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眼神分明像是在告诉我,我叫相思。
然而,她再度摇头:
“怨冢当前,相思止步。”
相思止步。
在这座墓穴面前止步的人,是那具骷髅美人。
是她。
然而,眼前这女子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
我不管相思是谁,我只想知道:“那你是谁?”
她眉眼一挑,假装嗔怒:
“你来参加我的追悼会,却还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甘示弱,回道:
“我参加的是邻家老人的追悼会,看你还是妙龄少女,只怕还有几十年漫长的俗世生活要过,何来参加你追悼会这一说?”
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她叫什么。
3204的业主姓林,叫什么我不知道。
但孩子一般跟父姓,她不见得姓林。
她见我巧舌如簧,便自我介绍道:“这是我一生最好的年华,能奔跑于地,可袖手捏花,我叫林音婉,后来,人们都唤我婉娘。”
婉娘。
听她语调哀伤,莫非在那之后,她便双腿不良于行了?
我没敢问,她倒是不在意:
“若你不嫌,请你记得我最美的样子,谁能想到几十年后,我竟然是个瘫痪在床需要人端屎接尿去伺候的糟老婆子。”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更何况她还不是人。
我想,她应该不需要我这毫无作用的安慰。
再说了,她费劲巴拉的把我弄到这儿来,总不会是想跟我絮叨这些生前事吧?
她生前,我只见过那一面。
看年岁,她应该生于三四十年代。
我猛然想起,3204的林先生,也就是她的小儿子,应该只有三十来岁吧,就算是显年轻,也最多四十来岁,那她生林先生的时候,岂不是高龄中的高龄产妇了?
她好像有五个儿子吧?
每个儿子都长的不像她,可见她先生的基因是多么的强大。
见我沉思,她把话题引了回来:
“这方相思帕,是我特意为你绣的,滴血认主,它跟相思一样,会跟随你人生百年。”
她的意思是,那具骷髅,会一直跟着我,直至我死。
我很现实的问:
“你说的相思,是像个活人一样的跟着我,还是趴在我肩膀上,变成一具骷髅?”八壹中文網
其实问完后我就觉得自己脑袋进水了,因为不管是像个活人一样的站在我面前,还是像具骷髅一样的趴在我肩上,同样可怕至极。
婉娘不由得一笑:
“她的故事,终有一天你会听闻,但不是从我口中得知。”
她的故事我不知道。
但我听说,战国时期有个叫韩凭的,他妻子何氏生的极其貌美,宋康王见了,想要占为己有,逼的韩凭自尽,妻子何氏也跟着投台而死,留下遗愿,希望能跟韩凭合葬,康王暴怒,让人将他们夫妻二人分开掩埋,两冢相望。
后来,在两座坟墓的两端各长出一棵梓木,两棵树躯干合抱在一起,根枝交错,又有雌雄鸳鸯栖息在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
宋人哀之,称其木为:相思树。
除此之外,我对相思二字的解读,就仅限于王维的那一首相思。
当然,我对相思的故事并不感兴趣。
至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也容不得我感兴趣。
我有些心急,催问:
“你有什么生前遗愿就一次性说完吧,虽然你长得很美,奈何我生性胆小,这地方黑咕隆咚的,我害怕。”
婉娘伸手握住我,我奋力挣扎,她浅浅一笑,道:
“放心,这次不扎你。”
拜托老祖宗,这是扎不扎我的事情吗?
不过看到她的手,我就想到在3204的那一次握手,于是我摊开手心问她:“姚远说我手心里有个结,是你给种的吧?”
一听有结,婉娘突然收敛了笑容,神情庄重的退后一步,稳稳当当的在那石凳上坐好,然后十分威严的对我说:
“跪下。”
啥?
又跪?
她该不会跟王冉之是一丘之貉吧?
姚远那么厉害的人都被王冉之给拘了魂魄去,我这么菜鸟,一跪指定没命。
我不跪,打死不跪。
婉娘见状,又舒展笑颜,解释道:
“你手心里的,叫千千结,是黹匠一脉独有的匠门秘术,我是黹匠第九代传人,那天我深知自己阳寿无多,情急之下,只能将此匠术悉数传授于你,现在,你已是黹匠第十代唯一的传人,只等跪拜之礼成,黹匠一脉,便全靠你了。”
还真被姚远说对了。
她果真是黹匠!
只不过这匠门找传人这事,未免也太随便了。
随便的让我有点憋屈。
我忍不住为自己叫冤:“我好心给你送饭,你却让我这劳什子黹匠,害我夜夜不得好睡,天天见那些不得天日的脏东西,这传人,我不当也罢,求你了,别太随便,还是谨慎些好,另寻良人吧。”
按理说,她是长辈,我应该给予她充分的尊重。
但我一想到可能就是这个破结让我背负着拯救整个小区里的人的重任,我这些日子以来不能向人倾诉的委屈,便立刻涌上心头。
面对我这极其不留情面的拒绝,婉娘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起身走向我:“事实证明,我赌对了,你是万里挑一的最佳人选,只不过,你要小心身边人,有些爱,深沉无比,却不见得是为了你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颇为恼怒: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吗?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仗着死者为大,就对我进行道德绑架,我不吃你这一套。”
婉娘叹息一声,却不肯多说,只是摸着我手心的结对我说:
“这个结跟了我一辈子,只可惜我没能发挥出它最大的用处,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只有气运强大有福之人才能驾驭得了它,我早说过,你是有福之人,虽然你没有半点匠门慧根,但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什么一定能行?
怎么就一定能行了?
我哼唧一声:“我不行,你太高看我了,其实我怕的要死,我向来胆小,见不得那些脏东西,求你了,把这结拿走,另找他人行不行?”
见我不肯接这传人,她开始循循善诱:
“想必你早就知道,住在三十三楼的那个女人,一直想对你下手,别人能护你一次两次,一年两年,但你有人生百年,难道你时时刻刻都要靠着别人庇佑过日子吗?你想想你自己,你的家人,你的孩子,如果你没有他人拼死相护,没有这千千结傍身,你能逃脱得了拘生魂的宿命吗?若有一天你的亲人蒙难,你要像我的孩子们一样,只能趴在灵柩前哀嚎痛哭,只能在往后的清明黯然念之吗?”
这...
她好像戳到了我的死穴。
我有些动心。
她给予我最后的致命一击:“是做个迟早有天被拘了魂魄浑然丢命的普通人,还是接了这匠门传人之位,逆天改命,殊死一搏,你自己选。”
她说,拘生魂是我的宿命。
她叫我逆天改命。
所以...
王冉之和她背后的人,自始至终想拘的,是我的魂魄,他们想要的,是我的命。
整个小区的人,不过是做了替罪羊,即将成为众多无辜的亡魂。
我沉默了。
自暴自弃向来不是我的性格。
但逆天改命...
我能行吗?
婉娘说完后,又退回到了石凳上,她在等。
等我拜师。
我把最近遇到的所有离奇诡异的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我想到了所有跟这场灾难有关的人,想到了那根索命的红绳。
最终我决定,跪。
我跪。
我缓缓的弯下身去,婉娘的嘴角轻轻上扬,但我的双腿却像是钢筋水泥一般,难以弯曲,而我耳边,传来老公焦急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