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心里害怕,但如果硬是扯上鬼神之说,尤其是在她这个真昭明皇后面前,那就显得有些天方夜谭。
长禧宫没有鬼,她心知肚明,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定是有人存心不良,在这儿装神弄鬼,以此达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目的。
想到这儿,萧月眠壮着胆子往前探了两步,她走上白玉石阶,来到大殿门前,抠破门上花菱格装饰的油纸仔细窥探,见大殿里唯有一抹烛光,在无尽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
隐约似乎看到有一个人,在她灵位前就地而坐自斟自饮,许是已然喝醉,那人时而放下酒杯发呆,时而又自言自语疯癫痴笑,背影是无限的落寞凄凉。
这身影过于熟悉,以至于萧月眠看清的那一刻,差点在大殿外惊呼出声: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赵洹?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最恨她的吗?他在长禧宫干什么?莫不是在祭奠她?
是了,看到灵位前摆放着各色花卉瓜果,纸钱冥烛,就是萧月眠不信也得信,他确实就是在祭奠她。
猫哭耗子假慈悲,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及此,她不由冷哼一声,心里忿忿的想:她贺兰明月何德何能,如何受得起赵洹的祭奠!
他若是对她有半分真心,至少不会让她死于非命,至少她死前抓着他衣角苦苦恳求救命的时候,他不应该无动于衷。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夜,她以贺兰明月的身份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夜。那晚,东宫的烛火明亮而温暖,就在除夕夜的家宴上,赵洹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他为她斟酒,他唤她明月,神色是那么的和缓,语气是那么的温柔。
她感动的几乎落泪,还以为自己长久的努力终于打动了他,所以不假思索的接过他递来的酒杯,看着他的眼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是一杯毒酒,她喝下去,顷刻间毒入五脏,她痛得像虾子一样蜷在地上,但她还是不相信,不信他会如此绝情,不信他忍心对自己的发妻下手,所以伸手颤抖的抓着他衣角,一遍遍恳求:
——“赵洹,求你……救我。”
他注视着她不语,漆黑的眸子不见悲喜,随后缓缓弯腰跪在她面前,缓慢但决绝的掰开她的手。
“明月,我救不了你。”
他说。
那一刻,仅存的侥幸像泡沫一样消失殆尽,她看着赵洹那张平静的脸,惊奇的发现自己心里居然连一点悲哀都没有,取而代之的只是强烈的恨意。
她恨自己愚蠢,明明每个人都告诉她赵洹不可信,明明哥哥贺兰朗屡次警告她提防赵洹,为什么她不相信他们的话呢?她又恨赵洹绝情,自她嫁入东宫,明里暗里不知多少次忤逆贺兰家的意愿,只为了换取赵洹的信任和爱,可直到死前这一刻,她才真正的看清赵洹。
他不配她的爱!
他应该是她这辈子,乃至下辈子,下下辈子的宿敌。可是为什么,这样的赵洹会在夜深人静时来到长禧宫买醉?
眼见赵洹已经喝得烂醉,萧月眠蹑手蹑脚推开门,可她一只脚刚迈进来,忽然听赵洹大声唤她的名字,“明月!”
她转身要跑,吓得心都蹦到嗓子眼,可是听赵洹许久没有下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赵洹是醉酒了在说疯话。
她转回身,听赵洹又自言自语:“明月,我要和你说多少遍你才能听到。”
“听到了听到了,这不就听着呢嘛。”她翻了个白眼,脚步轻轻上前查看四周,等确定赵洹是孤身一人来长禧宫,这才长舒一口气。八壹中文網
她睡了一下午,正又渴又饿的时候,心想反正赵洹醉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便不顾什么规矩体统,随手在供台上拿着两个桃子开啃。
啃着桃子,看着上面自己的牌位,又看了看赵洹,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心里升腾:天赐良机摆在眼前,不如就趁现在杀了赵洹!
她从帷幕上扯下长长一条绸子,拿着绸子蹲在赵洹身边,比划着从哪下手最容易勒死他,可是月白色的绸子刚搭在赵洹脖子上,赵洹竟然猛地睁开眼,醒了!
萧月眠后背一凉:完了,这弑君谋逆的罪名,她无论如何是甩不掉了。
但奇怪的是,赵洹好像中了邪似的,就定定的望着她,盯得萧月眠浑身发毛,他仍然一动不动,全然没注意到脖子上的白绸带。
“明月。”他忽然惊喜的唤她,然后拉过萧月眠的手,生生将她拽的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
很可笑,虽然前世她是他的妻,但是他们从未像今天这样拥抱过。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踏实,也许是因为他喝了太多酒,所以周身无端环绕着一股醉人的香气。
“赵洹,你发什么疯,快放开我!”萧月眠急着挣脱,可是她愈挣扎他抱得愈紧。她费力的抽出手,想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点,然而手掌刚高高抬起还不及落下,借着明灭的烛光,她忽然看到眼泪已爬满他的脸庞。
赵洹竟然……哭了?
“你别走好不好?”他看着她道:“明月,为什么你就不信我呢?”
看他这副模样,萧月眠只觉心头一软,辩解的话不觉脱口而出,“我哪有……”
“那杯毒酒,不是我想给你的。”他抬手抚摸她的头发,修长的手指从她发间一寸一寸游走,然后他哽咽着,缓缓道:“我从未对你动杀心,我原想用那杯酒与你重修旧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成为害死你的罪魁祸首。”
赵洹说的话,一字一字击中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萧月眠忽然周身颤栗起来,冥冥中一个声音在反复询问她: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错怪了赵洹?
又或许是赵洹故意说这样的话哄骗她?她一时分辨不清,只知道攥着绸带的手已经松了几分,亦不再挣扎,任由赵洹把她抱在怀里。
“如果我早知道那杯酒会害死你……”他苦笑:“明月,我宁可继续与你做两不相干的夫妻,也不希望你和我阴阳相隔。”
多荒唐啊,那句她盼了一辈子的话,那颗盼了一辈子的真心,却在死后以这样一种方式印证了。
她伸出手,白玉似的指尖抚摸着赵洹的脸,这阵熟悉的感觉,就像多年前一个晚上,赵洹发高热,她就是这样用沾了水的帕子为他擦脸,然后轻轻呢喃,“快点好起来吧。”
快点好起来吧,她用这样的话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似乎只有赵洹好起来,他们之间的爱就能像他的病一样,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触手可及。
此时此刻,她注视着面前这张脸,这个人,这个让她上辈子拼尽全力相爱的人,虽然心中仍有悸动,但她强迫自己冷静,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赵洹,这次我不想再上你的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