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刚过，菱叶带着几个宫女，端着热腾腾的汤药来到长禧宫门前。
“奴婢奉太后懿旨，为皇帝送药。”菱叶冲长禧宫门前的禁卫道。
禁卫上前想检查一下汤药，低头却对上菱叶饶有深意的眼神，似笑非笑问道：“太后赏的药，你也敢验？”
刚碰到药碗的手又缩回去，禁卫转身为她推门，道：“姑姑请进。”
菱叶一进门，禁卫们立刻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人心领神会，将手按在剑上。
长禧宫里，赵洹正孤身一人站在庭院里赏雪，见来人是菱叶，薄唇微微扬起，带着些早有预料的意味，“真是奇怪啊，菱叶姑姑，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奴婢是奉太后懿旨，来为皇上送药的。”菱叶恭恭敬敬将药碗推到赵洹面前，道：“皇上不要难为奴婢，还是把这碗药喝下去吧。”
赵洹伸手接过药碗，看着里面乌黑的汤药，冷笑道：“是为寡人送药呢，还是送行呢？”
尽管被拆穿目的，菱叶却没有丝毫慌乱，神色平静一如往常，道：“皇上，您要抗旨吗？”
“抗旨？”赵洹挑眉，“谁的旨意？太后的？”
手一松，药碗倏地落到地上，溅起一地汤药和瓷碗的碎片。
菱叶略有些慌乱的看着他，“皇上此举何意？”
赵洹面不改色，回敬道：“你心知肚明。”
长禧宫外一声哨响，宫墙上有人突放冷箭，一箭正中菱叶胸口，她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废话，便斜栽倒地。
李谕背着箭矢，手持长弓从宫墙上跳下来，“皇上，外面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羽林卫立即封锁宫门。”
赵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传令下去，让陇西郡公率私卫军把守各处宫门，决不许任何人入内，违者杀无赦。李谕你带着羽林卫，封锁寿康宫。”
李谕得令，转身欲走，忽然听到身后轻声道：“李谕，寡人多谢你。”
“这是臣应该的。”李谕并未回头，拿着弓箭的手攥得更紧，终究还是释然，长叹一口气道：“只要您和皇后娘娘平安，就够了。”
寿康宫里，太后正焦急等待着菱叶带着好消息回来，或者贺兰朗与萧衍领兵杀进宫中，可是许久也没有回应，一向镇静的她不免也有些慌乱。
她原本打算，今晚就杀了赵洹，毒杀也罢，被乱军刺杀也好，只要赵洹一死，她便名正言顺的伪造遗诏，以女皇之姿登基称帝。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发不安起来。
终于，寿康宫的门开了，她欣喜的抬起头，发现来的人既不是菱叶，也不是贺兰朗，而是她最不想看到的赵洹。
想必菱叶回不来了，一个声音在心里道。
但是没关系，她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太后转身，不动声色点燃了身后的摄魂香。
“母后过得可还好？”赵洹缓缓地，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上前，又问：“母后看到我来了，是不是很沮丧？”
“哀家有什么好沮丧的呢？大局未定，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太后挥手示意他坐下，亲自倒了一盏茶放在他面前，见赵洹久久不拿起茶盏，问道：“你怕哀家在茶里下毒？”
赵洹无比平静的望着她，伸手端起茶盏，浇灭了身旁的香炉，浅笑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盏茶还是您自己消受吧。”
“好，不愧是哀家教出来的好儿子。”太后抚掌大笑，“一眼便看出那香炉有问题。”
“儿子？”赵洹垂下眸，苦笑，“母后，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您可曾有过一天，甚至一刻，将我视作您的儿子？”
太后想了想，“或许有吧，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追究呢。”
“你今天来寿康宫，是要杀了哀家吗？”她反问道。
赵洹不语，冷峻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殿门外火光冲天，蛊人和羽林卫的厮杀声响彻皇宫。
“你杀不了哀家的。”太后从发间拔下一支锋利的钗，亮出雪白的皓腕，用那钗的尖端狠狠刺上去。
钗子就好像扎在黑铁上，锋利的尖端不能带来任何伤害，雪白的皮肤没有留下一点伤痕。
“哀家炼金蚕蛊二十年了，早已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你以为寻常的刀剑杀得了哀家？”她笑，“倘若用毒呢？金蚕蛊可解百毒，也没有用。”
“所以哀家很好奇，我的好儿子，会用什么方法送哀家上路呢？”她问。
寿康宫的门被人破开，原来是一个羽林卫被蛊人一脚踹飞，用身体破开了寿康宫的门。
“看来你的羽林卫，也不是蛊人的对手啊。”太后勾唇深意一笑。
赵洹却不急，“您也说了，大局未定，还不知鹿死谁手。”
太后转头看他，道：“哀家知道你在想破解金蚕蛊的计策，哀家甚至不怕你知道，因为你一定做不到。”
“前二十年，哀家把金蚕蛊的阴母蛊放在你父皇的身体中，如今，哀家把阴母蛊放在萧月眠的身体里。”
赵洹神色微变，脑子里轰然一响，感受到那股来自太后的凌厉杀意。
“除非你杀了萧月眠，不仅要杀，还要千刀万剐，因为你不知道蛊虫会逃到她身体的哪一处。”太后阴森森一笑，“洹儿，你做得到吗？”
当然不可能！
羽林卫渐渐不敌，蛊人即将杀入寿康宫，太后站起身挥舞起广袖，“洹儿，你输了。”
她张狂的大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神色变了。
心口处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她惊骇的低下头，发现自己胸前竟然燃起来熊熊烈火。
“怎么会？”太后瞠目结舌望着门外接连自燃的蛊人，“怎么会？”
忽然，她好像想到什么，她急匆匆要跑出寿康宫，可一只脚还没有迈出寿康宫的门，身上的衣袍忽然越烧越烈，火舌肆虐着爬上她的头发，她的手腕，太后怪叫一声，栽下台阶。
赵洹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李谕带着满身血污，跌跌撞撞冲上寿康宫内，“皇上，贺兰府走水了。”
他心头一震，听到李谕又说：“旁人都救出来了，只有皇后娘娘还在里面。”
偌大的贺兰府，此刻完全被掩埋在烈火之中，赵洹快马加鞭赶到，见韦疏辞站在门外，静静看着仆役们将一盆盆水泼进去救火。
他滚鞍下马，也跟着众人救火，可是那么大的火势，岂是这几桶水能扑灭的。
见火势难以熄灭，赵洹将一桶水泼在身上，转身便要冲进火场，却被韦疏辞一把拦住。“没用的。”他摇头，“这是月姐姐自己选的。”
“谁选的都不行，没有寡人的允许，她不可以死！”赵洹嘶吼道。
火舌舔舐着大门的横梁，横梁不堪重负，终于夹着烈火坍塌落地，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回闪。
“臣女斗胆一问，陛下选秀，以何为标准？”
“夫君你终于来接我了，刚才这个人抓得我胳膊好痛，快给我揉揉。”
“原来陛下您对先皇后一往情深，只是一场演给别人看的好戏。”
“倘若那日没有香料，我一样会对你动情。”
“赵洹，我爱你。”
最后一幕，是她站在长禧宫门前，回过头看他的那一眼。
“赵洹，我要你记得我。”
“不是贺兰明月，不是萧月眠，而是今天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