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
曹操在衙署门口迎接了刘备。 刘关张三人自战马上下来,刘备依旧还是灰色长袍,黑色腰带,头上带着朴素的发髻,双眸仿佛有激动之色。 “曹公,一别数月,终再得见也,玄德当真想你,若非年关大雪封山,早就到鄄城与曹公促膝长谈了。”
“天下分崩离析,听闻天子,又在颠沛之中,我心中难安,终是至尊之躯,却被李郭当做玩物,如此祸乱,实在是……唉呀。”
刘备表情十分愤恨,被曹操紧紧拉着手腕,一同走进衙署之内。 郭奉孝站在门口,双手执礼放于身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但随行而来的文武,多少都有动容。 如今心向汉室的诸侯,恐怕不多了。 刘备虽还不算诸侯,但其名望逐渐而起,扶汉功绩多年不被抹灭,始终都有他的身影,得爵位镇一方是迟早之时,只关乎于大小也。 这人好生厉害,记挂天子到这等地步,心思一心在扶正汉室,忠心不渝,让旁人也动容。 若是如此,如何杀也? 郭嘉暗中动了这个念头。 但又悄然摇了摇头。 除非二袁已死方可杀,除此之外,无论以什么理由杀他,都会为日后与袁绍争斗埋下祸根。 杀汉室宗亲,让人心离散,特别是如今刚得声名鹊起,有人心相聚,此人应该是尊崇对待才行。 短短数个呼吸,郭嘉动了三次杀心,但却都压了下去。 虽然他明白,自己动杀心并没有什么作用。 不过身为谋士,应当还是谏言主公,不杀。 不可坏了此时大好局势。 “哈哈哈!来玄德,我来向你介绍,这位同样是我军中祭酒,郭嘉,字奉孝。”
“这位是,中山靖王之后,涿郡刘备,刘玄德,”曹操对郭嘉嘿嘿一笑,“也是我当年老友,我们是在会盟时候相会,但要是说相识的话……实际上在洛阳时就已经相识了。”
“在熹平年间,我就曾听过玄德老弟的名声。”
“曹公谬赞了。”
刘备苦涩的笑了笑。 “唔,不算谬赞,若非是黄巾之后,又洗净了因战功为官吏者,恐怕玄德现在应当也是一方二千石,以你老弟的才智与心胸,恐怕冀州就没有我本初大兄什么事了。”
曹操拍打着刘备,哈哈大笑着说道。 这话刘备可不敢认,当即躬身,连忙摆手。 “曹公莫要那小弟说笑了,岂敢与四世三公的袁车骑相提并论。”
但这话,张飞倒是爱听,在身后乐呵呵的,也跟着曹操的话道:“比袁绍肯定比不过,不过却应该不至于只有小沛屈居,俺大哥之才,一样可令百姓安居,还可记汉室之好,那地盘,应当是越多越好。”
曹操笑容僵硬了片刻。 刘备登时顿住身形,这一瞬间,关羽拉了张飞一把,对曹操拱手道:“曹公,我三弟鲁莽,出言不逊了。”
“哈哈!”
曹操一见到关羽就欢喜,此时越过刘备来拉住了他的手,一路拉到近前来,中期平和的道:“翼德向来如此,直言不讳,我岂能不知?你们三兄弟,难道我还不了解?不过是抒发心中之志罢了。”
“那是,曹公对俺们确实是好!”
张飞嘿嘿一笑,不再多言,他自然也明白说错了话。 当天夜里,曹操摆下了筵席,款待刘备。 席间有陈氏父子在列,还有颍川郡的诸多谋士。 尽皆已经归附曹操,随行左右。 而代为太守的便是陈纪。 刘备与这些贤才名士一一敬酒,感怀汉室之恩,不过虽得见如此多的名士,却在筵席的最后,他反而感觉心中苦闷。 颍川名士,年轻之中的贤才,几乎都已经在这里了。 譬如陈群、陈纪。 郭氏的些许贤才,乃至是钟氏的年轻人,尽皆都在筵席之上,但是这些人,全部归心于曹操。 每一句话,他们都并不会感同身受。 逐渐,宴请的宾客散去,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在内,左边位置上有郭奉孝在不停的喝酒,脸色丝毫没有变化,仿佛都不会醉一样。 右边则是刘玄德兄弟,张飞还兴趣高涨,关羽从头到尾,都是言简意赅,自带威仪。 此时,刘备喝完最后一觥,向曹操拱手叹道:“唉,如今天下纷乱,能在一隅有立足之地,备,已倍感庆幸……北方冀幽乱战,天子不明,我辈如何能安生!”
陈纪早已不胜酒力,被曹操派人送回家中,此时客位上有陈群在,当即笑了起来,对刘备拱手:“的确如此,玄德公果然心系天下,令人敬佩。”
“哦,谬赞了。”
刘备摆了摆手,又长舒一口气,准备再展望般讲下去,再抒发内心志向的时候,陈群忽然又话锋一转。 “不过,如今有主公在,汉室有望也。”
陈群对曹操执礼躬身,又接着挺身道:“自董贼之乱起,百姓无粮可食,天下饿殍遍地,黄巾余孽再起,当真是令生灵涂炭。”
“别说人了,连马匹都没了所食的草料,饿死的何止是百姓也?”
“但如今,兖州、徐州在数年之内已经让百姓安居,阡陌田土之内,多是蚕桑、稻穗、米粟之业,主公之仁德与威势,都已远播海内。”
“又这般礼贤下士,求贤若渴,自徐州起,到豫州内,俱是有我大汉子民为依附于主公之下,如此看来,主公应当是这乱世之英雄也。”
“英雄者,救世安民,只手补天。”
刘备的上身微微后仰,顿时陷入了沉默。 闭嘴吧,没一句我爱听的…… 早知道我不开口了…… 我起的头,为何被他人当做了赞誉之语拿去捧了曹公,你们可以自己起头啊,不会吗?! 我是真心感叹天下疾苦,拿我当什么了! 还只手补天,我恨…… 刘备喝了一口闷酒。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哈哈哈,”曹操当即放声大笑,却还是抬手止住了陈群,感叹道:“唉,我只能为得惠政安居的百姓而笑,却依旧还心系那些水深火热的流民。”
“然现在颍川、汝南都已归于我治下,其余郡县在不日之后,也将会尽皆来归附,豫州乱军当可平定,同样为此地百姓所幸。”
“由此,有一事我欲问询玄德。”
“嗯?明公请说。”
刘备当即打起精神,挺身拱手。 “我记得,袁术曾任你为豫州牧,是与不是?”
刘备一愣,左右向关羽和张飞都对望一眼,而后叹道:“明公,说笑了,袁公路此举,无非是在洗刷我罢了,当初我到徐州之后,他才说此推举,其目的再明显不过,当是要将在下架于火上罢了。”
“豫州牧,岂是袁公路能封的?明公怎么不说,会盟之时,他还要将我叉出议事大堂呢。”
曹操嘿嘿一笑,“你还记得那事。”
“嗯,不过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人曾推举过你,原话是,玄德公仁德爱民,可为一方官吏,定可令一方昌盛。”
“哦?何人?”
刘备颇为有些意外,在曹操麾下,难道还有人能赏识我? “徐伯文。”
曹操微笑了起来。 而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大堂之上,余下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仿佛静止一般。 唯一在视线之中缓缓而动的,便是关羽轻抚胡须,微微点头的动作,可他本来微虚着的眼睛,在看向曹操,同时微微睁开。 刘备颓然向后一坐,脸色一下子呆滞了起来,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是背心一紧,冷汗当即流了出来。 此刻脑海中第一个想法便是。 留不得了。 曹操的身边绝对留不得,我必须要尽快离开,否则必然会遭其毒手! 他现在虽然不会动手,可一定会找机会,曹操或许,已经动了杀心了。 这一刻,曹操虽然还在淡笑。 可刘备却觉得,无形之中有一把刀,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背心处,若是接下来稍有不慎,这把刀会立刻捅入体内。 “伯文?”
刘备虽然心中无比复杂,但是却还是笑了起来,疑惑的看向曹操,道:“伯文为何会举荐我呢?”
“难道是,我为他牵线搭媒之事,想要还此人情?”
曹操咧嘴一笑,“诶,或许便是此事。”
“多亏了玄德,方才让我明白伯文喜好什么。”
“伯文于我曹氏有恩情,我定然会万分珍惜,只是以往他志气清廉,从不收受半点礼物,现在我才明白,他喜好如花美眷,玄德真有你的。”
“那就不奇怪了,”刘备心如刀割。 微微低下头去,感慨万分的回道。 曹操这句话已经太明显不过了。 他会万分珍惜。 刘备已经来晚了,日后千万不要再去打徐臻的注意,这是警告。 同时,他也松了口气。 若是还在出言警告,那暂且不会动手杀人。 只是,没想到伯文会直接告知曹操,并且推举了我,如此一来,的确是非常决绝的将当初的情分已经完全还清了。 伯文啊伯文,我刘玄德难道就真的完全不入你的眼吗? …… 宴会之后。 曹操和郭嘉在内屋之中,相对而坐。 郭嘉凑近问道:“主公,伯文真的举荐过?”
曹操哈哈一笑,“当然没有。”
“那为何?”
曹操笑意不断,自顾自的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就是帮伯文还了这人情。”
郭嘉沉默片刻,瘦削俊逸的面庞上忽然出现了然之色,眼神崇敬的看向曹操,情绪高涨起来,“不愧是主公!”
“在下已明白,除还人情之外,还可让刘备这等自称汉室宗亲之人,有所成就,委以重任,如此便可给天下人看,让他们都念主公之好。”
“不光如此,因为我们提早已经收取了颍川所有士人之心,这些官吏必然是真心跟随主公,日后刘备为豫州牧,也不过是善用其才罢了。”
“等多年之后,豫州真可治理得井井有条,繁荣昌盛,刘备除了一个善吏之名,其余什么都带不走,如此主公相当于一举,三得。”
“嘿嘿……”曹操当即笑得很是灿烂,指了指郭嘉,轻松道:“知我者,奉孝也。”
这个郭奉孝,越看越是喜欢,心思急智如此之快,便可读懂我的意思,日后带在身旁必然能成大事。 “其实,还有一得。”
郭嘉深鞠一躬,面色越发的恭敬,“在下愿闻其详。”
“豫州牧,办理公务可定在许县,我们既然将许县定为重地,日后定然可将治所迁移此处,刘备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又能如何?”
“此豫州牧,他一定要受,一旦受之,就不容易再出去了,我可以给他数年时间,要么认命归附于我,让他的二弟,来为我冲锋陷阵。”
“原来主公,为的是关云长……”郭奉孝似笑非笑的略微抬头,恍然大悟,这还是他第一次知晓曹操心中如此喜欢人家的二弟。 不过想来也是,刘玄德又何尝不是喜欢徐伯文呢。 郭嘉今日暗中观察刘备的神情,就已见端倪了。 “奉孝受教了。”
郭嘉站起身来,深鞠一躬。 曹操的这一步棋,下得他心中敬佩不已。 本来自己还在劝说他不要杀刘备,又不可重用刘备,如何去权衡,如此看来,这确实是妙计。 曹操不可兼任太多地界,豫州牧给刘备,而曹操日后就将兵马驻扎在豫州,岂不是一举数得。 而且,刘备做豫州牧越久,就越难再有翻身的可能,日后真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快些跑,要么就真的归附,再也不可生出大志。 随着天下逐步安定,时势也会稳固下来,兵法之中所谓的“道、天、地、将、法”都将发生了本质变化。 “哈哈,奉孝谬赞了,你之才我同样要仰仗。”
“日后需你知我心,才可商讨万全之策。”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郭嘉眼眸满是热血豪情,仿佛对未来战事充满了信心。 “冀州袁绍,绝不如我主公也。”
他喃喃而言。 曹操此刻听这话,感觉到郭嘉心中似乎有别的情绪,当即凑近,小声的道:“奉孝,不瞒你说,小时我不如袁绍,乃是因为家世。”
“如今我当真觉得,袁本初绝不如我,哈哈哈!!”
曹操的话语逐渐自信,仿佛飘在了半空中,这豪情壮语,果真是令郭嘉目眩神迷,心中更加笃定。 如此曹营,方才是匡正天下之正选也。 志才并不欺我。 年轻谋者有伯文,昂公子又如此出色,兼具仁厚与谋略,也无惧长远。 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