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心里已经慌了,但他强装镇定,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你也配指责我?”
“我如何不配?”归一刀脚步蹒跚,声音却力量十足,如雷贯耳,“凤后和竹帝,临终前,哪一个嘱咐我们要挑起这些风波恩怨?我知道你们出身富贵,从钟鸣鼎食之家一夕之间沦为街头乞丐,天下之大无容身之处,你们受不了这种落差。”
“你要复国,无非是想重现往日的荣华富贵罢了。”
谢芳听此言,仰天大笑,行为癫狂,“元英啊元英,我们六人中,你最糊涂!”
“我复国是为了自己?哈哈哈哈,如果那晚你亲眼见到了凤后活活被烧死的样子,我不相信你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这一句话犹如一把利刃,划开了归一刀的心尖的伤口。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凤后。谢芳说的对,如果凤后死时的情景他亲眼所见,他不见得不会变成谢芳这个样子,因为他们二人,对凤后都隐藏着一份情愫。
归一刀无言可答,被闭住经脉的胸腔竟然涌出一股血来,将封闭口冲开,血从嘴里喷出来,溅了有三尺远,程千灯的裙子上都染上了零星血点。
“师父!”程千灯顾不得和谢芳对阵,连忙去扶倒地的归一刀。白无敌也撇下二弄,跑到归一刀身边。
谢芳见此趁机逃走,一转身隐入身后的树林,不过他今晚受了重伤,体力耗尽,逃跑的步伐十分不稳。
归一刀看着那张酷似凤后的程千灯的脸,心中满是愧疚,可惜,他没时间了。
“千灯,师父做了四十年的懦夫,今天,也算解脱了。”
“师父,你不是懦夫,不是!”程千灯知道归一刀撑不过今晚,可是她还是不想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在程千灯心里,归一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只有和归一刀相处时,她才展现最真实最轻松的自己。
她不必做那个为父亲哥哥着想的懂事的孩子;不必处处留心提防暗害她的茹娘母女;不必孤身一人面对这世界的人心险恶。
只有在师父面前,她才是那个生活在大自然中、无忧无虑的孩子。师父庇佑她多年,怎会是懦夫?
归一刀看看程千灯,又看看白无敌,本该势如水火的两人,阴差阳错竟结为夫妻,归一刀哑然失笑,或许这就是天意,天意让他们放下对过去的执念,去过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
弥留之际,归一刀无法张口说话,他颤颤悠悠地将程千灯和白无敌的手叠在一起,看着她们二人,被愧疚占满的心里,涌现一丝丝欣慰。
就在被归一刀拿着手和程千灯的手相触的那一刹那,白无敌仿佛透析了程千灯幸福快乐的过去,也明白了归一刀的深意。
白无敌似是在发重誓一般,用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极其认真端正的姿态,对归一刀承诺,“师父,你放心,我会护千灯一生一世周全,只要有我在,刀子,就不会落到千灯身上。”
看着白无敌认真的面容,归一刀姑且可以放心地去了。只是不知道,到了九泉之下,如果碰到了凤后,他又该如何交代这些年的是是非非呢?算了,有些话,还是留着地下说吧。
二十年前,他因为外出游历,没有看护好太子,致其被杀;二十年后,他还没来得及对程千灯的相公亲口说,护程千灯一生平安,就匆忙离开了这人世间。
这一生,这么长,却又这么短,答应的事情,竟然一件也没做成。所幸,归一刀临终前,看到了程千灯冥冥之中已经领会了了‘万’和‘一’的意思,眼神中的目光已经具备顶级高手的坚定与祥和,他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他虽咒骂谢芳是小人,可谢芳有一言不假,他是懦夫。
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很多很多紧要关头,归一刀后悔自己没有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他的退缩就显示了他的懦弱。
那幅他珍藏了多年的画,是他刚听闻凤后死于焚山不久后,因为思念悔恨过度所画。画又何尝不是他懦弱的象征?爱的人没能力保护,只能在其死后缅怀。
过去种种,遗憾也好、无奈也罢,都将尘归尘、土归土,他与这人世再无瓜葛。
“师父,师父!”程千灯看着归一刀安然的阖上眼,一种剥离感从身体由内而外爆发出来。曾经保护她纵容她、带给她一隅安乐天地的师父走了,带走了她过去二十年的喜乐。
保护伞没有了,接下来,就需要程千灯独自去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了。
“夫人,”白无敌一声轻轻的呼唤,似是在告诉程千灯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相公白无敌一生一世陪着她。
“小白,你和程姑娘二人先安置归一刀老先生吧,我和弄墨去处理这个老家伙。”弄红站在一只手拎着赵肇的弄墨前面,看向程白二人的眼神中有了几许同情。
白无敌转身回头,感谢说,“多谢两位哥哥了,我会尽快与你们会合的。”
“不必了,陛下有令,让你尽快回京城。弄墨带着老东西先行一步,你和程姑娘二人也尽快跟上啊,陛下要见你们两个人。”
“我们两个人?”白无敌和程千灯面面相觑,心中大概猜到陛下召见他们的缘由了。
“走吧,”弄红说完轻踮脚尖,以极快的速度往南王王府的方向奔去,而弄墨则去了方向相反的京城。
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山头,顷刻间只剩下了默默无言的寂静。
“夫人,我们要去哪儿?”
“子乌山。”程千灯注视着归一刀逝去的面容,语气不冷不淡,可是心里还是颇为遗憾。当初离开时,归一刀说如果钟意白无敌,将来可以带她们夫妻二人来子乌山祭拜太子,也算承认了白无敌女婿的身份。
没想到如今却是要在太子墓旁再添一位去祭拜,程千灯心里苦涩,已经哭得发干的眼睛只能闭上,减轻痛苦。
“好,去子乌山,以后不管夫人去哪里,相公我都陪着,不离不弃。”白无敌紧紧握着程千灯的手,一股暖意从手心传遍全身,缓解了程千灯身上和心上的痛。
程千灯睁开眼睛,抿着嘴微微一笑,反握住了白无敌的手,注视着他温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