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出狱,压在季生欢心头的一桩大事了结,她不必用抓住突厥细作的功劳保住谢瑶性命,自然也就对抓突厥细作之事兴趣缺缺。
除夕因谢瑶蒙冤,她又替谢瑶入狱,因而过得不畅快,于是就想上元节时,一定要热热闹闹的,把过年缺的高兴都补回来。
因此这几日,她不是在卫所忙着挂灯笼,就是去西市置办东西,仿佛对她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好好过个上元节更重要的事了。
相比之下,倒是陆游原和沈放对突厥细作的事更上心。
陆游原答应了魏元忠,定查出郭元振谋逆这谣言是从何而来,便与谢瑶商定,让她以武举在即,长安城涌入众多武人,需强化治安为名,令长安万年两县派人逐家逐户查,凡有外乡人,都要登记在册。
沈放则让不良人连同那些浮浪子,留意长安城里形迹可疑之人,又将郭怀恩等人暂时留在卫所,协助孟冬郞他们查找突厥细作行踪。
一连几日,皆是一无所获,眼看着上元节将近,连谢瑶也不由得替季生欢担心。
“陛下将此事交给你,命令让你上元节前抓到人,后天便是最后期限,你要拿什么交差?”谢瑶扶住梯子,仰头看站在梯子上挂灯笼的季生欢。
季生欢笑道:“此事怎么看都是我与张易之协同调查,我查不出结果,陛下自会问他去要交代。他使坏搅得我们连除夕都没过好,我岂能让他安生过上元?活该他急得抓耳挠腮。”
离得稍远,打量了一下红彤彤的灯笼,季生欢满意地从梯子上跳下来,拉住谢瑶的手道:“姐姐放心好了,陛下已接了唐休璟的奏章,知道有突厥细作入境,不会对郭元振谋反流言深信不疑的。”
“怕只怕张易之使陛下觉得,这流言是真的。”谢瑶轻轻摇头,又忙笑道,“罢了罢了,陛下对你恩宠有加,想也不舍得让你好端端一个上元节,过得东奔西走的,谅也不会重责于你。”
“阿瑶姐姐就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猜得中。”季生欢晃着谢瑶的手臂,“上次回宫,陛下知我除夕过得不安稳,特地嘱咐我,突厥细作能不能查到无所谓,我开开心心过节才最重要。”
“陛下是免了你这桩差事。”谢瑶听她如此说,便彻底放了心,揶揄她,“到底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与我等不同。从前在宫里,逢年过节,陛下常教导我等不要一时贪欢误了正事。可到了你这里,就成了不要一时在乎正事误了玩耍。”
“因为陛下希望阿瑶姐姐成为国之栋梁,可对我就没这期望,大约在陛下眼里,生欢永远都是那个拉着陛下袍袖,说什么也不肯撒手的小孩子,办不好什么正经事。”
季生欢的声音越来越低,带了些落寞和失望。
谢瑶抚着季生欢的后背安慰道:“陛下疼惜你,才不希望你卷入这些尔虞我诈中。这可不是陛下小瞧你,而是知人善用,否则又岂会将通玄匦秘奏诸事交予你查?”
季生欢知道以谢瑶聪敏,足以猜到陛下之所以将通玄匦中秘奏交给她来查,是因为不信任谢瑶。但既然谢瑶只当不知此事,那她也没必要挑明。
她们俩之间,有些事已经不适合面对面说得一清二楚了。
“谢巡按,季娘子,我回来了。”孟冬郞脚才踏入卫所,就扬声大叫,“季娘子,我把西市都跑遍了,实在没寻着你要的那种会动的花灯。”
季生欢迎上去,左看看右看看,叉腰问孟冬郞:“没寻找你便空着手回来啦?”
“对啊,”孟冬郞理所应当地答道,“我怕万一买了,你不喜欢,还不得连我带灯一起扔出去?”
季生欢冲他做了个鬼脸,“也没真让你买个分毫不差的,你挑个漂亮的带回来,我还真能把你丢出去啊?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怎不见你学沈放点好呢?这烧火棍一般不转弯不通窍的性子,倒是越来越像了。”
“咳。”才进门的沈放正好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当事人在场。
这下换孟冬郞冲季生欢做鬼脸了,他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溜烟跑到廊下,扛起梯子往后院挂灯笼去了。
季生欢转头看向门口,露出心虚的笑容,“沈头儿,你回来啦?”
“嗯。”沈放平平地哼了一声,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里拎着一盏花灯。
灯分内外两层,外层做成宫殿形状,画着水池荷花,里层则画着美人,怀抱玉兔,背后一轮明月。内外两层皆缓缓转动,美人时而隐在云雾花影后,时而含情脉脉站在窗前。
“呀!真漂亮。”季生欢冲到沈放面前,伸手便要去拿。
沈放轻轻抬手躲开,径自从她面前路过,往正堂走。
“小气。”季生欢悄悄嘀咕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讨好地道,“沈头儿,你哪儿得来的花灯啊?”
沈放不理她,走到谢瑶面前与她见礼,问道:“隽书还没回来?”
谢瑶瞥了一眼小狗般可怜巴巴的季生欢,忍不住掩口笑了一下,答道:“郭元振谋逆之事,坊间仍旧传得沸沸扬扬,隽书与万年县令都被薛长史叫去问责,不到日落大约回不来。”
沈放将花灯从身左侧换到右侧,躲开季生欢偷偷伸过来的手,“武侯、里正、县廨差役,皆无发现?”
“长安城来往人多,本已难查,眼下周边各地又有大批人来长安城赏灯,便是那些武侯里正差役昼夜不休,也查不完。”顿了一下,谢瑶问道,“张易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张易之?”季生欢的注意力从花灯上移过来,“这么大功劳,他查到什么,怕是不会告诉我们吧?”
“他不说,不代表我们不能知道。”谢瑶见季生欢面露疑惑,笑道,“办法是不良帅想的,若想知道,只管问他就是。我府中尚有公务,就先回去了,后日上元节再过来。”
“别呀,阿瑶姐姐。”季生欢连忙两手拖住谢瑶手臂,撒娇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嘛。”
谢瑶看了沈放一眼,含笑摇了摇头。
“姐姐不疼生欢了,”季生欢蹭到谢瑶身边,两手抱住她,“沈放欺负我,姐姐不能也欺负我啊。”
“这我可要喊冤了,”谢瑶将季生欢从身上扒下来,“我哪里欺负你了?你是不良人,他是不良帅,是你上司,你有疑问,难道不该先问问他?”
“可你是我好姐姐呀,先亲后疏。”
“这是公事,”谢瑶点了点季生欢的额头,将她轻轻推到沈放身边,“当公事公办。”
季生欢鼓着腮转头看沈放,只见沈放目光落在远处,面无表情地出神,提着花灯的手指微动,晃着悬花灯的竹竿。
“怎么了?”季生欢见他如此,知是在想要紧事,忙收起玩笑心,“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沈放回神,“没有,只是觉得忽略了什么。”
“忽略?”谢瑶低低重复了一句,“你是说,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有查到的?”
“这几日两县派人逐户查验时,我曾令人暗中观察,并未见可疑之人。但细作如惊弓之鸟,稍有动静便会有所反应。如此大规模排查,不可能毫无异常。”
谢瑶点头表示赞同,却也毫无头绪,一时间三人站在廊下,皆陷入沉思。
忽听门口有人笑道:“怎么都在外面站着?尚还不到十五,就已开始赏月了?”
三人抬眼,只见陆游原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带着斗笠的人。
“陆县令,听说你被薛长史叫去训斥了?”季生欢先扬声笑道,“这位是谁?难道薛长史怕你上元节贪杯误事,给你派了个监工?”
“薛长史若真这般不近人情,早就来卫所找你算账了。”陆游原走到近前笑道,“我听行之说,你拿刀架在薛长史脖子上,吓得他脸都白了。”
“那是因为我送了他一本古籍。”季生欢一撇嘴,“换他不许记我仇,不许找阿瑶姐姐告状。”她惦记着那人身份,便追问道,“既不是监工,那是谁?”
“故人,”陆游原神秘一笑,“能不能安安稳稳过上元,可就全指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