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说好的鲫鱼豆腐还是没成行,没办法,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鱼没着落,光有豆腐也做不了一锅汤。
但年二十九,赶明儿就是年三十,辞旧迎新,也不好吃的太寒碜。
绯音跑去隔壁邻居家借了只鸭,淘淘洗洗、大卸八块,做了锅仔姜鸭,放了不少辣椒,除了只能啃红薯的喽啰乙,重明、绯音和喽啰甲,三个人都吃的酣畅淋漓,辣出一身热汗。
吃完饭,又开始张罗着洗澡,就算绯音再不爱洗澡,但这是过年必备活动,她也只能随俗。
狐狸谷有处温泉,每到年底,狐满为患。
绯音想都不敢想,重明会愿意同一帮男狐狸精挤在一个水池子里撩水玩儿,只好替他烧了一锅热水,在家里沐浴。
正将最后一桶水倒进浴桶的时候,盼盼来了,胳膊弯里夹着澡盆,肩上搭着澡巾,站在篱笆墙外邀她去搓澡。
绯音“哎”了一声,最后叮嘱重明一次,换洗衣服在屏风上,才拿起自己的澡盆布巾,匆匆忙忙出去了。
在池子里泡澡的时候,盼盼和她的头上都顶了条白布巾,两人靠着池壁唠嗑儿。
温泉水暖乎乎的,水波在身体上荡来荡去,像盖了床大棉被,热气腾腾,将盼盼的脸罩在了雾气里,绯音只能靠那块红斑辨别她在哪儿。
她对盼盼说:“我要死了。”
盼盼“呸呸呸”地几声,没好气:“大过年的,你说什么晦气话呢?快呸两声。”
绯音只好按她的要求,呸了不止两声,又告诉她:“不是我说的,是森林里那位婆婆说的,今天下午千罗大人带我去找她,然后她就说了这话,你说会不会是真的?”
“真什么真?尽听她扯,你好端端地待在狐狸谷里,会出什么事儿,天上能掉颗陨石把你砸死还是怎么的?”
盼盼就是盼盼,总是有一种挑战权威的勇气。
绯音由衷地佩服她,又忍不住担心:“可那是婆婆啊,她说的预言总不能有假吧?”
“婆婆又怎么了?”盼盼翻个白眼,“你听过她做过的预言吗?”
绯音摇摇头,她没听过,只是从小就听族人说,森林里住了位有预知能力的婆婆,至于她曾做过什么预言,就没听说过了。
盼盼立即说:“所以你别杞人忧天,成天怕这个,怕那个,日子还怎么过?”
绯音被这句话说服了,她是最肯好好过日子的。
妖生漫长,万儿八千年的过下来,任凭有再多有趣的玩意儿,日复一日地过着,也有些无聊。
因此小辈的狐狸精们,总不爱待在谷里,时常跑出去找乐子。
不止他们,现在老一辈的都要发一把少年狂,时不时地叛逆一下。
唯独一个绯音,明明是个妖,却活得像个凡人,小日子过得细水流长的,她也不腻。
她觉得还是重明说得对,不要自寻烦恼,不过下午的时候,他又险些为了那句预言打起来,长剑横在婆婆的脖子上,非逼她把那三个字收回去。
要不是绯音把他劝住了,千罗准备和他来个同归于尽,可见人说到和做到,有时候是两码事。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凑个过年的喜庆,院子里那株红梅开得正好,衬着皑皑白雪,越发娇艳可爱。
绯音顺手摘了一朵,簪在了自己的鬓边。
她走进堂屋,浴桶里的水早就冷了,重明换下来的衣服扔了一地,她随手收拾了一下,在卧房找到了他。
南窗下砌了一张火炕,重明就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摆了一盘棋。
他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绯袍,青丝未束,随意地披在后背上,发质柔软,宛若一匹锦缎。
走过去了才知道,他不是在下棋,而是一个人弹棋子玩儿,还挺自得其乐。
绯音主动要和他比试,结果三局三败,又厚着脸皮改成五局三胜,不幸遗憾败北。
绯音不信这个邪,屡战屡败,越挫越勇。
重明看出了她对这个游戏的执着,开始给她适当放水。
到了最后一场定输赢时,绯音由于过度紧张,力气使大了些,她的黑子贴着白子的边,直直地飞了出去。
绯音下意识伸手去抓,结果棋子没抓着,倒是抓住了重明的衣带,本就绑的不甚严实的袍子,被她这么一抓,理所当然地滑了下去,露出半边如玉的肩膀,还有小半边肌肉饱满的胸膛。
在烛火的映照下,活色生香。
白狐们有一点没说错,赤狐的审美确实很俗艳,衣裳都喜欢穿花花绿绿的。
绯音借了一下午衣服,还要合重明的身量,始终没找到他爱穿的黑色,赤狐们觉得穿黑的干什么,阴阴沉沉的像只乌鸦,要穿就只有红色。
果然她就只拿了件绯袍回来,但重明穿着却很合适。
说实话,红色比黑色更适合他,眉眼都变得妖冶起来。
绯音头一次发现,他的眼尾有些上挑,眼珠黑的像一团浓墨,睫毛不太密,但很纤长,眨一下,就像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勾的人心痒痒。
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她的模样。
绯音一个鬼神神差地,就这么亲了下去。
她不知道怎么亲人,只依靠本能,在重明的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他的唇冰冰凉凉的,很柔软。
绯音亲完直起身,胳膊肘撑着棋桌,害羞地望着他抿嘴笑,圆圆的一张小脸,比她耳朵上夹着的那朵梅花还要艳,比窗纱上糊的那张囍字还要红。
重明被她看得心神一荡,脱口而出:“再来。”
他想再来,绯音却不肯干了。
目光闪躲,扭扭捏捏,完全没有了刚才又扒他衣服、又强吻他的霸气和胆量,还没正式成亲,就先有了小媳妇儿的作态。
重明不乐意了,将横亘在中间的棋桌一把掀下炕去,黑白棋子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掉了一地。
绯音惊呼,他一手揽住她的纤腰,将她压在自己身下,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双唇相触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颤了一下,仿佛身体里闪过一阵电流。
绯音当即就软了。
重明的亲法与她完全不同,霸道又蛮横,追着她的舌头又吮又吸,像要把她的魂魄都吸进去。
那感觉就像是又吃了一回仔姜鸭,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爽到了极致,连脊梁骨都在冒热汗。
绯音骨子里天生的狐媚态完全被激发了出来,面若春花,媚眼如丝,左手按在重明的背后,将她往自己的身上摁,右手在他胸膛毫无章法地乱摸,还不够用,恨不得生出十只八只手,将他从此绑在自己身上。
摸着摸着,忽然摸到一根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
亲吻的间隙里,她问重明,手也不肯闲着,伸进他的衣裳里,把那硬东西掏了出来。
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块儿木头。
准确地说,是被漆成了红色,并雕成了狐狸形状的木头。
是一个红狐狸木雕。
雕的是她,一定是她,绯音看第一眼就知道。
她惊喜地叫出声:“这是我!”
重明“嗯”了一声,继续在她耳鬓边厮磨。
“是你。”
“给我吧?”
“给你。”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小会儿,绯音主动搂住他的脖子,甜甜地撒了声娇。
“大王你真好!”
重明摸摸她的脑袋,若有所思:“现在耳朵不钻出来了?”
绯音羞涩地一笑,扭扭身子,将屁股下蓬松的大尾巴抽出来,展示给他看。
重明“嗤”地一声笑。
“耳朵没事了,尾巴又冒出来了?”
“大王……”
区区两个字,尾音被她拉的绵长,语调九曲回肠,浪的没边。
绯音抱着他劲瘦的腰,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脑袋瓜往他怀里一拱,死活都不肯抬起来了。
“啪”地一声,桌上的烛花爆了,摇曳的烛光里,两个人又吻在一起,身子上下交叠着,亲密地如同一人。
绯音没有想到,自己又做梦了,距离上次梦到凤凰展翼,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做过梦了。
梦里依然是在九婴带着凤凰隐居的那座山,破茅草房还是歪歪斜斜,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后山的枫林红了,如火如荼,隔老远一看,像在燃烧的火焰。
原来开满九婴花的山谷,现在成了一片漆黑的焦土。
凤凰郑重其事地对九婴承诺:“会再开的,我找到了花籽,已经种下了,等你回来时,九婴花就开了。”
九婴没有说话,专心地布着她的结界,从前她撇下凤凰出门,从未设过结界,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要破例。
凤凰显然也很不解,问出了这个问题。
九婴没有回答他,这是她一贯的脾气,甭管你问什么,答不答、怎么答是她的事。
她只是对凤凰命令:“不要出去,也别放人进来。”
她的语气十分严厉,没有平时那种波澜不惊的调调,这让凤凰感到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九婴,眉心因为焦虑,垒起了一个小山包。
“你要去哪里?”
绯音以为九婴不会回答,但她猜错了,九婴给了他一个地名。
“须弥山。”
她心里猛地一跳,也被九婴眼睛里的执拗吓了一跳。
在她看来,那个无人生还的鬼地方,她是非去不可的了。
绯音又觉得不对,她记得姬承凌说过,九婴是等神剑铸成,才去了须弥山芥子洞为苍黎报仇的,现在凤凰还好端端的,显然那把预言中的无敌神剑还没铸好。
她两手空空,拿什么去宰未名呢?要知道,连她主人都死在了那怪物手里。
凤凰一定是不知须弥山的传闻,因为他既没阻止九婴别去,也没哭着喊着要一起去。
他只是问九婴:“你还会回来吗?”
问这话时,他的眼神很忐忑,明明高出九婴一个头,神情却还像当年那个拽她衣角的瘦孩子,楚楚可怜,怪招人疼。
“会。”
九婴干脆利落地扔下这个字。
绯音真不知道,她是在骗小凤凰,还是对自己的本事足够自信,怎么会觉得埋葬了那么多神仙高人的芥子洞,为何就吞噬不了区区一个她?
或者她撒谎了,她此行并不是要去须弥山,可她的眼神看上去又不像。
绯音也迷糊了,她随着凤凰一起,送九婴下山,山道两旁的枫林胜火。
走之前,九婴转过身,依然一袭黑衣,周身上下无半点修饰,只有一根用来挽发的乌木簪,显得冷峭又无情。
她说:“对了,我为你取了个名字。”
语气很平淡,仿佛她不是给凤凰取了个名字,而是给路边随便经过的一朵野花取了名字。
凤凰却很开心,也许是感谢九婴终于意识到了,他这个块头已经实在不适合叫“小东西”,就算她不觉得不方便,叫出来也伤凤凰自尊。
现在的孩子多敏感,十来岁大的小娃儿,亲娘老子要敢捧个饭碗站在村头,喊一声“二狗子还不滚回来吃饭”,他能当着全村小伙伴的面急红眼。
他眼睛一亮,问:“是什么?”
九婴望着他头顶的枫叶,出了半会子神,凤凰个头高,树枝快要挨到他的头发了。
果不其然,一阵微风吹过后,一片红彤彤的枫叶脱离枝头,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将那片枫叶拂走,手却没急着放下去,而是在凤凰肩头停滞了一下,像是要做个拍的动作,但因为她性格里鲜少有如此柔情的一面,这个拍的动作就没做成,而是不尴不尬地停了一下,就放了下来。
她清咳一声,嘴里滑出一个名字。
“重明。”
绯音惊恐地发现,自己和她一起说了出来。
“取‘重见光明’之意,以此来纪念你的第一次展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