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性提高“日本派遣军”的炮兵编制归根结底只是银子问题,这对此时的京华而言显然属于比较好办的那一类,刘馨作为秘书长很快就提出了具备很高可行性的办法——以即将毕业的定南军事学院首批炮兵科学生为骨干新成立四个独立炮兵协,组织上先归军令部直属,平倭之战结束以后再重新编制和分配。 这里有个“新机构”:定南军事学院。是的,在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建立的几乎同时,高务实便将京华工匠学堂里原本一些从事火器研究的技术人员调往定南,连同这十多年来警备军大比中表现优异的将领一道,组成了定南军事学院。 应该说定南军事学院比大明皇家军事学院还要更加具有综合性,因为大明皇家军事学院本质上只是一所陆军军事学院,而定南军事学院是分了陆军和海军两院的,即定南军事学院陆军学院和定南军事学院海军学院。 与此同时,这两个学院的教学方向科目安排还更加细致。例如陆军、海军学院都分别有作战指挥方向、兵器研究方向、后勤保障方向甚至军种发展方向。 而具体科目上,陆军指挥又分步兵、骑兵、炮兵、工兵、辎重等专业;海军指挥又分驾驶、船管两大通用学科,以及天文、海道、御风(掌帆等)、布阵、炮术、布雷、修造等各选修专科,可谓是十分超前、十分专业了。 既然说到海军学院,干脆多介绍几句吧。 定南军事学院不论陆、海学生,津贴费及膳宿、衣靴、书籍、文具等生活、学习用品均由学院供给。学堂规定新生要经过考试、体检、试学三关;还需由亲属出具干结及绅士保结,声明系身家清白、并非寄籍外国、本人不信异邪·教等事项;学习期间不得自行告退和婚娶,若聚众滋事或畏难逃学,给予开除外还要追缴津贴费并罚为两倍。 其中海军学院学员这边还有一些相对独特的规定,例如每隔两年或三年,由学院安排教官率学生乘练船下外洋实习,途中对学生进行考核,分记等第。全程学习共六到七年,毕业生择优保举两洋舰队实习任职。 学院学生毕业保举共分三个等级,分别对应的成绩为优异、良好、合格。不合格学生不予保举,需自费留校继续学习,或主动办理清退,并追缴全额津贴费用。对于不合格学生的认定,学院及两洋舰队需同时认定方可,不由学院单独判断,以杜绝可能的打压现象。 以上种种只是部分规定,但可以看出高务实一直坚持的“制度化”在南疆各个层面都已经有了较好的执行,可谓高标准、严要求。 这倒不是高务实故意把“自家”的军事学院办得比大明皇家军事学院更好,而是因为朝廷的办学属于改革,会有种种限制导致步子没法迈得太大。而在南疆则不同,无论怎么搞都是一张白纸好作画,他高务实可以一言而决,没有什么能掣肘他的,当然就能更加随心所欲。 言归正传,以定南军事学院炮兵科毕业生为骨干新建四个独立炮兵协调往日本,这个提议其实带有一些刘馨主动相让的意思。 道理很简单,这四个独立炮兵协建立之后归于南疆警备军军令部麾下直属,那这支力量实际上就是黄芷汀指挥,将来则可以看做是高渊麾下。 至于刘馨这么好说话的原因,除了她并不希望和黄芷汀产生不和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以为高务实把和林狼骑派去西征是在“端水”,那既然如此,自己自然也要做点表示。 这其实是个美妙的误会,因为她本以为高务实打造和林狼骑只是想搞一支强大的“御林军”,但并不会轻易将这支力量投入实际作战。而事实上,高务实虽然的确是想要一支“快速反应部队”,但并不会将他们当花瓶一样只是摆着好看。 精兵的确可以练出来,但如果想要的“绝世兵刃”,却要见血淬火方得圆满。 虽然高务实想明白了这件事中可能存在一个美丽的误会,不过只要结果好就行。人生在世,很多事算得明白是好事,但都说明白却不一定好。 谈妥这些时间已然不早,晚饭后高务实便把高渊叫到自己书房,问他对昨晚的问题思考得如何。 昨日晚上高务实留给高渊的问题并不少,当时他问:“勃固当前的政治格局是怎样的?缅甸战败这么多年了,赔款也基本都还清了,现在又是何等局面? 这两方在当前的局面下能够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那么一旦两个镇的警备军离开勃固,又是否会出现什么变化呢?如果是会有什么变化的,那么这两镇由何处出兵,与这变化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这些问题更多都是政治层面的,对于年仅十三岁的高渊而言,要想明白绝非易事。高务实之所以要问,更多的也只是启发他开始朝更深层次去思考,倒并不一定要他给出亮眼的回答。 不过,高渊对父亲的问题却很重视,这一天下来都在认认真真进行思考,现在也还真得出了一些看法。 他回答道:“勃固目前的政治格局比较稳定,国王夏慕明(即原勃固孟族义军首领阿布拉邦)忠诚可靠,对我京华顾问团及警备军都很尊敬。 不过,据悉孟族与缅族之间的矛盾并未化解,这些年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导致缅族人多往北逃离,进入缅王治下。孩儿并未去过当地,也不清楚其中究竟。”
高务实微微一笑,点头道:“你能有这些了解已经不错了。至于孟缅矛盾有愈演愈烈之势,这个告诉你也无妨,那是京华故意为之……你可以想想其中缘故。”
高渊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是为了让他们双方都有求于我京华?”
“然。”
高务实颇为满意,颔首道:“此二族皆缅甸当地大族,滇缅之战以前原本是缅族占优。战后由于缅王战败,缅军损失颇大,缅族实力随之下降,但就人口而言仍然有一定优势。 于是京华便在勃固王国之内支持孟族打压缅族,一方面削弱缅族实力,一方面进一步加深二族矛盾。如此一来,孟族便不得不更加依赖于我,而缅族则会往缅甸逃离,寻求缅王庇护。 然而,缅甸对大明有长达二十年分期赔付的战败赔款,国内许多重要资源被朝廷和我京华掌握,故缅王对这些事恐怕也有心无力,只能勉为其难照顾些许,而这又反过来抑制了缅族恢复实力的速度,使得孟族与缅族之间的实力差距逐渐抹平。 到了如今,两族实力基本持平,而大明也将在缅甸境内的驻军大部分撤回云南。这就是为父昨夜问你在这种微妙平衡之下,勃固警备军两镇之兵调离勃固是否会出现什么变化的原因……你想好答案了吗?”
高渊想了一天也没想到这么深,但现在经父亲一点拨,却似乎抓到了一些线索,他沉吟道:“滇缅之战后,勃固王国重建于缅南,由我京华实际控制,缅北部分地区则被朝廷收复,至于缅王,则仍然掌握缅甸中部和北部的一部分。 当时,朝廷驻军主要在缅北,但在缅中也有少量驻军,同样我京华也留下了少量驻军,与官军一同保持对缅甸的压制。多年过去,朝廷和我们似乎都已经撤走了缅中的驻军……父亲这样问,该不会是缅王又有什么异动吧?”
高务实笑了笑,道:“他有没有异动重要吗?为父问你,若京华需要他有异动,该怎么做呢?”
高渊突然睁大眼睛,似乎不大相信这是他父亲会问出的问题。 这不奇怪,在高渊的眼里,父亲的形象不仅永远是永远伟大、光明、正确的,而且毫无疑问是正义的化身。既然是正义的化身,那又怎么会……高渊甚至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父亲的意思。 然而高务实仿佛通晓读心术一般,再次笑问道:“渊儿,为父问你:什么是正义?”
高渊愣住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侮辱智商,但偏偏又一时找不到一个特别合适的回答。那种感觉就如同有人忽然问他: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 这……这需要问吗,需要回答吗? 然而,面对愕然不知所措的儿子,高务实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再次缓缓提问:“什么是正义?”
高渊总觉得父亲这一问,答案恐怕要颠覆自己所学,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引经据典,答道:“《荀子》曰: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
话虽如此,这句话其实也没正面回答什么是正义。高渊说完,也觉得这个回答恐怕不能令父亲满意。 高务实没有立刻置评,只是看着儿子越想越是眉头紧皱的模样,似乎是在逼迫他思考。 然而,即便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高渊直到额头见汗也还是没能总结出一个结论来,只好低头求教:“孩儿愚钝,请父亲指点。”
高务实点点头,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正义即强者之利益。”
高渊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正义只是强者之利益?”
“你有疑问吗?”
高务实的面色有些似笑非笑:“若有,不妨提出来。”
高渊的呼吸都明显变重了一些,问道:“请问父亲,昔日匈奴、突厥、蒙古等蛮夷侵略中原,谁为正义?”
高务实反问道:“最后谁赢了?”
高渊微微抬起下巴:“匈奴、突厥覆灭已久,而我中原仍然屹立不倒,自是我汉人赢了。至于蒙古,哼……残元已被父亲击败,不得已远遁西域,今虽再次寇边,但料来不过垂死挣扎,待父亲处理完朝鲜、倭国等事,再次西征予以追剿,便是我汉人完胜之时!”
高务实也不多言,只是点头道:“那就是了,既然汉人赢了,自然汉人便是正义的一方。”
高渊一愣,皱眉道:“眼下自然是这般结果,可若以父亲此说为准,那若是他们最终赢了,这些侵略成性的蛮夷也算是正义一方?”
高务实问道:“倘若他们赢了,世间再无汉人一说,中原也由他们长期占据统治,那你说他们会不会宣扬他们才是正义一方呢?若真有那个时候,谁又能站出来反对他们的说法呢?”
“天下不止二族,世间难道就无旁人持正言之?”
高渊似乎有些激动。 高务实却很淡定,面色甚至有些不屑:“若是汉族都没了,谁有兴趣为汉人主持什么公道,称正义在汉人一方?更何况,若汉人都没了,这正义的意义何在?”
高渊愕然呆住,过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涣散道:“倘若如此,什么是王道?什么是霸道?王道和霸道还有区别吗?”
高务实伸手轻轻拍了拍高渊的面颊,道:“渊儿,王道也好,霸道也罢,都不是结果,只是手段……胜利才是结果,也才是正义。”
“是吗?”
高渊愣愣地反问道。 高务实轻叹一声,道:“你记住,只有胜利者才能定义正义。至于手段,它的作用在于是否能让人取得胜利,以及能让人把握这胜利多长时间……是一年、十年、百年,亦或千年万年。”
高渊呆了一会儿,眼神终于慢慢有了焦点,认真地看着父亲,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如果想要永远让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就必须始终保持胜利者的身份,也就是始终让自己保持强大……最强大?”
高务实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什么叫强大?”
高渊又是一愣,带着一丝迟疑道:“自是兵强马壮、天下无敌。”
“太祖皇帝起兵之时,真正兵强马壮者恐怕还是蒙元呢。”
高务实摇头道:“兵强马壮自然是强大的一种,但强大绝非仅止于兵强马壮。孔夫子‘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你能说这就不是一种强大吗?”
他这么一说,高渊的神态反而轻松了一些,点头道:“是啊是啊,这自然也是。”
高务实见他已有所领悟,收束话题道:“回到之前的问题,你母亲把勃固警备军两镇之兵调去南方驻扎,又摆出一副即将用其出征阿拉干之势,你以为还有什么用意?”
高渊目光一凝:“引缅王有所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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