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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去而复返(1 / 1)

一场风暴席卷过后,整个不荒山地界都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就连风都没有了那么炙热,这片荒山碎地迎来难得的清澈。从红崖回来之后,不荒山一连多日都在忙碌中。不荒山上,尤葫芦的杂物小屋里被临时拓宽了,一并连接着后头的马厩,这里则是尤葫芦研究械人构造的地方,只要他有需要,整个不荒山可以为他所用。葫芦对机关武器多有造诣,但是对这种钢铁制成的“人”,则还是需要一些时间,而这当中祈祷最重要的作用,则是寇占星带来的天官上下册。不得不说,寇天官真能人也!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竟然将械人的构造极其原理,全部详细地记载在天官上册中。而下册,则更多的是地图一样的指引,这于尤葫芦没多大用处,他就说了,只要天官上册和寇占星!于是,玄机则又命人将后面的马厩开辟了个小牢房,连接着葫芦的房子那堵墙开了个小门,以便葫芦随时需要。自制的玻璃镜片挂在耳边多日,葫芦都不曾摘下来。房屋里面,就像是复刻了一个缩小版的红崖钢炉,炉火和风箱鼓噪出来风,能将钢铁烧得通红,锻成浆状。旁边,放置了许多从红崖那边搬过来的钢材物料,大小不一……设置在旁边,都铺开了一张偌大、可转动的实验台,所用物质,无论是械人义体零件还是仿生硅胶用材,无论是有的还是没有的,玄机都让下面的人,想办法从红崖里,能弄回来多少是多少。只是红崖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有些东西,还得靠葫芦自己提炼。窗外有红霞照进,但屋内仍旧烛火微光,从一盏增加到无数盏,贴满墙壁,就为了镊子在将零件收入耳膜里那一刻的准确无误。葫芦的手糙而稳,葫芦瓜一样的脑门上有细密的汗珠落下,似乎拿不准,葫芦反复拿起天官上册看了又看,最后深吸一口气,将镊子上的零件放入。侧坐在旁,玄机安静得出奇,少了那般尖锐和锋芒,她此刻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模样。脸上的伤痕已经自主愈合了,但是一战下来,身体里的零件烧毁的烧毁,零落的零落,身体各个机能已经损耗严重。而此刻,被她自己用杀戮者指刀割开的耳膜,尤葫芦正在替她修复。玄机从颈部连接到耳朵后面的仿生皮被切开,露出巴掌大的一块金属金属骨骼面。骨骼里面损坏的零件和耳膜,葫芦用了好几天才用钢材重新将那些零件复刻锻造出来。这些东西,都是葫芦过往三十多年光景都不曾接触到的东西,简直令他又惊又喜,大呼祖师爷在天有灵,终于给了他个机会将手艺发扬光大。张开的仿生皮下,零件重新替换,重新拧落……灯影下,饶是葫芦对自己的手艺有着自信,但此刻安装的时候,仍旧是带着紧张与不确定。兀自外头,夕阳正茂朝着西落。一场风暴过后,就连吹来的风都没往日那般炙炎了。夕阳散开的橙黄光辉倾洒在前面大王旗下蹲着的两个人。白花花和曹猛!两人蹲着在旗墩下面,目光一直看向尤葫芦那间房屋里去,房屋的窗影上时不时地映出葫芦那莴瓜似的身形,一会拿锤子,一会拿榔头敲打的身影。每敲打一下,白花花便紧咬着牙,跟着“呲”地倒吸一口凉气。“呲”得多了,曹猛一把拍在她脑门上,“别呲了,呲得老子都牙疼了。”

白花花捂着后脑,“二哥,你说葫芦那手艺,能行吗?”

闻言,曹猛原本浑然的表情也忽然紧肃了起来,晃着头认真说:“不好说,你看到那个鬼畜小女孩了没,都被修成什么样了,这会扔马厩里动弹不得呢!”

白花花听着,觉得二哥刺眼甚有道理,不禁对他们机姐又多了几分担忧。马厩里,小小四肢凌乱,左边腿圈着右边腿,手又一边大一边小地搭在胸前,她这样一动不动的样子,让她觉得还不如继续被钉在悬崖上被风吹更好点呢!唉!王旗下两人齐齐地叹了口气,用手拄着下巴继续盯着。崔探花从山下民舍走来,手里抱着清点安置账册,走到王旗边上的时候不知道两人在那里做什么,于是也跟着蹲在他们身边。看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探花不禁生气,“红崖的械人需要安置,寨里的兄需要安抚,我已经忙得脚不贴地,你们俩居然在这里这里……乘凉!”

白花花和曹猛看了探花一眼,纷纷递上个白眼。“军师能者多劳,回头让机姐记你一功!”

白花花拍了拍探花的肩膀,敷衍地道。崔探花抿了下唇,一时语噎,“葫芦在修大当家,你们两人在此地无用。”

“谁说无用?”

曹猛一时较真了,猛地就抽出腰间的刀,咔咔在地上砍了两下,“我们乃是大当家左右手,谁敢对大当家不利,先从我刀上过。”

白花花闻言,差点要将头点落,“不错,左右手。”

探花还想说什么,但是回应他的则是两把刀同时落在地上,锋芒将书生将要说出的话吓退回去。“欺我书生,哼……”探花终究不忿,左右观望,找了个茬瞎指一通,“那他呢?”

“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两人朝着崔探花指去的方向看去,皆都一愣,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见空地前方,跃过前面半山腰处,有一块居高临下的巨石,前大当家的命人在上面打磨光滑,成了一处便于隐藏,也便于观望上下的地方。而此刻,那里侧坐着的霍青鱼,修长的腿一只半蜷,一直则随着巨石的弧度落下,一手紧捏成拳放在膝盖上,一手则拥着雄狮而眠。风吹过男子冠玉般的面颊,散落的碎发撩过他眉目,浓眉如剑,平日里那双带着不羁与张狂的眸子此刻却紧闭着,迎着夕阳如碎金散落,更加衬映得他的侧脸峰林俊俏,轮廓有致。如此寂静,他不出声,旁人又不仔细看,的确很少人会发现他斜倚在的那里。看到霍青鱼,白花花倒想起一事,“从红崖回来之后,我总觉得机姐和这小白脸之间,不对劲。”

“何以见得?”

探花问。白花花分析起来,“直觉,我总是觉得他看大当家眼光,带着,带着……”她也说不上来,仅凭她身为女子那点直觉,瞎攥了个词,“带着猥琐!”

“妈的!”

曹猛当下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抡起长刀搭在肩上,破骂了一声,“把老子 想的事都干了。”

忽然对上白花花和崔探花的目光,曹猛一时嘴拙,“咱机姐是什么人物,就凭他也想当压寨相公?好歹也得一表人才吧?”

一边说着,曹猛一边扒开衣襟,亮出自己的肱二头肌。“言之有理!”

探花也应和声出,“能配得上咱们大当家的,绝不可能是一般人物。怎么着都得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再不济也得中个榜眼探花什么的,如此太过儿戏,儿戏!”

花花和曹猛再次给了书生一白眼。花花拉住了两人,看向霍青鱼方向去,“此人不怀好意,看这模样,看这身段,会不会是官府围剿不下,设的美男计?”

被白花花如此一说,崔探花倒是思忖了起来,“如此说来,此子的确形迹可疑,从前我们山上从不和他们往来,怎的咱们刚换了大当家,霍家村立刻就送上门来,还是个俊俏后生?”

三人都觉得花花怀疑得有理。于是军师开始绸缪,拉着二人耳语了一番,让花花曹猛两人分头散开,军师依旧立于旗杆下。昂首挺胸上前两步,高举食指过顶。“此处,向此处看来……”霍青鱼拥刀小憩中听到崔探花的声音,张眼向下望去,只见那书生竖立一指,拼命地朝着自己做着手势。只是,看向他手势也不知道他所指,霍青鱼心下疑惑,起身来正要开口问时,一左一右两条绳索凌空套住他手腕,用力一扯,霍青鱼呈大字型整个人被拽下去。霍青鱼一路被强行从山石上扯下来,下整个身体坠在山壁上,一手死死地抓住石缝,他左右看了一眼,花花和曹猛左右牵扯着自己。来者不善哪!“探花,射他!”

曹猛猛吼。霍青鱼闻道,这可了不得,挂在山壁就像个活靶子。还没等他反应,一支羽箭破风而来,正好插在霍青鱼侧边的石缝中。回首看去,崔探花那一手蹩脚的箭术大遭鄙视。“百无一用。”

白花花一句嗤骂才出,却给了霍青鱼回圜的余地。他一手搭在山壁上,一手握着的长刀抡过头顶,雄狮的刀锋切刃如割纸,何况区区两根绳索。经历红崖一战,冼雄狮亲赠长刀,又有狮子临终前挥刀踪影,招式如用篆刀刻在霍青鱼心头。飞来身影落地间,但见长刀银光的弧度交叉出两道刀光,将左右掣肘的两人分别拍翻在地。白花花和曹猛落地,正当他们惊于霍青鱼怎地身手进步如此神速的时候,霍青鱼横刀指直去,刀锋所指,正是那前朝探花。“你且说说,叫我看什么?”

崔探花手中的弓还拿不稳呢,此刻直面刀锋,吓得他手一松,长弓掉在地上,探花则高举双臂,“看,看小生可玉树临风,倜傥……风流?”

呸!不要脸!白花花和曹猛皆暗自唾了一口。“门外何事吵嚷?”

屋里传来玄机的声音,紧接着,看到窗影上葫芦让了一道,玄机束起墨发走出来的身影。倩影将出,霍青鱼怕露了狂,赶紧将长刀一收,抿唇而笑看走出来的玄机。玄机出了屋子,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愣了一愣。花花和曹猛被打翻在地,崔探花则高举双臂,连书册也落了一地,地上山壁上甚至还有过交手的痕迹……一看,立见高低。白花花看到玄机出来,率先起身到玄机身后寻求庇护,“机姐,此人太过分了,居然打到咱地盘上来。”

玄机看了下霍青鱼,“你教训他们?”

“我……”霍青鱼还没说话,玄机则是点了点头,“是该教训教训,都趁我不便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想必缺打了。”

“机姐!”

花花和曹猛的哀怨同时发出。崔探花也叫苦不迭,“小生都说了,君子当智谋,刀枪勿用。”

玄机扫了三人一眼,慢悠悠地将目光转到霍青鱼身上,还没开口,山下却一阵鼓噪声动。须臾,有手下从山下疾驰而来。“大当家的,霍家村当家的带人打过来了。”

“我娘?”

霍青鱼眉头一皱,心道了声麻烦,“她应该是来找我的。”

从红崖一战后,村民们需要安置,不荒山上的弟兄们和那些械人也需要安置,现在几天过去了,霍青鱼不放心玄机,一直留在这山上没回过家,母亲怕是担心他被土匪扣留了。霍翎宝刀未老,一翎短刀飒爽英姿,带着村民们杀将上门,在闸门前两将碰撞起来的时候,玄机也带着人前来。“住手。”

大当家久违的声音从山门前传来,混乱的场面登时停了下来。不荒山山势踞高,寨门在下,蜿蜒一条大道往山上走,此刻玄机带着人居高临下而站,和寨门前的霍翎遥相呼应。霍翎短刀在手,目视前方,“红崖之战已过多日,速将青鱼交还出来。”

霍翎此人风火并肩,旁人只知她是霍家村当家的,谁又知道她的另一层身份呢!红崖的时候让玄机震惊,此刻再看霍翎,尤然看不穿她。玄机朝后看了一眼,只见霍青鱼提刀上前,兀自站在玄机的身边,对母亲道:“娘,我在这边无恙……”霍青鱼张眼看去的时候,被宅门前村民们提着武器与农具的场景吓到了,“你们不用这么大动干戈的!”

他话没说完,霍翎打断了他,“并非怕他们对你如何,青鱼,我们和她,不同路!”

霍翎说着的时候,将目光放到他身边的玄机身上。这话没挑明,人与械在霍翎看来是有一道无形界限的,她并不想霍青鱼泥足深陷。两人相隔甚远,可霍翎这冷意玄机是知道的,她低头悠悠地笑,“霍大当家说得是。”

说着,斜觑霍青鱼,“霍青鱼,你娘来接你了,还不回去?”

霍青鱼看着玄机侧首垂笑的模样,实在摸不准她此刻的喜怒,“你现在怎么样,葫芦将你的损伤修复得如何?”

连续几日,霍青鱼守在这里也是放心不下玄机。她亲手插毁自己的时候多么的骇人,别人没看到,霍青鱼是亲眼所见的,自毁燃烧的程序起来时,霍青鱼也无计可施。玄机将头左右一动,手抚上自己修复好了的耳后,道:“葫芦手艺不错。”

说着,她噙笑看着霍青鱼,“我这里可是土匪窝,你难不成还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你愿意,你娘都未必愿意吧!”

看着霍翎气势汹汹的模样,她对玄机不善霍青鱼也看出几分了。可是,换做之前,霍青鱼倒也是两袖清风,可历经此际,浅尝情味,霍青鱼总想等她将伤情修复好再说,却没想到就这么轻飘飘地就打发他走。总有那么一丝踯躅于脚。深吸了一口气,霍青鱼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对玄机道:“你等我,我向我娘交代清楚再回来找你。”

闻言,玄机眼神倒是沉着了几分,她启齿叫唤:“青鱼!”

可话到嘴边,玄机又吞了回去,她看向霍翎,两人在红崖最后那一次会面,让玄机觉得霍青鱼此行未必顺利,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玄机干脆说:“你走吧!”

这话,说得沉沉的,听得霍青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霍青鱼朝她一点头,而后提刀往山下走去。玄机看着他走去的背影,极目瞭望,她看到了等待霍青鱼回去的村民们,看到了寨门隔开一道界限,这一刻似乎让她有种自己和霍青鱼是两个世界的错觉。她似乎,开始打从心底,将自己当成械了。开始将自己和人隔开来了吗?一瞬间的恍惚,她有些不忍看将他的背影,抬头望天时,只见顶上苍穹,白云苍狗,万物渺渺,人与械……只不过是匍匐在苍天脚下的蝼蚁。却在此时,霍青鱼走到母亲身前的时候,从寨子里一道惊天大叫声起,“救命啊,把我也带走吧!”

是寇占星!寇占星双手被绑在身后,因为被丢在马厩里,身上衣衫皱褶一片,头上也插了几根干草,一身狼藉凌乱。寇占星在马厩里听到外面的动静,费了好大力气才一路冲将出来。玄机是邪,霍翎是人,寇占星总想着她们此行人多,带走一个霍青鱼是带,带他也是带,于是拼死冲出。“女侠,救救我吧!把我也带走。”

寇占星朝着山寨不断狂奔,顺着霍青鱼的背影跑去,不断嚎叫。“这家伙怎么逃出来了?”

白花花惊讶。只是,在越过玄机他们身侧的时候,却被曹猛抓了起来,朝着天空就是一踢,当寇占星落地的时候,长刀也架在他的脖子上。“小子,想走,先问问老子手上的刀。”

曹猛用力一压,刀面压得寇占星一边脸颊都变形了。寇占星跑不了,又打不过,唯独剩下嗓子,他朝着寨门前的人大声喊:“天子诛邪,他们都不是人的,这群土匪手段残忍,杀人不见血,他们要把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救我呀!”

“闭嘴!”

曹猛怒吼一声,又给了他一脚。霍翎闻言,原本要走的队伍又停了下来,掉头回来,“你是霍家村的?”

寇占星见霍翎肯回头,听她这话似乎有所触动,旋即如遇救星,“霍家村?霍,霍家,我我……我寇占星,家父家父寇天官,寇天官啊!”

曹猛嫌他烦躁,干脆将脚踩在他嘴上,“天官又如何,天帝也救不了你。”

然而,霍翎却在听到寇占星的话的时候,脸色一变,不禁往前走了一步。霍青鱼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如此,他知道玄机扣留寇占星是为了审问,未必会对他做什么,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娘,其实玄机将她……”霍青鱼正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霍翎却自顾言语,打断了霍青鱼。“二十年前,寇霍两家同守龙脉。寇天官,几十年来唯一走出不荒山地界的人!”

众所周知,龙脉诅咒,不荒山地界上所生活的人,祖祖辈辈,皆都受诅咒所困,出界碑者死!霍翎的眼里尽是难以置信,兀自呢哝,“二十年前,寇天官已经出界碑了,二十年后,他的儿子为何又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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