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听了孟冲的转述,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留下一句话作为评价:“太子这一年来的观政,看来还是很有意义的嘛。”
的确很有意义,因为朱翊钧对高务实的赏赐完全遵循了之前隆庆的风格: 首先是只升学官或者东宫官,并且一律在开头加一个“假”字,类似于“临时”之意,这样可以避免争议。 此外,他也没有忘记,赏赐的另一层意思是“许你人前显贵”,所以又赐大红纻丝飞鱼服一袭。前次高务实获赏大红纻丝斗牛服,但他马上就回原籍考试去了,没来得及在京师“人前显贵”一把,这次倒好,直接从斗牛再升一级,到了飞鱼服。 所谓“飞鱼”其实是尾巴像鱼尾的四爪龙,“斗牛”是直角的四爪龙,“麒麟”是牛蹄龙形的动物(另外提一句,麒麟服有两种,明朝公侯伯爵和驸马身穿的红色常服,胸前和背后有麒麟补子,但其中的麒麟是寻常的兽类形象,而与龙形的“麒麟服”不同)。有四爪而不做其他变形的龙,则被称为“蟒”。 绣有这四种图案的袍服称为蟒衣、飞鱼服、斗牛服和麒麟服。它们不在品官的官服制度之内,而是属于赐服,等级极高,一般只有皇帝赏赐或奏请批准之后才能穿着。 赐服通常采用云缎、闪缎、云绢、纱、罗等高级衣料,通常以大红为底色,但也有青、蓝、紫、沉香等颜色,用以区分高低——红为朱,是以在明代,大红的档次最高。这些赐服采用织金、妆花等复杂工艺,胸前为龙头和龙爪,龙身绕过肩膀,龙尾甩到身后。大体来说,蟒衣是等级最高的赐服,之后依次是飞鱼服、斗牛服和麒麟服。 要注意的是,大红纻丝飞鱼服不同于一般锦衣卫的飞鱼服,最起码颜色就不同——大红色的飞鱼服,即便是在锦衣卫,也只有正三品以上堂官可以穿戴。 然而问题是,锦衣卫的正式官阶品级中,正三品就是指挥使了。在指挥使上面,按例还有都督和都督同知,但是多数情况下,都督和都督同知都是虚衔,只有像嘉靖朝的陆炳、现在的朱希孝这一类本身就是皇帝亲信的都督,才能真正掌握锦衣卫,否则的话,锦衣卫的实际一把手其实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非要强行打个比方的话,这就好比后世某教育集团下有个学校,这个学校可以类比为锦衣卫。集团董事长很可能兼任该校校长,可以类比为锦衣卫都督,但他不会去直接管理这个学校,真正管理学校的是该校的常务副校长,也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而嘉靖、隆庆年间,虽然赐服渐多,但也只有六部大臣及出镇视师的大帅才有被赏赐大红纻丝飞鱼服的,除此之外,即便是皇帝非常赞赏的日讲官(学官),最多也就赐个大红纻丝斗牛服。 所以,朱翊钧的这两个赏赐,从名头上来说,升官更实际,因为他原本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假),而现在是正五品的詹事府左谕德(假),这是明确的提级。但问题在于,翰林学官或者东宫官虽然都是清贵官,可是前头加了这个“假”字,意义就不那么大了,也就是好听一点,从高侍读升格到了高谕德。 但这件衣服却不同,如果没有赐服,高务实此前进宫伴读,穿的只是青色常服,打白鹇补子(也就是按从五品算)。就这还是皇帝破格准许的,否则他由于实际上不算品衔,别说青袍了,绿袍都混不上,只能穿便装,那就太丢份了。 但现在就不同了,直接一跃而穿大红纻丝飞鱼服,便是在飞鱼服泛滥的皇宫之中(因为内宦大多都赐飞鱼纹),也因为这个“大红”二字,显得足够尊贵。 隆庆之所以高兴,就是因为朱翊钧的这个封赏足够聪明: 官可以慢慢升,因为高务实年纪还小,哪怕是“假”官,也要慢慢来,要注意影响。 赐服却要显示出皇家的厚爱,要让高务实伯侄二人都感受到皇帝父子对他们的信重,而且赐服属于皇帝不可动摇的权威,哪怕文官们再不满意,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这是单纯的“恩”,而“恩出于上”,不容臣下置喙。 次日,高务实抵京。 虽然当时已经到了中午,但他还是按照之前的一惯风格,连家都不回,而直接去皇宫销假。郭朴那边不用担心,他已经提前向郭朴告了罪,郭朴不仅不怪罪,反而很是满意他的这种态度。 而高拱当然知道郭朴是与高务实同行而来的,早已安排了人去迎接。高务实既然先不回家,那就先接郭朴到府一叙,也是一样。 听说高务实家都没回,先进宫来销假,“小蜜蜂”隆庆帝也难得的从后宫繁忙的工作中抽出身来,亲自摆驾钟粹宫,与太子一同接见高务实。 其实这是隆庆和朱翊钧父子俩昨天就约定好了的,当然实际上是隆庆的决定,朱翊钧只是表示同意——在接见中,由朱翊钧提出这次高务实在俺答封贡一事中的功绩,并以太子身份向皇帝为高务实请赏。 然后皇帝便乐呵呵地表示“的确该赏”,但又略作为难的说,内阁认为小高爱卿毕竟年纪尚幼,未曾上过金榜,不好多加赏赐,如之奈何? 高务实一听,果然立刻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说自己只是尽了一点人臣本分,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功劳。即便皇上、太子错爱,认为为臣多少有些微末之功,为臣也觉得不足以加赏,请皇上、太子收回成命。 他这么一说完,朱翊钧就不干了,例数高务实自从出任太子伴读以来的各种功劳,前前后后居然数出八条之多,十分固执地非要皇帝赏赐。 隆庆便“拗不过太子”,沉吟了片刻,问太子对此有何主张。 太子自然立刻把昨天父子二人定好的赏赐提了出来,隆庆“万分纠结”地思索了半晌,才苦笑着道:“朕实不忍拂了太子爱护近臣之美意,此事……便准了吧。”
高务实再三推辞不得,只好三呼万岁谢恩,又三呼千岁谢恩,规规矩矩地模样,让皇帝父子二人笑意盈盈。 高务实自己心中也颇为高兴,唯一不高兴的,只怕便只有身为太子大伴的冯保了,可即便是他,此刻也是满脸笑容,丝毫看不出半点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