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风格外冷。
繁霜阁内，太医换了好几拨，每个出来时都摇头叹息。
“皇嗣定是保不住了，为今之计，只有服下猛药，趁早流出腹内残余的死胎，以免损伤母体。”太医跪在赵洹面前，一边说着，一边簌簌地发抖。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赵洹强忍悲伤，异常平静的发问。
回答他的是一个个否认的眼神。
“这药喝下去，会很疼吗？”他又问。
没有人敢回答他。
“倘若死胎不除，危及母体，恐有性命之忧。”太医再度叩首，却是答非所问。
“去吧。”他木然的摆摆手，“去熬药吧。”
她还昏迷未醒，一会儿她醒来，他要如何告诉她这一切呢？赵洹缓步走到萧月眠床边，伸手抚摸她干枯的毫无血色的脸，心头仿佛是被重锤猛击，忽而鼻子一酸，惊觉自己竟然落了泪。
他应该保护好她的，如果不留她一个人在繁霜阁，如果陪她一起去寿康宫，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赵洹……”床上的她微睁双眼，颤巍巍伸出手拉住他衣袖，不用多余的话，他的表情已经说明全部。
“没有了，是不是？”她问。
没有了，她的孩子，她视为羁绊的小生命，都没有了。
熬好的汤药送到赵洹手里，他看着手中的药碗，不知如何解释这碗药。
“我都听到了。”她苦笑，“我能不能再留他一会儿，一小会儿。”
纤瘦的手覆在小腹上，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终于下定决定，夺过赵洹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饮下汤药不过片刻，剧烈的腹痛入山呼海啸一样袭来，仿佛这副身体已经被撕裂成两半，她痛得在床上躬成一个虾子，紧攥着赵洹的手，喃喃道：“赵洹，我好疼。”八壹中文網
比前世她喝下那杯毒酒时更疼。
房间里血腥味儿愈发浓重，宫女们端着热水来为她擦拭下身的鲜血，她疼的意识混沌不清，隐约感觉到赵洹紧握着她的手，说：“月儿，以后的日子还长。”
他想安慰她，安慰她未来很长，以后会有更多的孩子，可是这话听起来是那么无力，无力到让他说不出口，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唯有滚烫的泪滑落在他手上。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大脑，他要杀了贺兰朗，他必须杀了他。
一脚踹开繁霜阁的门，看到门外那张熟悉的令人憎恶的面孔，赵洹提起拳头，朝他脸上狠狠一击。
宫人都傻了，目瞪口呆看着贺兰大人被打的踉跄几步，栽倒在地，却没人敢上前搀扶。
“你为什么下这样的毒手？”赵洹拽着衣领把他拎起来，双目猩红满是泪水，不及他辩解，又是一拳重重打在头上。
这一拳打的贺兰朗七荤八素，原本他想解释，可是这样苍白的解释谁会信呢？事到如今，恍然发现原来他已被逼上绝路，而这幕后的推手，便是他一直最信赖的姑母。
赵洹额头青筋暴跳，质问他道：“你知不知道？她是你亲妹妹！”
前面无论他怎么打，贺兰朗都无动于衷，绝不还手，唯独听到亲妹妹这三个字，他挥手擦干脸上的血迹，唇边牵起一抹残忍的笑，“亲妹妹？”
“赵洹，你知不知道，她是贺兰氏的养女，为了我才来到贺兰府，她原本应该是我的。”他抓过赵洹，目光凶狠如同一匹饿疯了的野豹，然后嘲笑着讥讽他道：“你才是那个小偷，从我身边把明月偷走的小偷。”
又是狠狠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被他狠厉的一拳再次挥倒在地，贺兰朗爬起来，听赵洹厉声道：“你这个懦夫。”
“你口口声声说明月是你的，为何不敢为了她反抗你父亲，反抗贺兰家，而是遵照他们的意思，亲手把她送到我身边？”
“被你这样的懦夫喜欢，真是明月命中最大的不幸！”
“寡人要杀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且慢！”
门外传来太后的声音，她带着一众宫人，还有五花大绑的云绯，来到赵洹面前。
“谋害皇嗣的凶手，哀家已经找到了。”太后睨了云绯一眼，“就是这个贱婢，将丹参掺在阿胶中给月丫头服下。”
“贱婢，还不快在皇帝面前道出实情？”菱叶抬腿踢了云绯一脚，恶狠狠道。
云绯赶紧跪下叩头，说她来到繁霜阁后越发不得萧月眠宠信，所以怀恨在心，之后鬼迷心窍，用丹参残害萧月眠腹中的皇嗣。
这理由实在敷衍，敷衍到赵洹不忍在宫人面前拆穿，这不过是太后为了保全贺兰朗的借口。
“母后想留贺兰朗一命？”他直截了当的问，“在母后心里，您孙子的命，您儿子的情，甚至没有他一个外戚重要？”
太后却顾左右而言他，叹息道：“皇上是不是伤心过度，怎么说上疯话了？”
“哀家只是找出真凶，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罢了。”
话音未落，寝房的门突然推开，梧桐双手沾满鲜血，凄厉道：“皇上，娘娘她昏过去了！”
赵洹神色骤然一紧，再顾不上面前这群人，转身冲进寝房内。
半张床榻已被鲜血染红，她躺在那片刺眼的红色中，孱弱的呼吸着。
“月儿，”他半跪在床前，将她汗涔涔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放在唇前轻轻一吻，“你快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你还没有看到赵媗大婚呢，之前你不是说，要准备一份独一无二的贺礼吗？”
“等你好起来，我就遣散六宫，只留你一人在身边，你说不想和别人分一个夫君，那咱们就不分，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夫君。”
“我们一起演皮影戏，以后，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给他演我们的故事，好不好？”
蛾翅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接着，困倦的眼皮微微抬起。
“赵洹，”她张了张惨白发干的唇，艰难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好累啊，两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我又不是恶人，为何老天会这样对我？”她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前世夫君不爱我就罢了，好不容易这辈子相爱了，我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
眼泪自脸颊滑落，无声的滴在床榻上。
“我是贺兰明月，你记住，我不是什么萧月眠，我是你在东宫的发妻。”她声音发颤，为他拭泪的手一阵脱力。
“赵洹，恐怕以后我不能陪着你了。”
“我知道，”赵洹伸手为她拭泪，然而两个人都已哭成泪人，他望着她毫无光彩的眸子，坚定地告诉她：“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你是我的明月，我都知道。”
“那你……”她喘着重气，攥紧赵洹的手，一句话几乎耗尽全身的力气，“你到底有没有爱过……”
有没有爱过之前的我？
“明月，我从未厌恶你，只因为你是贺兰家的女儿，所以之前我才故作嫌弃。”
他道：“你拿给我的东西，葡萄酪，栗子糕，我都吃光了，你为我缝的衣服，我悄悄穿在里面，我从始至终爱着你，只是不敢说出我的真心。”
“我早就看透贺兰氏的真面目，一旦我将这份爱宣之于口，你就会彻底变成他们挟制我的筹码，所以我才多年隐忍。”
他不住地吻她毫无血色的唇，一遍遍呢喃道：“我爱你，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我都爱。”
“所以，就当是为了我，努力的活下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