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赵澜也离了京城七天七夜。他回来了,雨便也停了。
进到京城前,赵澜给了些银两给赶车的马夫,之后他自己赶车进城。这一路可不好走,街上水最深的地方没过了半个车轮,好在马是江南的马,淌水什么的不在话下,虽然有点颠簸,可也算顺利安稳地回到了家。
赵澜家在巷子最幽深的地方,按理来说排水是最不好的,可是赵澜在入住之前就根据儿时在江南居住的经验,对街道改造了一番,纵使下再大的雨或雪,也不会积水。
赵澜跳下马车,不急于抱言莫云下来。他进京城后的这一路上,听了不少前几天连下七天七夜大雨的抱怨,当然,也有所谓的‘麻雀哭’的传闻。所以赵澜先打开门,把院子里的水放出来。
许是赵澜改造得好,积水没有多少,但是七天七夜的雨还是泡发了些东西的,比如走之前那些药罐。
赵澜推开门,恍惚间想起来言莫云最后一次来时,自己竟然对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开门了。”没想到一语成谶。
院子里散落着走之前言莫云分类好的药渣,在雨水的浸泡下,药香里加了些腐烂的味道。赵澜弯腰将药罐一个个捡起来摆好,然后收起衣裳下摆,蹲下身,将药渣用手臼着一点点放回药罐。
原来将药分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澜心下懊悔,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夸一夸言莫云,她当时那么开心,那么骄傲,自己怎么忍心扫她的兴呢。
原来时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赵澜默默打扫院子,他一定将一切打扫得干净整洁来迎言莫云。
心底的柔软被触动了一次,即使有意识保护起那块动情的地方,却依旧挡不住情谊的冲击。从进院那刻起,赵澜就努力让自己不要活在对过去的懊悔里,可是当看到厨房门口被雨水冲出来的已经煎成黑色的药渣时,心里的一切防备全部崩溃。
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曾经有一个人如此爱自己。赵澜跪在地上,捧起药渣,泪如泉涌,嚎啕大哭。
这是离开那天,赵澜晕倒后,言莫云煎的药,可是当时赵澜心里只牵挂着令牌的事,丝毫没有在意言莫云为他做了什么。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为他煎药了,再也不会有人如言莫云般牵挂他了。赵澜只觉得心口无比空虚,像是被挖去了一大块,跟着言莫云一起,归去了,所有的情分,再也没有回报的机会。缺口被填上的东西,就叫做愧疚。
一切收拾妥当,赵澜将马车牵至院内,马车上,放着言莫云躺在里面的棺材,赵澜将所有情与疚,全部放入了为言莫云报仇的决心里。
雨停了的第二天,街道上的水渗得差不多了,就是和乡间的泥路没什么区别。甭管你是普通百姓,还是权贵富商,一下脚,都是一鞋泥巴。千金小姐们的裙摆往日里是身份的象征,现在却是累赘的麻烦,还没走几步,就挂满了泥,一点没了骄矜的排场。
周卓的宫门司因为一场大雨,更是被搅得乱七八糟。两个一等高手不知所踪,派去追的人自出了城门也没了音信。前些日子皇宫进了刺客,留下几个血字,皇帝罚他跪在雨里,他这倒霉事一桩接一桩,脸颊都瘦削了几分。
人倒霉起来,就没个尽头,他一早来宫门司,差点被吓死,就算没被吓死,也快被晦气死了。
“赵,赵澜?”周卓简直不敢相信那个站在自己屋内,一身丧服、面容憔悴的男人是赵澜。
“司长,是属下无能,没能救下莫云。”赵澜说完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把周卓吓得赶紧去扶赵澜,他现在还没能从几日不见赵澜就沧桑成这个样子的冲击感里出来,根本来不及回味什么叫做‘没能救下莫云’。
“有什么话起来说,这几日你和言莫云去了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周卓将赵澜扶到椅子上,却看到了偏厅停放的灵柩,这可把文人心肠的周卓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赵澜,怎么有具棺材在这里?”话说出来,周卓才意识到刚才赵澜说那句话的意思,“里面,里面是言莫云?”周卓指着棺材问。
这回换赵澜去扶周卓,“是的,司长,是我没用,没能从凤凰教手里救下莫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几天宫里出了凤凰教的事情,自己属下一大早就告诉自己同僚被凤凰教杀了,还把棺材抬到了自己面前,天杀的凤凰教,这是针对自己一个人的吧!
周卓在心里愤愤不平了好半天,才接受眼下的事实,“赵澜,你慢慢说,言莫云确实为凤凰教的人所杀?”
“禀司长,确实,因为我有这个证据,”说着,赵澜从怀里掏出那枚引起一切所有祸端的令牌。
“这枚令牌,是莫云拼死从凤凰教的人身上拽下的,依属下对凤凰教多年追踪调查分析,那此令牌的人,应该就是上次属下提到的少主。”
周卓接过令牌,细细端详,令牌上和上次拿把刀一样,都有明显的凤凰图案。本朝律令不允许私人铸造一切凤凰图案,唯一会用此图案的,除了个别规定物件,也只有凤凰教了。
赵澜在周卓研究的同时,继续讲述,“本来属下以为,凤凰教的踪影神秘莫测,没想到,他们现如今已经进入了京城,还和宫门司有了勾连。”
“什么,怎么和我们有勾连!”今早周卓的心脏遭受了不小的考验,又来一个足以让他灾祸缠身的消息,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他真的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澜嘴角露出一抹极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没错,属下亲眼所见,程千灯的相公白无敌,就是凤凰教少主,是这块令牌的主人,也是杀死言莫云的凶手。”
周卓已经没什么力气发号施令了,老天,凤凰教这么猖獗了吗,已经敢和朝廷高手成亲了?要是有了这层关系,那前些日子混入皇宫的刺客,就是这位少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