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为了迎接一月的学考，接下来的学习都显得比以往更加紧迫。
用班主任的话来说，那就是：“这个寒假过去你们就是高二第二学期了，六月一过你们就是高三，紧迫感要有，平时再吊儿郎当，也要分分时候。高考就要到了，同学们，不要再散漫了。”
讲台上老师这样说，角落里的叶贞用气声对瞿云光讲话：“有一种分明是早上八点，但是我妈跟我说‘已经十点了怎么还不起床’的感觉。”
瞿云光差点笑出声。
等开完班会，叶贞立马就和夏秋彤分享了她的奇思妙想，惹得夏秋彤笑得花枝乱颤，根本停不下来，让叶贞都不禁怀疑她这个比喻是不是真的很好笑。
叶贞和瞿云光说了，这段时间她晚上就只在食堂吃饭，节省时间来多看看书、多做做题。
然后瞿云光就能看到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一打放学铃，叶贞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和同样弹起来的夏秋彤手拉手地跑出教室、跑向食堂。等他磨磨蹭蹭地往食堂走去，叶贞和夏秋彤已经坐在食堂里有说有笑地一边聊天一边迅速地解决餐盘里的所有饭菜。
瞿云光真的很想知道，她们哪里来这么多话题每天聊的啊？
当他重新晃荡回了教室，夏秋彤往往坐在叶贞的位置上、叶贞坐在他的位置上，两个人头抵头肩挨肩，讨论数学或者生物题，偶尔还能看两个人为了一道地理的分析题吵起来，不过转头又继续亲亲热热的了。
瞿云光只能深深地叹口气，坐到夏秋彤的位置，并不是很想跟陈子杰聊天。
叶贞知道的，全年级有八百七十二个人，夏秋彤上次月考排名两百七十二，数学和生物不及格，历史和地理八十多分，不过语文和英语考得很不错，所以还没有掉出前三百名。
因此，叶贞立志让夏秋彤在期末考的时候考到前两百名，就一直兢兢业业地教授这个唯一的学生，恨不得让夏秋彤在一个月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把世界上下五千年倒背如流，左手算基因，右手解几何，开口闭口就是古诗文。
不过她对数学和生物有自己的理解，给夏秋彤讲题的时候经常舌头打结，讲得她心中麻木、夏秋彤一头雾水，只能请教应该是看完高三所有数学课本的瞿云光。
有一说一，瞿云光讲题目确实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他不光能精准地讲出题目的考点是什么、考点在课本第几章第几节，遇到那种曾经做过的只不过是变换了数据、题型还是没变的题目，他还能指明这道题的原型是在之前的什么作业还是试卷上的哪里。
叶贞只能感叹，瞿云光确实厉害，她拍马所不能及。
于是她更加努力奋进，每天睡前不但背英语单词，而且还背物理公式，生怕物理考个b出来——这次的一月学考，她报考了物理、数学和语文，这三门里她最担心的科目的就是物理。
有天夏秋彤和叶贞一起吃饭，叶贞咬着筷子在发呆，夏秋彤敲敲她的餐盘，问：“你怎么了？是菜不好吃吗？”
“我不喜欢吃胡萝卜。”叶贞含糊地说，目光游移，“我是在想今天老师讲的那个数学题，有没有更好的解法。”
夏秋彤顿时哭笑不得：“啊，吃饭的时候就不要想这个了嘛。不喜欢吃胡萝卜？那你把胡萝卜给我，我来吃。”
说着夏秋彤动筷，把叶贞餐盘里所有的胡萝卜都夹了过来，并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她正要开口，另一个女声响起：“什么数学题？”
叶贞抬头，发现桌边站着端着餐盘的周长悦，显然她是对“数学题”三个字起了反应，简直有三个不规则的矩形在她的头上呈扇状分布然后亮起。
然后叶贞模糊地想到一件事，周长悦的数学似乎一直很好。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曾经在一中公告栏里贴着的数学联赛获奖名单上看到过周长悦的名字位居前列。
果不其然，当叶贞和周长悦分享了那道数学题后，周长悦给出了另一种更简易的算法，也正是老师口中所说的“这道题如果你们大学学过高数了就更好解了”的方法。只是老师并没有延伸讲解，而周长悦却事无巨细地分享给了她。
虽然，叶贞听得一知半解。
她不禁感叹：“所以你现在在学高数，是吗？”
“是，数学联赛有些题目的知识点是微分和积分的，我有在学习。”周长悦点点头，并将胡萝卜从那叠八宝菜里挑出来。
夏秋彤看了眼叶贞，一声不吭。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叶贞看着光秃秃的树杈，沉默着不说话，等反应过来夏秋彤喊了自己一声，她也迷迷糊糊的：“什么？”
“没什么，”夏秋彤扭头不看叶贞，重复了一遍，“没什么。”
直觉告诉叶贞，绝对有什么。她挽上夏秋彤的胳膊，噘嘴撒娇：“哎呀，人家刚刚走神了没有听清嘛，彤彤再跟人家说一下嘛？”
夏秋彤嫌弃地眉头紧皱，可脸上是有笑意的，她一边假意要挣脱叶贞，一边大声说：“我看你就是不关心我，都不在意我，跟我走一起还走神！”
“人家错了嘛。”叶贞笑嘻嘻地把脑袋往夏秋彤肩头凑，哪怕夏秋彤比她个子矮，“彤彤原谅人家嘛。”八壹中文網
“哼。”夏秋彤瞥她，不再挣扎，两个人就以这样一个姿势走向高二教学楼，“我刚刚说你学习不要那么用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叶贞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同样是年级前列，似乎从来没有人对瞿云光说什么“不要给自己压力”。
但是她经常能听到。
她也能听到别人对周长悦说。
好像，就她们两个有压力似得。
“是啊，”夏秋彤跟着叶贞一口气跨两级台阶，她说，“你看上去就压力很大啊。平时下课了还好，有时候上课我看你眉头紧皱，要么就是抿着嘴一言不发，总之你不讲话的样子看着比你讲话要严肃很多。就感觉，学习对你来说很难，然后你在这上面付出很多努力了，一整个人都拴在这件事情上，跟踩在独木桥上一样，岌岌可危的。”
在教室门口，夏秋彤张开双手，模拟独木桥上的行走。她身体左右摇晃，像枚摇摆的叶。叶贞怕她摔倒，赶紧上前去扶住她。
然后她在夏秋彤的眼睛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她听见夏秋彤说：“有时候就很担心你，万一哪天……我是说万一哦，不是在诅咒你什么的。就是，如果你哪天考得不好了，是不是一整个人就会垮下去，然后一蹶不振呢？”
我会这样吗？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所有的殊荣，我自以为的殊荣，我会一蹶不振吗？
叶贞在心里默念了夏秋彤的话，然后反问自己。
她一时之间没有得出答案。
她回到座位，坐下来准备午休。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瞿云光去吃饭了还没回来。
叶贞觉得这个问题可能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意味。
可她晃了晃脑袋，又觉得不用问别人，答案也很清晰了。
“我会这样吗？”
会。
“如果有一天我考得不好了、失去我自以为的殊荣，我会垮下去，然后一蹶不振吗？”
会。
不然她为什么自始至终都那么执着于一个年级第一呢？
瞿云光之前跟她说，他会让她的父亲知道年级第一仅仅是一个名号——可不光是她的父亲，她自己也丝毫没有觉得“年级第一仅仅是一个名号”。
在她眼里，它是一种荣誉，一种象征，一种自我证明的方式。
所以她千方百计地逼迫自己，她想要用这种东西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为此不惜抹杀自己所有努力的证明，自怨自艾，觉得自己毫不上进、不思进取。
所以瞿云光才会一直跟她说，她已经很努力了，让她不要再逼迫自己、给自己压力。
现在连夏秋彤也这么说。
叶贞忽然觉得，她确实挺一无是处的。
倒不是自我贬低，只是意识到她为人处世上的一些不足，比如她其实也很自大，自大又盲目，看不清自己岌岌可危的状态，还需要别人提醒，要别人拉她一把。
但她并没有因为别人的拉扯而决定放松，始终绷紧着神经，不肯松懈，不肯放弃考取年级第一的机会，依然逼迫自己。
不听劝，倔脾气。
这是她的自以为是。
“不是哦。”
叶贞迅速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瞿云光靠着墙壁，依然是懒懒散散的坐姿，要是老一辈看到了一定要说“坐没坐相”的那种，但是他的表情很认真。
叶贞不知道他怎么听到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她只知道瞿云光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不听劝和倔脾气不是坏事情，自以为是有时候也不是不好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缺点，有这些缺点没什么不好的。没有缺点的人是不存在的。”
后来回忆这一幕的叶贞总觉得很奇怪，瞿云光背后是墙壁，阳光并没有那么容易通过隔着半米的窗户或者是紧闭的后门被他吸引过来，将他镀上金色的光。
那只能是她手动给回忆里的他加上了特效，让他看起来好比仙人下凡。
她仿佛信徒，面对如是尊上，只喃喃着问：“那你也有缺点吗？你也会有缺点吗？”
神祇面容沉肃，打破无端幻想：“我也是普通人，我也有缺点。”
“那你的缺点是什么呢？”她问。
她没有得到言语上的回答。
或者说，瞿云光看她的眼神，让她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
但那念头转瞬即逝，并不真切。
很快就是平安夜——虽然学校勒令不能过洋节，可同学之间还是有送圣诞礼物的小情趣。夏秋彤就给叶贞送了个珍珠发卡，说是最近很流行的，女明星都戴。
虽然叶贞本人并不佩戴这些花里胡哨的饰品，但她还是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毕竟是好朋友送的礼物嘛！
对于夏秋彤，叶贞并不是很想用“闺蜜”这个词来形容，主要是现在这俩字被污名化了，搞得好像闺蜜都不太是个正常人似得。
她就古朴一点，把夏秋彤称为“好朋友”了。
叶贞中午吃完饭跟夏秋彤去水果店看有没有冬枣卖，结果发现平时均价两块钱的苹果涨价到了十五块钱一个，但凡形状再圆润、颜色再鲜艳一点，价格就直逼三十块钱。
她大惊失色地回班里跟瞿云光吐槽：“学校不是不让过洋节吗？为什么还有这么贵的苹果？而且就是多了层五彩斑斓的包装纸和丝带啊，再加上改了个名叫‘平安果’，怎么就这样坑啊。”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瞿云光伸手往书包里摸了一阵，再掏出来，掌心里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平安果。
然后瞿云光还把苹果往她桌子上一放！
叶贞：没想到有钱人竟在我身边。
她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所以你买这个干嘛？”
“不是买的，我自己包的。”瞿云光点点那个圆咕隆咚的苹果，笑眯眯地看向叶贞，“好看吧？”
明明是透明的纸，却因为褶皱而呈现出七彩的颜色来，不得不说，还是挺好看的。
当然，如果这样的苹果拿出去卖，价格也挺好看的。
叶贞点点头：“是好看，但是你整这玩意儿干嘛？”
瞿云光一脸大失所望：“什么，你居然不明白？”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这是我对你的祝福啊！年级第一对年级第二的祝福，希望年级第二再接再厉，一月学考考出好成绩不要再有个b什么的。”
叶贞听完，只有一个想法：“你收回后面那句话，这个拳头就不会落在你的脸上。”
瞿云光嘴硬地狡辩，脸上满是笑容：“这是祝福，是祝福啊！”
“放屁！”叶贞大怒，“祥林嫂死在冬天里这文章还叫《祝福》呢！你被揍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惹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