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贞在语文课拿课本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机有来电，是一个未知号码，却不是什么被标记的诈骗电话之类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老师打报告说要去厕所，拿着手机跑到厕所隔间接通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听筒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声，带着些许方言的口音，听起来大概是个中年男人。
叶贞的心里立马就有了揣测，而这个揣测也被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给证实了:"是叶贞对吧？你爸妈离婚没啊？"
——母亲的"奸夫"。
叶贞不是很想用这种词汇去形容电话里她素未谋面的男人，但从世俗角度来说，他的确是。
可她并不愿意用与"奸夫"搭配的"淫妇"来形容自己的母亲，太过于恶劣无礼，就跟她那说母亲是"婊子"的父亲一样对母亲丝毫不尊重。
所以她沉默半晌，最后只问:"有什么事情吗？叔叔，我在上课。"
那个男人的声音立马染上了歉意，有种笨拙的质朴:"啊？你在上课啊，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我给你打电话，打扰你了。那，那你有空的时候去问问你妈妈什么时候离婚好不好？"
他似乎是觉得她的容忍度很高。
叶贞平静地说道:"我妈妈离不离婚是她的自由。"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确实是母亲的自由，她今天还没问昨天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会离婚的母亲到底有没有去民政局，或许是因为她心底里觉得母亲不一定会离婚……不然为什么不早早离婚呢？
还是说，父亲趁着母亲午休要掐死母亲，才终于让母亲意识到自己是该离婚的吗？
叶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跟母亲是同一个战线的，她不能这样恶意揣测母亲，这样对母亲无疑是一种伤害，她不可以成为像自己的父亲那样的人。
叶贞把手机放在校服的兜里，然后出去洗了个手，再回到了教室。
当然，她也没忘记给母亲发了个信息，问母亲是否已在办理离婚手续。
语文课下课的时候，叶贞收到了母亲的回复。仿佛是生怕自己的女儿不相信，母亲还拍了离婚协议的内容给叶贞，并说明了情况:"他在跟我吵财产的事情，离婚证还没有领。"
叶贞问:"需要我来民政局吗妈妈？"
母亲很快回道:"贞贞你还在上课，安心上课吧，妈妈可以的。"
叶贞给她回了个"好的"，就关掉了手机，趴在桌上，肩膀却并没有放松下来。
那个男人来电的事情，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跟母亲提起。
如果母亲知道那个男人给她打了电话，母亲会怎么想呢？
叶贞难以想象，所以干脆选择不说了。
她觉得很累很累，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没有。
夏秋彤转过来，看见叶贞趴在桌上，几乎快要从嘴里跳出的她的名字又被咽了回去。夏秋彤本想跟叶贞说一件事情，可如今看着叶贞这样，她微微皱着眉头，心脏收紧。
夏秋彤望向了瞿云光，瞿云光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靠着墙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她。
其实他平时确实不是一个与人亲近的人，只是对于叶贞，他会表现出他温和的那一面。谁不是呢？怕她对自己有防备、疏远自己，所以率先表现得无公害无攻击性，希望这个外表热情内心敏感的女孩儿能靠近自己。
夏秋彤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她知道瞿云光看得懂口型:"她最近是不是很累？"
瞿云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有些讶异夏秋彤并不清楚叶贞的近况。
"最近我都没怎么找她，她找我，我都说我忙着学习，她也就不打扰我了。"夏秋彤说得很慢，又怕瞿云光看不明白，又怕叶贞听见，她垂下眼，温柔地注视着叶贞，"其实我不应该这么做的，但是我知道她喜欢的是你。"
她抬起眼，目光真诚，仿佛要将自己的一颗赤子之心完整地展露，好让这个人能信任自己，"最近你一直陪着她，对不对？你会好好照顾她的，对不对？"
瞿云光坐直了。
他沉默地与夏秋彤对视，重重地点了点头。
夏秋彤又笑了一下，转了回去。
下节课是数学课，也就是班主任的课，他一进教室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不同寻常。平时都是瞿云光趴着睡觉，今天却是叶贞。
班主任犹豫了一秒钟，终究还是没有叫醒她。
叶贞一直睡到快吃晚饭的时间点，要不是胳膊压得麻了实在没知觉了，她应该还能继续睡。
刚醒过来的她眼睛还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戳了戳身边的瞿云光，声音轻轻软软，带着困意:"几……几点了？"
瞿云光看了眼时间:"你睡了两节课了，再不醒来晚饭可以不用吃了。"
叶贞立马睁开了眼睛:"卧槽！"
班里的同学都在写作业，被她突然爆出来的一句脏话给惊到，纷纷望了过来。叶贞连忙捂嘴，深表歉意地冲大家双手合十拜了拜。
瞿云光笑了笑:"其实可以继续睡，到饭点我会叫你。"
叶贞连忙翻开自己的课本，头也不抬:"谢谢您，其实有时候也不用这么善良的，可以早点叫醒我的。"她又想起什么，连忙紧张兮兮地抓着瞿云光的袖角，"数学课，班主任没说我什么吧？"
"没呢，你放心。"瞿云光把他难得写了点东西的本子递给叶贞，"就是讲了点题型，我都给你记下来了。"
叶贞顿时:"大恩人！来世再给你做牛做马！"说完就埋头抄笔记去了。
瞿云光笑了，不再打扰她学习。
三十号放假，叶贞刚到家里，发现母亲在翻箱倒柜。她有些好奇:"怎么了？妈妈你在找什么?"
母亲看起来很是急迫，汗都凝在她的鬓角了:"你爸爸，他把我的银行卡都拿走了！"
叶贞顿住。
报案很顺利，但当警察问起母亲和父亲的关系时，叶贞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如实说:"夫妻。"她又急忙补充，"但他们已经在办离婚了！昨天就弄好了离婚协议，就是离婚证还没领。"
几个警察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看得见母亲脖子上还没有消散的指痕。
大概是老天都站在她们这边，父亲的下落很快就被找到了。
说起来也巧，警方前段时间接到举报信，说有人在聚众赌博和卖淫。警察蹲了好几天了，今天收网，而其中一个人正好是叶贞的父亲。
叶贞的父亲看到叶贞和母亲，睁大了眼睛，口不择言:"是你们两个婊子养的东西举报的是不是？"
警察立马压着他的肩膀往下，满是威严地说道:"这里是派出所，注意你的措辞！她们是来报案你偷盗的！"
父亲嚷嚷着:"什么偷盗，我和她还是夫妻，那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我当然可以转移了！"
"然后就转移到了赌桌？"叶贞冷笑一声，"你还去嫖娼？叶……你可真有种啊。"
她本来想像瞿淼大声斥骂自己的父亲那样直呼她的父亲的名字叶建国，可终究是说不出口。
就当她为人子女的，对自己父亲最后一点的怜悯吧。
父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最后又灰白下来。
他耷拉着脑袋，蹲在派出所的墙角，仿佛一只无家可归的败犬。
事情很顺利——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叶贞的父亲刚坐上赌桌，还没有把那几张银行卡摆到人家面前，因此里面的属于母亲多年来的几万块存款得以幸存；叶贞的父母还赶在民政局下班前成功领到了离婚证。
中间父亲还对叶贞说什么要她劝劝母亲，离婚了她就没有家了。见叶贞不为所动，他还威胁叶贞说要把她的户口迁回老家。
叶贞很是奇怪地看了眼自己的父亲，感觉有些可笑，但终究没有笑:"迁回老家对我有什么影响吗？没有吧？"
父亲不说话了。
家里的那栋房子，由于房贷还没有还完，目前还不能售卖。叶建国交了五百块钱罚款就从警察局出来了，赖在这栋房子里，说他还没有办法找到新房子，这房子也有他的份儿，他还能继续住。
所以母亲和叶贞收拾了行李，找了一家性价比很高的宾馆，住了下来。
晚上母亲在淋浴间洗澡，叶贞借着哗啦啦的水声跟瞿云光打电话，说了自己今天的经历。
瞿云光告诉她:"住酒店也不是个办法，明天去找个中介看看房子吧？可以先短租，之后再作打算。"
叶贞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她低低地应声:"瞿云光……我心里很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着父母手中拿着绿色的离婚证时，她的心里并没有一种解脱，反而有无尽的难过。
当然，她很清楚，现在是最好的离婚的机会，错过不可能再有，父母也必须在现在离婚，拖下去对谁来说都是一种痛苦。
但她真的很难受，这种难受不是因为父亲所谓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你就没有家了"，她清楚没有爱的父母不离婚也不能构成一个家——可她确实又因为他们的离婚而生出了难以言说的空虚，仿佛胸腔破了个大洞，空旷又迷茫。
瞿云光温声道:"我明白，叶贞，我明白。"
叶贞哂笑，瞿云光跟她一样，他当然明白。
也因此她又对瞿云光生出了些许的心疼。
她匆匆挂了电话。
晚上母亲已经睡着了，叶贞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呆呆地看着窗边随夜风轻晃的窗帘，突然哭了出来，却不敢大声，怕吵醒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