神,袁绍只是善用大势,外在如山洪巨流,其实不算细腻,公孙瓒为颓势,杀刘虞而失德失心,丞相坐拥天子得百姓拥戴,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得胜已是定居,这些话就当做胜之点缀吧,可惜没在站前和丞相说。”
“哈哈哈!”
曹操看他所得这么实在,一时间也大笑了起来,真个钟繇当真还讨人喜欢。 “好,好,我就当你提前说了,记你一功,钟君归来,在朝堂之上可还要仰仗你了。”
“回来之后,该给个爵位了吧?在下也好居个闲差,为丞相辅政,平日里还能练字享享清福。”
“呃,哈哈哈!!!好,没问题!”
曹操走出来拉住了钟繇的手,眼中可谓满是欣喜之色,这老倌一回来先要个爵位,再说想要一个闲差,如此行事当真是令人感到舒心,一点愧疚都没有。 也不会觉得他所求太高。 …… 一日之后,北方的很多军情又传到了许都来,其中有一件事,让郭嘉面色无比凝重,拿着书信快步走进了大堂。 将情报告知了曹操。 “袁绍震怒之下,应该是要出征平乱,所以直接将许攸家人全部处死,布告天下,以震慑境内有不轨之心的臣子。”
“饮鸩止渴。”
曹操当即摇头,这样即便是短时间内震慑住,不敢有乱,但所有人都是心有戚戚,还怎么能凝聚于一起,为袁绍出生入死。 这一点并非是没有考量,曹操认为袁绍应该是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幽州、并州之中的乱局比想象中的要严重。 那些外族羌人本身就不讲仁义,崇敬强者,如今恐怕要转投他处,最有可能的就是投马腾麾下去。 这些叛乱,足以让袁绍忙碌到整个冬季没法好好休息,等开春之后又进军界桥,从上阳与魏郡两地分别合军而攻,趁他内患不除,再进外敌,如此方可真正给予沉重打击。 而他现在,杀了许攸的家人,也许还有些泄愤泄怒的意思在其中。 “子远最近如何?”
曹操眯着眼睛说道,他可是知晓这位老友的性格,过于张扬,甚至大部分时候居功自傲,这段时日立功而回,曹操故意避而不见。 准备先让他冷静一番,再去想见。 “一直不出门,并未有什么异样,宴请了一些名流官吏,君侯将军,都是走送而出,无有自傲之意,甚至可能还觉得自己是个降臣,不敢与人过多交流。”
一听这话,曹操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么说来,还是我想多了?他并不自傲,甚至还低调行事,卖力融入我麾下文武之中。 虽贪图小便宜,并不光明正大,这位昔日同窗倒也真称得上是一流的谋臣,无论军政皆精通其道,只不过是性情差了点而已。 这一想,曹操本能的感到了内疚,回来之后没有关心过许攸,但他投诚归附的确有功劳,而且破魏郡时还亲自招降了几座县城的守将,令兵马不费吹灰之力,不死伤一兵一卒,得三座小城。 现在,他的家人被袁绍所杀,这消息恐怕是我最先知晓,还是得去亲自看望,让其宽心。 “我去告诉他吧,”曹操起身,曹纯又自然的跟随左右,一同而去。 “奉孝不必去了,将这些军情整合,与伯文商议,他在阳平还有兵马驻守,明年迟早要一同出兵,而且现在就将他当做冀州牧看待。”
“三郡之地的钱粮无论他要不要,都是周末了,以后政绩好了,名声在外,天下百姓士人都要叫他一声徐冀州。”
“哈哈,好。”
郭嘉拱手鞠躬,恭送曹操离去。 …… 半个时辰后,车驾停在了许攸的府邸,曹操来时没有派人告知,所以宿卫这时候才连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许攸披着件袍子就跑出来了,远远地拱手行礼。 “主公来见,在下不知未曾相迎,还请恕罪!”
曹操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走往大堂之内。 很快曹操在主位坐下,让许攸到近前来,道:“子远,你来投我时,未曾安顿好自己的家人吧?”
“不错!”
许攸一下就懵了,连忙点头,慌乱凑近,“可是她们出事了!?”
“嗯,袁绍将你家人妻眷,全部处死以震撼心怀不轨之人。”
“什么?!”
许攸当场如遭雷击,“竟如此不讲情面,祸不及家人……” “我原以为,袁绍名门望族出身,这点心胸应当还是有的,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 他这话倒是情有可原,曹操回想起了当初徐臻麾下那老谋士贾诩,辗转多个主公麾下,家人不也是一直保全。 陈公台背叛身死,他曹操也并没有杀他全家,而且还悉心照料,令子有富贵,令老得奉养。 “袁绍此举,为的是震慑叛乱之人,也有可能有私怨在内。”
“呵呵,唉……” 许攸仿佛是生无可恋般,神情一下落寞,抬头看了曹操一眼,道:“多谢主公,还特意来告诉我此事。”
“我本就是被家人所害,才被郭图进言,迫害至此,如今家人因此被杀,说不定还真的是什么天理报应。”
曹操坐得笔直,面容严肃,凝视着许攸,他可以感受到这位老友对袁绍动手杀他家人的失望寒心,远超过失去家人的悲痛。 他真正伤心的是跟随袁绍多年,居然令他不惜毁损自己的名誉也要杀了全家,这份愤怒远超了恩怨情义。 想到这,许攸苦涩的叹了口气,“其实早已经知晓会是这等结果,曾经我也问过徐君侯,他说乌巢之所在,乃是用阴阳玄学之法推算出来的。”
“这个话,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在袁绍眼中,乌巢的消息一定是我泄露,所以才会勃然大怒,对我的家人下手。”
“他认为我反叛在先,先辜负了这几年追随之恩情,故而如此。”
“唉,谁能相信,徐伯文真的是推算出来的?”
曹操展颜微笑了一下,背着手站起身来到许攸的面前,深深地看着他。 “节哀吧,我可让你擢升大官,以彰显功绩,攻袁之事你想去便去,不去就算了。”
曹操忽而大度了起来。 这让许攸一下有些呆愣,虽然徐臻所说的推算让他心里疑惑,但是这句话倒是说对了,堪称金玉良言。 他许攸越低调,越不提攻袁绍的功绩,曹操反而会对他更好。 怪不得,这些时日曹操并没有经常来与他交谈商议各种事,而且也没有功绩来赏,直到现在这一刻。 沉默是金呐。 徐伯文算是救了我一次,许攸当即苦笑道:“在下别无所求,还可再为主公献功,既然袁绍都已经杀了我全家,这份情义就断了,想要最快结束冀州之战,我应当能有所建树。”
“当初袁绍军政之事,我多有涉猎,各位将军所在屯兵之处,我也大多都清楚。”
“如此,可以加速平定。”
“哼哼,”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声叹气,语重心长,“那就全仰赖子远了。”
“今年冬季,我一定重重有赏。”
曹操紧紧握住他的手,“明年,带你再与袁绍出此恶气。”
“哈哈哈!”
许攸面色绝望的大笑起来,当即点头,恭送曹操出去,而心底里则是百感交集,等曹操坐上车驾离去。 他在家中沉默呆滞了一个时辰,最终喝了一夜的酒,倒在火盆旁就着暖和睡昏了过去。 …… 冬去春来。 袁绍在并州平叛的消息传到了许都,他不愧是大诸侯,即便是被重创了军力,一样打得干脆利落,势如雷霆。 区区一个月就率亲骑把并州的马背氏族一个个剿灭打服,暂且投诚,又收编了一两万夷兵,宛若土匪般善于游猎。 但还来不及操练,甚至袁绍回到魏郡还没能休息,曹操和许臻的大军就到了。 曹军自魏郡集结而走,徐军应当是自阳平而出,所去之地都是界桥,不过按照刺探的情报,还没有找到徐臻的兵马。 这是进入清河的最大主道,除此之外就要翻山越岭,从小路而行。 袁绍知晓徐臻有一支军队可以翻越地形崎岖复杂的山路,所以将附近道路都严防死守。 不过过了几日他就明白了,徐臻没有来阳平,他的兵马行军暴露在了回兖州的路上,袁绍心里顿时焦急。 徐臻狡诈,他们精兵也多,加上在境内非常得民心,估计这半年不知又招募了多少兵马。 不像我清河,还要强征才能得新兵入营,民心不断丧失。 如此军情一传来,袁绍心里就清楚了,曹操和徐臻等人,并非是要和他再决战,现在情势逆转了! 曹军多而袁军少。 曹军意志凝聚而袁军军心涣散。 他们要打拉锯战! “徐臻要去青州!袁谭,你可有信心阻击徐臻?!”
我一点都没有。 袁谭面色顿时难看。 “我命郭图带五万大军给你,到青州据守,徐臻若是入境也必须要走泰安一脉,泰山府君臧霸麾下,有一人曾被我拉拢,或许他能帮忙!”
“父亲,我……” 袁绍盯着他严厉的瞪了一眼,“难道你要正面迎击曹操大军?”
“好,我回青州……” 总共勉强凑出三十万兵马,现在还要分五万兵去青州,二弟在幽州的军力却不动分毫,父亲恐怕是偏心。 独宠二弟、小弟。 却让我去打徐臻……颜良文丑都被接连斩杀,简直是坑儿子…… “那,那我去便是。”
“好,祭天告祖,举全境之力,我要和曹孟德在界桥再战!此次若可得胜,应当会一扫颓势!将所失全部夺回!”
袁绍捏了捏拳。 但此刻面色苍白的眩晕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已经太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