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云光的十八周岁生日没两天就到了。
叶贞在放假的12月31日当天问他明年的生日要怎么过。
瞿云光双手交叠搭在脑后,没有看她,目光轻轻放在窗外一点,声音也轻轻的:"他们说这是我的成年生日,他们要给我一起过。"
这个"他们"是谁,叶贞当然明白,肯定是瞿云光那对正在为他的抚养权争得不可开交的父母了。
她想,"他们"到底还是爱着自己唯一的孩子的,会在他生日当天握手言和,就为了给自己的小孩过一个代表着成年的生日。哪怕是暂时的,那也很不错了。
不过,叶贞注意着瞿云光的表情,默默思考,难道到了十八岁真的就代表是成年了吗?未必见得吧?十八周岁,只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而已,但心灵上或者智慧上的成年,并不局限在十八周岁这一个节点上。
或早或晚,却不一定非得是"十八周岁"这一天。
也许,有些人没有成年,却又已经成年了也说不定。
叶贞想了想,又问他:"那你明天白天方便出来吗?"
"怎么,要给我送生日礼物?"瞿云光看向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比冬日的阳光更加温暖人心,他故意矫揉造作,"哎呀要你破费也太不好了,这我怎么好意思呢?"
叶贞龇牙咧嘴,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你这话等明天收到礼物再说也不迟啊!你现在这不就是明知故问吗!"见瞿云光摸了摸挨了她拍的地方,她又凑近,很担心自己刚刚是不是手劲儿大了,应该没有啊,"怎么了疼吗?"
"不疼。冬天穿这么厚你打得又不重,我能疼到哪里去?感觉都没有好伐。"瞿云光笑着说,尾音还带了点方言,听起来有点软,配上他的笑脸,莫名又有些痞里痞气的。
叶贞顿时拉开和他的距离,板着脸:"那你摸个屁啊,我还以为我打疼你了。"
瞿云光反倒凑过来逗她了:"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呢么?"
叶贞真想翻个白眼给他看,到底是忍住了:"所以你明天到底有空没啦?我好把礼物给你呀。"
瞿云光笑了,他重新坐正:"有啊。是你的话,那我肯定有空的。"
前方的陈子杰本来是想请教瞿云光一道数学题的,听到这话,他僵在半路上,又生硬地扭头回去,还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句:"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继续!"
瞿云光轻笑一声,不做评价。
叶贞:"……"
一般说这种话的,肯定是都听到了。
不过,很奇怪哦,如果是以前陈子杰讲这种话,叶贞肯定是要害羞一下的,可能还会让他不要乱讲这种傻逼话。
但现在她就只是听到了而已,没什么想法。
可能是因为昨天她跟一个不是很熟的人承认了自己对瞿云光的喜欢。
喜欢而已,坦荡一点嘛,谁还没喜欢过人呀。
因此也就不会觉得陈子杰这种话听起来会让人尴尬了。
反正她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是吧陈子杰。
好在瞿云光说话算话,元旦一早,他就给叶贞发消息说八点半在图书馆门口见面。
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在家,叶贞就跟同样放假的母亲说自己要去图书馆学习。母亲一边说着"难得放个元旦么不好好休息,也要这么用功去图书馆学习的啊",一边又让她"中午早点回来,今天我做饭,烧你最喜欢的西红柿鸡蛋和可乐鸡翅"。
叶贞想,不管父亲去哪里了,反正就她和母亲两个人也蛮好的。
起码母亲不会对自己去图书馆的行为说三道四。
等叶贞呼着白气走到图书馆时,她发现瞿云光这回戴了那个星之卡比的毛线帽子,前年怒怼变态的回忆立刻涌上心头,她不禁感叹:"想想看我那时候还真是勇啊,而且居然已经是前年发生的事情了。"
"你现在也不是不勇了,还记得你暑假做过什么吗?"瞿云光友好地提醒道。
叶贞立马做了一个把自己的嘴巴用拉链拉上的动作。
就当她没提过这茬好吧!
元旦大家都出去玩了,或者觉得天太冷不出门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因此图书馆的自习区空空荡荡到处是座,他们挑了个窗边的沙发坐下。
叶贞侧身翻找自己放包里的准备给瞿云光的生日礼物,突然觉得自己脑袋上多了点啥东西,她还在疑心是不是金箍之类的玩意儿,一偏头就看见瞿云光正重新坐回去,他头顶的毛线帽子不见了。
她迷惑脸,一时没反应过来:"干嘛啊你?"
瞿云光认真端详了她一下,点点头:"挺可爱的,我买个新的送你做新年礼物好不好?"
叶贞一边"……"一边含羞带愤地把毛线帽从自己头上拿下,又胡乱地丢到瞿云光怀里,脑子嗡嗡的,嘴比大脑快:"你怎么不干脆这个送我呢!"
瞿云光挑了挑眉,像是又在仔细思考,然后他慢慢地说:"也不是不行,就怕你嫌弃。我好歹也用了四年了。"
叶贞这回已经是愤怒大过羞涩了——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愤怒的感觉,似乎所有的血液都直冲天灵盖奔涌——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音量都没控制住,声音都是颤着的:"……我可谢谢你了,不用!"
瞿云光看她通红的脸蛋,一双眼水灵灵的,也怕真把她逗生气了,就重新戴好帽子,笑着说:"好嘛,是我不好。不该挑个便宜东西敷衍你,那我回头好好精挑细选一下。"
叶贞:……
她是这个意思吗!!!
被瞿云光这么一岔,叶贞险些把自己要做的事情给忘记了。她总算是找到了包装好的礼物,看都不看瞿云光,直接推到他面前,然后就准备把自己的作业本拿出来。
瞿云光礼貌地询问她的意见:"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叶贞在想做哪个作业好,头也不抬:"可以。"
一阵窸窣之后,瞿云光看到了一支亮黑外壳泛着金属光泽的钢笔——一看就是那种很复古又富贵的款式,莫名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熨帖感。
他微微勾起唇角,想笑,也就笑了:"怎么想到送我钢笔啊?"
决定做数学,现在该找笔了的叶贞继续不抬头:"不是普通的钢笔,开过光的。"
"其实送个孔庙祈福的就行,不是非得真的去庙里祈福的。"瞿云光真的好开心啊,笑意怎么都遮不住,可是他面前的女孩儿都不肯抬头看看他有多开心,于是他说,"叶贞,你抬头看看我。"
叶贞:"我不。"
但她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抬头了。
然后她看到瞿云光笑容满面,好比春弄桃花一般绚烂。
他的语气很郑重:"谢谢你,叶贞。"
她又垂下眼去,像是怕被笑容灼伤,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声音也轻了下来:"……不客气啦,生日快乐哦。"
叶贞注意着时间,快到中午饭点了就不写作业了,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顺便和瞿云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去年闭馆修缮的海洋公园,叶贞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没止住:"那等海洋公园重新开园了,六月份的话,等高考结束,那你还会去海洋公园吗?"
瞿云光纠正了她的措辞:"我们肯定会一起去的。"
叶贞嘿嘿一笑,起身准备走人:"好滴,那再次祝你生日快乐啦!十八岁嘞,是大小伙啦。"
瞿云光眉眼都软下来:"’大小伙’是什么鬼东西啦。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信息。"
叶贞走出图书馆,还特意绕到这个地方,隔着窗户跟坐在位置上连姿势都没换过的瞿云光挥挥手:"再见啦再见啦!"
瞿云光歪了歪脑袋,也和她挥挥手。
叶贞不知道的是,瞿云光一个人在图书馆里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华灯初上,他才仿佛突然反应过来已经这么迟了一般,缓慢地站起身,只觉得所有的肌肉都僵硬无比,心中空荡荡的一片。
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想。
他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公交车,坐到离小区最近的那一站后下车,徒步走向还有1.2公里的目的地。
当他推开家门,哪怕客厅装点得非常喜庆,但没有一点儿欢声笑语,只有两位感情破裂的夫妻分坐在餐桌两边,听到动静又不约而同地扭头过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瞿云光站在玄关处,没有换鞋,一一扫过二位的表情,想扯起一个笑,却又没做到。
母亲先开口了:"……你回来得刚好,我和他都刚到,蛋糕也刚打开,你要先吹蜡烛许愿吗?"
是"我和他",不是"我和你爸爸",也不是"我们"。
就好像她迫不及待要撇清婚姻关系,却又被他——她的独生儿子给绊住了脚。
瞿云光慢慢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他吹了蜡烛,但是在闭眼的那五秒,没有生日快乐歌,也没有许愿。
等他和她为各自的事业忙碌而走时,瞿云光打开了手机,是晚上六点十八分。
不知道叶贞吃饭了没有,可他忽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却又怕打扰到她的学习。
于是他坐在桌边坐了很久很久,差不多是要到叶贞睡觉的时间了,他拨通了她的语音电话,告诉她自己现在很想见她一面,但是太迟了不方便,所以就请她连着电话不要挂。
最后他听着叶贞的呼吸声睡着了。
什么都没有多说,也没有说,可他觉得叶贞应该明白了。
他的十八周岁生日,或许是因为他早在更久远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一些东西,而变得有些许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