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街熙熙攘攘，繁华热闹的程度更胜往昔。这完全得益于丞相奏请施行的减税举措。道路两旁摆满了杂货摊点，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四人沿街游逛。胖姐和小翠兴致极高，经过任何一个摊点都要停下来看一看问一问，然后煞有介事的品评几句。卫乾很快就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袁琦因为根本插不上话而大发牢骚，每当他嚷着“买”，都会遭到两名婢女的白眼。途中经过祥瑞坊，汹涌的吆五喝六声冲出朱漆大门，一浪高过一浪。袁琦见赌场门前那对石狮子威猛如故，但血盆大口似乎张的更开了。他想起输掉二百斤黄金的事，皱眉沉思片刻，严肃的拍拍小翠肩膀，询问家里现在还剩多少钱。小翠一怔，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胖姐拉长了脸替她回道：“上将军好好的问这干啥？您挥金如土，顶多再过三两个月，咱们就得跟着您喝西北风啦！”
袁琦突然很紧张，脑海中幻想着变卖家产度日的恐怖画面，以及走投无路，被迫去向卫玉霜借钱维持生计的卑微场景。他越想越怕，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消沉下来。“我想吃这个！”
小翠轻轻垫了两下脚尖，兴奋而又期待地指着插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商贩脑筋活络，一眼便瞧出袁琦才是买卖能否做成的关键，于是自信满满的冲他吆喝：“三文钱一串，十文钱四串，不好吃不要钱嘞！”
如此巨大的优惠力度令袁琦震惊，他停下脚步，盯着那些裹满糖衣的山楂串，瞬间就被晶莹鲜红的诱人色彩深深吸引住了。他扭头望向商贩，差点脱口而出：“来四串！”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家里的财务状况持续恶化，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慎重对待每一笔支出。袁琦皱眉想了想，指着卫乾和胖姐，问他们要不要吃。那俩人被他认真严肃的模样吓坏了，连忙摆手说不吃。袁琦于是只给小翠买一串冰糖葫芦。等商贩沉着脸将十两银票换成一大堆铜钱之后，袁琦让胖姐收好，并摇头叹息道：“钱真不经花，十两银票打开就没了！”
小翠扑哧笑出声，红润的脸庞上竟透着一丝妩媚。当然，只有胖姐注意到了这点。见小翠吃的特别香，袁琦忍不住吞下一口口水，憨笑着说：“小翠，给我来一颗尝尝。”
小翠横他一眼，美滋滋的神态变成了鄙夷。但袁琦不由分说，握住小翠的手，脖子往前一探，张嘴便咬掉一颗冰糖葫芦。小翠又羞又怒，一跺脚，狠狠地将冰糖葫芦扔到地上。胖姐也生气的大吼：“上将军，你怎么能跟个丫鬟同吃一串冰糖葫芦？！”
袁琦满脸惊愕，他万万没想到，庆祝自己“准备戒酒”的活动就这么草草收场了，只因为一颗或许沾着小翠口水的冰糖葫芦。入夜，小翠仍然坚持要伺候袁琦就寝，但和以前相比，她明显有些不适应袁琦的晚睡习惯了。因为愧疚，袁琦甘愿让出心爱的摇椅，让小翠舒舒服服躺在里面，自己搬个圆凳紧贴摇椅坐着。小翠高傲地嘟嘟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逛街回来后换了件红色碎花棉袄，吊在脖子上固定手臂的白色绷带也换成了红色丝巾。烛光朦朦胧胧，深邃的宁静让袁琦产生了似梦似幻的奇妙感觉。“小翠，为什么咱俩不能同吃一串冰糖葫芦？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吗？”
小翠皱起细长的眉毛，转头横袁琦一眼，“那还用说！”
蜡烛的金黄色火焰噗噗跳了两下，袁琦的影子如同心脏般快速收缩舒展。“呃……如果，我是说假设……假设没成亲之前，男的搂抱女的，或者亲了女的，那会怎么样？”
“先乱石砸死，然后浸猪笼！”
严厉的声音在卧房中回荡，袁琦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岔开话题,“这……这个，但……滥用私刑是不对的，要讲法制……小翠，我困了，讲个鬼故事听听吧！”
说完脱掉外套，一骨碌钻进被窝。小翠极不情愿的站起身，板着脸走到床边，坐到床沿上。她瞥一眼闭目装睡的袁琦，微微蹙鼻，抬手做出要打的动作，然后厌恶地放下胳膊，望着仍在晃动的摇椅凝神思索。“东海深处有一种名叫‘蓝灵’的怪鱼，上半身是披着长长卷发的美丽少女，下半身却是覆盖着蓝色鳞片的鱼尾。传说，‘蓝灵’乃精魂所化，一生都在寻找前世的情人，希望偿还欠下的情债。当她们获得原谅，便会化作七彩泡沫，湮灭在月光中。四百多年之前……”……故事很长，以至于小翠正说着的时候，桌上的蜡烛扑闪一下熄灭了。袁琦的呼吸声平缓，似已进入梦乡。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卧房，小翠发现自己的影子仿佛依偎在袁琦怀里，急忙往床尾方向挪了一段距离。“上将军？”
小翠轻唤一声，见袁琦毫无反应，她压低眉毛目露凶光，左手拔下发簪紧紧攥住。那发簪的前端异常尖锐，像是被什么染了色，幽幽的放着蓝光。“讲完啦？”
袁琦突然睁开眼，脑袋一偏，非常不满地望着小翠，“一点儿也不恐怖呀！”
小翠吓的直哆嗦，手一松，发簪坠落，扎在腿上。她瞬间面如土色，圆睁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上将军，您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小翠迅速而隐蔽地拔掉腿上的发簪藏进衣袖，然后起身就走，迫不及待的神情显而易见。袁琦一把揪住棉袄下摆，耍无赖似的嚷道：“不行，重新讲一个！”
小翠奋力拉扯却没能挣脱，她急的额头冒汗，满脸通红，用连哄带求的口吻请袁琦撒开手。这当然不会有任何效果。双方僵持片刻，小翠由焦急到愤怒再到颓丧，苍白的脸颊上隐隐出现了一层青气。“什么情况？”
袁琦吃了一惊。小翠在绝望中发现一道曙光，赶紧强颜欢笑，有气无力的说：“女儿家的私密，上将军就别问啦。”
袁琦若有所悟，急忙松开手，尴尬地挠着头，目送跌跌撞撞的小翠推门冲出卧室。月光朦胧如水，院子里的树木、假山笼罩在七彩光晕里，像虚无缥缈的幻境。袁琦怔怔地望着小翠的背影，突然感觉到心口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