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府当年最喜欢念叨的就是‘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殿下记得吧……”夫人依然心平气和地向丈夫靠了靠,她轻轻叹了口气:“结果,太阁无病无灾也不过多了十年,咱们又能比太阁的身子强健到哪去呢? 太阁最后为懵懂无知的幼主费尽心思,殿下为了太阁的嘱托而接过了监护人的职责,但是殿下,算算年纪,这件事真要做好,恐怕真正关键的反而是考虑好如何安排我们自己的孩子……您说呢?”
“你这话倒像是说我活不了多久了似的。”
利家呵呵笑了起来,摇头道:“这种话也就你敢说了……唔,你的意思是我只牵挂幼主,连自己的孩子都给忘了?”
“是,但还不只是这样。”
夫人痛快地点了点头,道:“殿下啊,现在的局面好比是刀尖上顶着一枚鸡蛋,只要稍稍失误半分,要么鸡蛋落地摔破,要么鸡蛋被刺破,总之危如累卵。 那么,万一您的安排稍有失误,让利长和利政等人身有不测,而您又已老迈,不久之后也会去往极乐,到时幼主怎么办?谁来照顾他?”
夫人露出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担忧地笑容,说道:“身为母亲,我禁不住要说,若前田一门在丰臣氏出事之前就败亡了,那您现在的责任还有什么意义?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所以,我请殿下一定不要勉强,以免让孩子们无辜受难……” “阿松,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做法有不妥之处,担心前田一门有败亡的危险?”
“实在不敢说。”
“你只管说,这么多年了,你的看法往往很有道理。”
利家认真起来,盯着阿松夫人:“你刚才说,现在的局面好比是刀尖上顶着一枚鸡蛋,这到底指什么?你是说我的安排太勉强,孩子们未来恐有大难?”
“不,那是在警告殿下。可是殿下,您当前最应思量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你认为呢?”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彼此都已知根知底。利家一本正经问起来,夫人眉头也就舒展开了,轻叹道:“殿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天下太平。不管怎么说,统一天下,创建太平盛世,是右府和太阁二位终生的宏愿,也是他们苦心经营的大业。”
夫人声音听起来虽平和,眼神却十分锐利。 “有道理。”
利家仔细思量着妻子的话,点头道:“若天下能保太平,前田一门也就安泰了,幼主自然也就无事。”
“正是。听上去似乎很明白,可殿下模糊不清的不正是这些吗?殿下随意指责他人心怀叵测,动辄怒而定事,可是您一旦点起火来,被烧掉的可不止是敌人啊…… 一旦前田受损,丰臣氏绝不会安泰,因此还请殿下稍安勿躁。若治部与左府之间真的发生什么龃龉,您届时再出面协调不迟。总之前田只要稳住自身就足够了,千万不可无事强出头。 现在局势微妙,前田家无论是哪个孩子身有不测,都会严重削弱我家的实力,导致天下大乱,也就违背了右府和太阁的遗志。”
夫人终把一腔心声都倾诉给了丈夫。 利家闭着眼倾听着,他在仔细回味妻子的每字每句。 “哦,光顾着说话,连茶都忘了上来……”说着,夫人就要起身离去。 “等等。”
利家叫住夫人,忽然坚定地道:“阿松,就把你刚才的话作为前田一门的家训吧。”
“啊,殿下说什么?”
“无论何时,前田一家都要致力于天下太平。为此,必须保存实力,切勿轻举妄动。”
“真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这种观念若能深入子子孙孙心里,前田一门定会一直昌盛。”
“说得好,我看这才是天下第一的武士心得。好,去端茶来吧。”
“这就去。”
夫人兴冲冲起身出去,恰好在此时,利长走了进来:“父亲大人,您身体可好?”
利家随口答道:“唔……好是谈不上的,但也不算太坏。”
“方才浅野幸长回来了,孩儿在城里见到了他。”
“哦,左京大夫还好吧?”
利长微微蹙眉,道:“听说博多那边起了争执。”
“和谁?”
“治部和加藤主计头。而且事后争执又不断升级,如今小西行长已到五奉行面前状告了加藤和浅野。”
利家眉头大皱,语气不满地道:“刚一回来,就起纷争?”
“这次好像不太容易平息。双方都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争执的原因是什么?”
“据说是撤兵时小西殿下拖了后腿。加藤非要争个胜负,还搬出小西以前的丑事。小西则说救他的又不是加藤,而是岛津义弘……总之双方越闹越大,看来这次真有些麻烦了。”
“利长,你听着——万万不可卷入这样的纷争。”
“孩儿又不是小孩子,母亲也已教导过了。”
利家正要开口,正巧利长之弟利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利政今年才二十一,很是勇武的样子,和年轻时的前田犬千代一模一样。他对哥哥轻轻施了一礼,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利政,你笑什么?父亲大人正在病中呢。”
“哈哈哈哈,父亲大人,治部少辅正向咱们府上赶来。”
“治部要来这里?那有什么可笑的!”
利家故意沉下脸,训斥道:“好生跟你兄长学一学,不要老是这样冒冒失失。”
然而利政还是忍不住发笑:“父亲大人,听说治部少辅从博多的烟花柳巷里买来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呢!”
“美女?”
利家微微皱眉,开始思索着其中可能的缘故。不过,他忽略了利政这个年纪的孩子和他的思路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一本正经的治部少辅竟然……哈哈哈哈,如今都搞得满城风雨了。听说这个女子在柳町和浅野左京大夫,还有锅岛胜茂都相好过。治部少辅这回算是返老还童了,似乎要和年轻武士们一比高下呢。哦对了,听说这还是淀夫人说起的。哈哈哈……”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
没等父亲开口,利长便已经板着脸说道。 “好笑的还在后头呢,兄长,治部既敢把年轻女子带回来,就说明他有胆魄啊。这不就有意思了吗?”
利长偷偷看了一眼父亲,见利家这会儿居然也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便乖觉地闭了嘴。 “治部少辅先寻得佳人,然后打算再向父亲推荐美人——淀夫人是这么说的。”
“嗯?”
利长愣了一愣。 “所以才有趣嘛。兄长,你认为治部少辅会向父亲椎荐什么样的女子?”
“利政,说话注意分寸。你过于轻浮了。”
“兄长差矣。听传言,淀夫人笑说治部少辅欲把她推荐给父亲,此言若属实,天下恐再无更可笑的事了。哈哈哈。”
前田大纳言利家这次终于也忍不住再次沉下脸:“说话注意点,利政!”
话音刚落,他就轻轻咳嗽起来,而阿松夫人则正端着茶走了进来。利政悄悄收敛起笑容,为父亲捶起背来。 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隔扇外,是利家的亲信不破大学。 “殿下,石田治部少辅前来探望。”
“果然来了。”
利政恶作剧般嘻嘻笑了起来。 “你太放肆了,利政!”
利家轻轻呵斥一句,正了正衣冠。以往无论来者是谁,利家都是身着正装,在厅里会见,可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身在病中,只好失礼了。你把他引到这里来吧。”
利家内心不甚痛快,但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他已不是年轻时那个笑骂由心的“枪之又左”了。 “利长、利政,你们退下吧。他恐是为幼主搬迁大坂城的事来和我商量的。”
利家喝退两个儿子,努力压制住咳嗽,等候三成。 三成进来后,恭恭敬敬地施礼问安:“刚才在城中走错了路,现在才迟迟赶来。殿下身体如何?”
“无甚大碍,无非上了年纪的缘故。”
“殿下脸色比三成预料中要好许多,这样三成就放心了。为了丰臣氏,为了天下,还请殿下多多珍重啊。”
三成毕恭毕敬道:“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吧——左府已经行动起来了。”
“左府?”
“原来殿下还不知道?他终于要露出隐藏已久的爪子了。”
三成显得相当沉着,面色森然,冷冷地道:“听说在下不在时,他遍访长曾我部盛亲、新庄直赖、岛津义久、细川幽斋藤孝等人……细川氏与贵府乃是亲戚,三成还以为殿下已有所耳闻。”
“你说的这些我毫不知情。治部,你是说,左府做了什么不当之事?”
“是啊,的确让人难以原谅……照三成看,他根本就是在无情地践踏太阁殿下的遗训和法今。”
“哦?”
“难道殿下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三成看起来很是惊讶,说道:“他的所作所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此前太阁有令,诸大名婚姻之事,必须要得到太阁允许。他却恣意践踏太阁命令,不断和伊达政宗、福岛正则、蜂须贺家政等私自通婚。”
“唔?”
“三成并非妄言,已特意派人仔细查过,事事都证据确凿。殿下,太阁葬礼尚未举行,他便如此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我们若是坐视不管,如何向天下交代?”
利家默默凝神,许久不言。这种事,家康也许真能做出来……可是转念一想,若冒冒失失就指责家康,将会造成何样后果呢?行动之前,必须要有万全之策。 现在太阁已经故去,一切政务都交与家康。如此一来,在太阁归天之后,诸大名的婚事是不是也就变成了应该先得到家康允许?想必家康定会这样反驳。 看到利家沉默不语,三成悄悄往前挪了挪。“当然,我们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僵。但若置之不理,太阁殿下的法令迟早要被他破坏殆尽,斯时殿下颜面何存?幼主形同虚设,我们自然也无法向太阁交待啊。”
说到这里,三成加重了语气:“他欲把伊达政宗之女迎为六子忠辉正室,不用说,这自然是为了牵制上杉氏。 他还把同母异父弟弟久松康元之女,以养女名义嫁给福岛正则的嗣子忠胜,又把孙婿小笠原秀政之女嫁给蜂须贺家政嫡子至镇。 除此之外,他似乎还在主动谋求和加藤清正联姻……他正在企图分裂这一众从小就追随太阁殿下的武将,无论是福岛,还是蜂须贺、加藤。殿下,左府的为人究竟如何,我想他们不可能不知,可事已至此……” “治部殿下,此事非同小可,须得慎重考虑,慎之又慎啊。”
“殿下所言极是,决不能坐视不理。”
这两人的意见根本不同,但日语一贯暧昧不清,石田三成这话就明显是拉着前田利家往坑里跳。 不过,前田利家并不糊涂,这点小把戏在他面前还真玩不转。 “可我们一旦贸然将此事提出,则对方的人便可以说太阁既已然归天,并且将一切政务委托给了左府……一旦我们驳不倒他,反倒于我们不利,恐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必须另想办法。”
利家死死盯住三成的眼睛,如“枪之又左”年轻时的枪尖一样锋利:“自幼追随太阁的那些武将故意要和家康联姻,其原因究竟是什么?我看,这更值得我们仔细思量啊。”
“殿下难道认为,他们主动接近左府,是出于对三成的反感?”
“若真是这样,你欲如何应对?”
忠厚长者前田利家最近居然也学会挖苦人了:“但说到底,我们只是猜测,或许他们是想通过接近左府,来谋求幼主安泰呢。”
“哦?”
“或许他们认为,对于丰臣氏,你比左府更危险,你的存在更让他们不敢疏忽大意。”
听了这话,三成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他猛抬起头,死死盯住利家。他万万没想到,如此辛辣的讽刺居然出自素来温厚的前田大纳言之口。 “我还听说,无论是小西行长,还是加藤、浅野,都在相互指责对方在朝鲜战场的不当之举。若这样下去,更令人意外的事恐怕会接二连三发生。故我认为,此事一定要慎重处理才是。”
利家刚说到这里,三成的肩膀忽然猛烈颤动起来,他竟然哭了。 “难道……大纳言也认为三成……是那样的人?”
利家闭了口。以他看人的经验,三成这一哭似乎不是作伪,但事已至此,也找不出安慰三成的话,只能等待对方自行平静下来。 “这太令三成意外了。丰臣氏第一,幼主为重,这始终是三成的想法,除此之外,决无任何私心杂念,可没想到结果竟会这样……” 三成看起来满肚子委屈,利家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但为何太阁帐前的那些老将都如此反感?利家觉得有必要借此让他反思一下。 武将们喜欢刚直、单纯、干脆之人。如果单刀直人,敞开心扉与他们交流,他们自然会和你接近。可三成的做法历来相反,他对豪放不羁的作风总有些抵触。这在武将们眼中,三成就完全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之徒,平时仰仗权势,一直阻止武将们接近太阁…… 利家心里非常清楚:双方在互相忌妒。他们之间的争斗,导致关白秀次的惨剧,如今又让小西和加藤争得不可开交。本来,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领地相邻,最是容易产生摩擦。小西行长支持淀夫人,加藤清正则拥戴北政所,加上世间的种种偏见和臆测,他们之间就更不睦了。 待三成的情绪逐渐平息一些,利家方才缓缓道:“治部殿下,我想天下无人怀疑你的诚意。你一心只想着太阁对你的恩惠,只为幼主的前途和未来着想,可是……武将们对你还是十分反感。你想一想,原因会不会在别处?”
“三成实有许多失当之处。”
“你知道就最好不过了。你当然也在为丰臣氏担心,可你也要相信,众武将们对幼主的忠诚之心也并不逊于你,他们忠于太阁,自然也忠于幼主。所以你要想想,自己平时的做法是否有些过分?比如,是否太独断专行了。”
“殿下实令我深感意外。”
三成肩膀又猛烈颤抖起来,一副强忍着情绪的模样道:“三成今日是来向大纳吉控诉左府的不检点,是来诚挚听取大纳言的意见。为了丰臣氏,三成对任何有损丰臣氏前途之举,都不会坐视不管。可殿下却一味斥责三成……看来,三成确是行事不端啊。”
这话显然有说气话的意味,前田利家微微摇头:“治部殿下,看来,你对我刚才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大纳言误会了。”
“我闲言少叙,直接说我的意见。不知你想过没有,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人,除了伊达之外,其他可都是你从小就相知的玩伴,甚至好友啊。”
“因此三成才既着急又委屈。”
“你先莫要急。你为何就不能平心静气,询问你那些昔日好友的看法?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你的过失而没有指出,那么作为朋友,便是不够义气。我利家不喜欢你的原因,或许亦在于此。”
利家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十分平和,可语气却比秋霜还要冷酷。 三成目龇欲裂,使劲瞪着利家。他原本打算先激怒利家,再一起谴责家康的不是,借机让利家出面调解他与加藤之间愈来愈紧张的关系。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利家竟然会如此直率、如此严厉地批驳自己。 利家不属于任何一派,他总是保持中立,这一点三成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一定要说利家属于哪一派,那他就是“太阁派”。 因此,若自己依旧坚持把家康作为敌人,则有能力巩固和团结丰臣氏的只有一人,便是眼前的前田利家。然而利家今日的这一番话,无异把三成打入了绝望的深渊。 “你明白了?”
利家又道:“现在还不到由我来责问左府是否检点的时候。当前你要做的,是先确认传闻是否属实。你要以礼相待、诚心诚意地问他们,确定之后再想对策,这才是为人处事之正途。你若真心为丰臣氏着想,就该尽心尽力、有条不紊地行事。”
一番话,说得三成嘴唇直打哆嗦,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确实犯了错,照他的打算,必先把利家鼓动起来,再悄悄责问伊达、谴责福岛、申斥蜂须贺……若把这样的真实想法都抖出来,前田大纳言的脸色恐怕会比现在更难看,也会更为严厉地斥责他。 可是,三成绝不能如此轻易就认输。撤兵引起众将反目,小西、加藤互相指责,各方都想趁机一决高下。此前他一直坚信忠于太阁、忠于自己的岛津氏,最近也似乎摇摆不定起来了…… 究竟是装作服从利家的样子回去呢,还是索性以大道说服利家?如采取前一种做法,利家必会让他先把伊达搁置一边,将福岛、蜂须贺、加藤等人秘密召来,摸透情况再说。然而众将必会向三成大发怨气,事态反而会进一步恶化。 三成被利家一番义正词严赶得无路可走,终于作出了决断。 “殿下所言句句在理。可是……不知三成是否未把话说清楚,总认为殿下的判断有失偏颇。”
一旦作出决断,石田三成便成了一个令人惊叹的雄辩之士。 “哦?”
“巴结左府的那些人想说什么,三成十分清楚。”
三成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回击道:“三成决不认为,那些自幼追随太阁的武将们的忠心会逊于我。今日三成只是想告诉殿下,左府出手太狡猾、太刁钻了。”
一旦开口,三成就不再犹豫。此时是双方自信与辩才的比拼,究竟会是三成以自信取胜,还是利家以成熟老练占得上风? “伊达政宗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我早已请堺港的今井宗薰去传过话,只是结果如何,目前就尚不清楚了。”
“你已去责问过了?”
“当然是暗中行事,没有打探清楚就……三成是怕这话传到大纳言耳内,又会责备我考虑不周。不过殿下有一点猜测似乎很对,福岛正则就说了,婚姻之事不是左府提出的,而是他们为了幼主秀赖,主动提出来的。”
“呵,那蜂须贺怎么说?”
“蜂须贺说,至镇年轻,唯左府之命是从,他也无力反对,只好答应云云。三成愈是责问,他们的辩解愈是众说纷纭,最后听得人完全不得要领。 当然,这都是左府在背后教唆。但若我们对此放任不管,丰臣氏的法令就会变成废纸一张。故三成以为,这是老谋深算的左府早就下出的一手棋,想为他的将来铺路。如今耿直的诸将已经中了他的奸计。现在再问,恐怕为时已晚。”
利家摇头叹道:“你连这一步都走过了?”
“三成难道眼睁睁看他们把生米煮成熟饭?大纳言,三成求您了,三成也自觉此事做得十分不妥。可是,一旦纵容左府恣意妄行,后果实在难以预料。大纳言,求您无论如何要帮三成一把啊!殿下若担心三成与武将们的关系,日后……” 三成激动地说着,恭恭敬敬伏在地上:“三成的意思,并不是要大纳言立刻去责问左府。此事诸奉行与大老也都知道,所以才请大纳言出个主意。否则,天下大名就会全被左府操纵,随时都可能发生无法收拾的内乱。 大纳言殿下,三成觉得,只有大纳言才是从心底里拥护幼主的自己人,所以,尽管明知违背殿下意愿,可还是固执地请求殿下……” 利家满脸苦涩沉默着,三成的雄辩让他无言以对。 “阿松,汤药……”闭着眼沉思了半天,利家求救似的咳嗽着,传喊起夫人。若硬把三成打发走,还不知这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年轻时的利家也曾是个谁都不肯相让的顽固之徒。可面对如此执著的三成,他却一筹莫展。 利家端着汤药,还在思忖。眼下绝不允许任何乱事发生。正如阿松夫人之前打的比方,如今的局面就好像刀尖上顶着一枚鸡蛋,只要一旦决策稍有失误,闹出个风吹草动,丰臣氏的基业就会动摇,甚至自行崩溃。 幼主秀赖懵懂年幼,北政所也好、淀夫人也罢,她们再怎么刚强,毕竟都是些女流之辈,现在丰臣家中能顶事的,还真就只有他前田大纳言这个病恹恹的老头子了。 “哦,你已打探到这一步了?”
利家手里端着汤药,叹了口气:“那我自是不能不管。”
三成脸上浮现出喜色:“大纳言答应三成了?”
“我是为了丰臣氏,为了幼主。”
利家飞快地看了夫人一眼,继续道:“但在幼主搬到大坂之前,绝不可把事情弄糟。”
“那如何是好?”
“必须好生思量。万一由此在伏见引起骚乱,幼主怎么办?所以,必须在正月里早早把幼主移往大坂,然后再处理此事。”
“殿下明鉴……”三成立刻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当然,搬迁时要不露声色地请左府随行,待我们守好了大坂,再与之谈判。”
说完,利家轻轻闭上眼。 三成欲言又止。利家并未答应立刻前去责问家康,足见他现在十分不满。可三成也知道不能再惹恼利家了,毕竟利家的话合情合理,而且异常稳重,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举措。 三成能够猜到利家打算怎么做:首先让秀赖公子搬进大坂城,然后利家定会下令利长调集相当兵力驻进大坂,就近保护秀赖,否则如果没有实力做基础,家康根本不屑一顾。 “那么在此之前……”三成刚一开口,谁料利家又咳了一声,道:“此事不可泄露。一旦左府起疑,不愿去大坂,那就大事不妙了。因此对于此事,你一定要全力以赴,万万不能失误半分。”
“三成明白。”
“那么,就恕我失礼了……侍医马上要来问诊。”
其实,此时的利家连起身都已相当痛苦。下午愈发寒气逼人,北风刺骨,仿佛要下雪了。 “殿下在病中,三成叨扰您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三成的脸色看起来倒是很真诚。 “为了幼主,还请治部多多忍让。”
“三成明白。也请殿下珍重贵体。”
三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一旁的阿松夫人心领神会,立刻让在外间伺候的不破大学代劳送客。 等三成一走,她则转到利家身后,叹气道:“您不觉得辛苦吗?”
利家无语,他在想往大坂调兵一事。他心里生了一个硬结,这个硬结与疼痛一起,让他呼吸困难…… “调兵的事不好办啊。”
利家强忍着不适,说道:“若是调多了,肯定会刺激左府,而左府既然受太阁遗命代行政务,他就有权调兵去来京都与伏见,到时候就变成了我与左府比着在近畿屯驻大军。 可是,调少了又没用。左府不仅有权在京都驻军,以保证政务处理顺利,而且大和大纳言当年在纪伊、大和两国的将近七十万石领地,现在实际上大半都被左府代掌。 偏偏三成又控制着临近的和泉一国,左府若以三成对他充满恶意为由从江户调兵来镇守纪伊、大和,我再调兵到离他们两个不远的大坂,他会不会认为我也在针对他? 可是阿松你看,大坂在西,京都在东,纪伊、大和在南,三地相距仅仅百里。若是我调来大坂的兵力太少,万一……我说万一,左府要是真用武力说话,那大坂就要被东、南两面夹击。 然而,左府手中有纪伊、大和近七十万石,可以就近足食足饷,我却要从五百里外的加贺调运钱粮。要我说这仗不必开打,丰臣、前田就先输了一半……难办啊。三成看似精明,却似乎根本没有从这方面去想清楚,哪来的胜算?”
阿松夫人也叹了口气,但似乎还嫌利家不够烦恼,又补充道:“殿下是不是还忘了一股力量没有算进来?”
利家愣了一愣,诧异道:“是么?”
“堺港——当初太阁殿下要同关东和九州争一口气,派大和大纳言与北洋海贸同盟商议,在堺港建设一座日本最雄伟的‘水晶楼’。结果谈下来的条件是,北洋海贸同盟在那里可以驻军,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在堺港派驻了多少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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