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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你高,比你瘦,比你白,比你漂亮。”(1 / 1)

贺关脑子进没进水,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那女人倒是好像水一样,贺关躺下一闭眼,就无孔不入地往他脑袋里钻。

睡也睡不着,贺关索性起床,随手找件衬衫穿上,敞着扣,去给关二爷上香。

黄花梨的佛龛设在客厅一角。

红脸虬髯的立刀关二爷,威风凛凛足有半米高。

是江茹玉不远千里从大庙里请来的,还请高僧开了光。

辟邪除煞,消灾去病,保佑家宅平安。

殡葬是个暴利行业,全国最大的上市殡葬公司,毛利润高达百分之八十。

一块香骨头,大家都想啃一啃。

说白了,这一行赚的是死人钱,有尸源就等于有生意。

前面提过,干这行的三教九流都有,早些年行业乱象丛生,为争夺医院尸源,确实是比谁的拳头硬。

乌烟瘴气的氛围近两年有所好转,大家也开始学着照规律办事——看谁有本事承包医院太平间,垄断尸源。

规矩有人守,自然也有人当狗屁。

昨晚停车场那一架,就是因为有不守规矩的竞争公司,到“寿蚨”承包的三医院太平间做小动作,搞事情。

来啊,谁怕谁呀!

贺关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同事去理论,一言不合就和对方开干。

他现在回想,深夜追车那一幕,还是挺惊险的,确实该给关二爷上柱香。

光顾着脱身,头脑一热钻那女人车里,他现在也有点后悔。

钻都钻了后悔也没用,如此再一想,他立马又释然了。

香灰炉里插着满满一堆的香屁股。

十有八九是金水他们昨晚上吓尿了裤子,求关二爷保平安。

贺关打开香盒,靠,一根香没给他剩下。

一群软蛋。

没有香可以点,贺关只能从裤兜摸出香烟,以烟代香。

点完一根夹在指间,正点第二根,一颗脑袋从他背后冒起来。

“软中。”三毛笑嘻嘻地道,“关哥,没见你抽过这么贵的烟呐。”

喜欢通宵打游戏的人,通常烟不离手。

大烟枪一脸垂涎,就差直接开口要了。

贺关听懂了也当没听懂,点完第二根,再点第三根。

高举三根烟,拜拜关二爷,把烟插进香灰炉。

旁边三毛馋虫一样,见贺关没有给他的意思,又盯上了香灰炉里的烟。

要是客厅没旁人,他可真敢拔出来快活两口,再插回去。

“德行。”贺关抬手一抛,“接着。”

三毛大喜,“谢谢关哥!”

贺关走出几步又踅回来,“你还是还给我吧。”

刚到手的烟还没抽上,三毛哪里舍得,“关哥,给都给了,不兴往回要的吧。”

“我说兴就兴。”贺关摊手,加重语气,“废什么话,拿来!”

“关哥——”三毛哭丧着脸直摇头。

“少抽两根你他妈会死啊。”贺关瞪他。

“少抽赖烟不会死,少抽好烟会。”三毛嘿嘿笑着臭贫。

平时关哥挺大方的,有好烟好酒都会想着他们哥儿几个。

今天这是怎么了,关哥越要他还,他反而越舍不得。

“那你死去吧。”

贺关伸手欲夺,有人推门进来。

一身黑色职业装的江茹玉站在门口,“你们干什么?”

新加坡出生长大,江茹玉回国几年已经能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或许为了隐藏华侨腔而过于追求字正腔圆,发音显得有些刻意板正。

倒是和她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形象相得益彰。

江茹玉一来,三毛像找到救星,抬脚就想溜往她身后躲。

贺关二话不说,一伸手抓住他的后脖领,把人拖回来,夺回烟盒塞进裤袋。

还给了三毛一个“不准再有二次”的眼神警告。

“一盒烟而已,你这么宝贝。”江茹玉笑着走近,朝他伸手,“给我来一根。”

贺关停在房间门口,挑眉,“你自己没带?”

江茹玉笑意不减,“带了,就想抽你宝贝的那盒。”

“毛病。”贺关赶着她的话道,“你都说了是宝贝,我怎么可能给你抽。”

江茹玉笑容一僵,贺关已推门进了房间。

三毛善于察言观色,凑过去对她道:“茹玉姐,关哥今天确实有点奇怪,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可能是因为受伤了吧。”

“受伤?”江茹玉微讶,昨晚通电话没听他提起。

“是啊。”三毛一五一十,“关哥还给我们看他的伤,说缝的整齐漂亮。”

江茹玉若有所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下去上班吧。”

“好嘞。”

“等等。”叫人回来,她把自己的烟给他,“刚才的话,不要到处说。”

三毛捧着烟,忙不迭点头,“明白明白。”

等三毛一走,江茹玉立刻举步走向贺关的房间。

*

金水今晚上夜班,正趴床上翻漫画。

见两位大佬一前一后进来,他很识相地自动消失,连关门都没发出一点声响。

贺关坐床边系衬衫扣子,江茹玉跟进来,他头也没抬。

江茹玉蹬着十寸细高跟,于他身旁笔直而立。

眼风扫过他小腹处隐现的白,她问:“需要我送你再去医院看看吗?”

贺关:“不用。”

要去,他也不去医院。

“放你十天假,好好养伤。”

“谢啦。”

“回老家看看奶奶吧,我记得你有段时间没回去了。”

“再说吧,谢谢你提醒啊。”

江茹玉有些不高兴,“你有必要对我这么客气吗?”

“使用文明用语还有错了?”贺关仰脸,朝她笑得白牙灿灿,“你不经常教育我们,要‘规范服务行为,使用文明用语’嘛。”

这个男人吧,不管说话多刺耳,一笑起来总透着具有迷惑性的纯真与诚恳,让人很难对他生气。

江茹玉也不禁面露微笑,弯下腰要帮他系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贺关抬手挡,“不用扣了,凉快。”

这个季节怎么可能还贪凉。

江茹玉没多说什么,转眸便瞧见他手背上的烟烫疤。

伤口很新,红红的翻着皮,还没形成血痂。

“你手怎么弄的?”江茹玉问。

贺关看了一眼,满不在乎,“不小心烫的。”

江茹玉不信,“你怎么会把自己烫伤?”

贺关不耐,“我也没说是自己烫的。”

“那是谁烫的?”江茹玉锲而不舍。

哪那么多问题,贺关没有回答。

伤口隐隐作痛,他扶着爬梯站起身。

迈一步,顿住。

那个部位叫什么来着?哦,腹外斜肌。

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儿?”

话还没说完,江茹玉疾步追上去。

高跟鞋磕地,叩叩叩,敲的人脑壳疼。

贺关不自觉地想,女人还是穿平底鞋比较好。

“你到底去哪里?”江茹玉先一步,按住门把手。

连问两个问题都没回响,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急迫,像是逼问。

贺关本来就不耐烦的脸色,也开始变差,“你放我假了还管我去哪里,不合适吧。”

他一强,江茹玉就弱。

“我不管你。”她撤回手,挤出一丝笑,“你身上有伤,加件衣服。”

门背后正好挂着一件牛仔夹克,洗的发白,起了毛边。

贺关勾下来套上身,出了门。

*

下午四点钟的太阳,像熟得刚刚好的红心咸鸭蛋。

流的不是油,而是热浪。

贺关干脆脱掉夹克搭肩上,走几步就出汗了,于是拐进路边的小卖部。

冰冻矿泉水已经拿手里,他又放回去,换了瓶常温的。

咕咚咕咚灌掉半瓶,他抬手背抹嘴,好死不死蹭到烫烂的肉,疼得钻心。

他妈的,生气!

剩下半瓶没喝完,他拉开冰柜门,怒开一瓶冰冻矿泉水。

像跟谁过不去似的,一口气喝到底朝天。

小卖部老阿姨看他像看个傻子,挺精神一小伙,脑子可能瓦特掉了。

贺关能记得住腹外斜肌,记得住忌生冷,也一定没忘,徐百忧叮嘱过他,要打破伤风。

瑞安路上就有一家诊所,“寿蚨”有人得了寻常小病,一般都来这里买药。

贺关进去了一趟,没过两分钟,快步走出,跳上一辆公交车。

*

西府路的口腔诊所今天生意清淡,门可罗雀。

胡大boss不在,前台两位小护士趁机偷闲,你来我往分享各自最新追的网剧。

聊得正欢,有人推门而入,两人忙切换成标准服务式微笑,面向来人。

呀,是个帅哥!

“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鹅蛋脸护士嗓音甜美,抢在同事前面招呼客人。

“你们这里可以打破伤风吗?”贺关问。

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

鹅蛋脸保持微笑服务,声音越发软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口腔专科门诊。您有需要,可以去附近的医院。”

治疗室与接待厅隔着一面玻璃墙,贺关偏头望进去,空无一人。

转身想走又转回来,他说:“我不打针了,找人。”

一会儿一个主意。

鹅蛋脸微愣,继续微笑服务,“请问您找哪位,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耐心微笑,“请问是男士,还是女士呢?”

“女的。”

细致微笑,“那位女士长什么样,方便形容一下吗?”

贺关上下打量鹅蛋脸,姑娘脸都红了,他才再度开口:“比你高,比你瘦,比你白,比你漂亮。”

鹅蛋脸再笑不出来,她太难了!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旁边同事强压嘴角,对贺关说:“她已经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女生了。”

贺关就是来碰碰运气,没报多大希望。

他的想法很简单,赌徒心态——如果今天能再见面,好男不和女斗,他会既往不咎原谅她一次。

走出诊所,伤口又开始作乱,他含胸扶着腰等这一波疼痛过去,再直起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下公交车。

没来由地,有灿烂笑容爬上脸颊。

还有点小庆幸呢。

越走越近……

擦肩而过?

走了!

贺关错愕,红尘一样滚滚的怒意揭竿而起,灿烂和庆幸被瞬间清算,化作齑粉。

卧槽!居然跟我装陌生人!!

本来想出口喊她,贺关只张了张嘴没出声,抬腿三步并作两步,像堵阴森森的墙一样,挡在了徐百忧面前。

脸盲加逆光,徐百忧没能立刻看清来人的脸,只觉他好高。

她被阳光晃得闭了闭眼,“请问有什么事吗?”

站这么近还继续装,她是脑子进水了吗?

“是我!”贺关如黑云压城似的,骤然迫近她的脸。

声音很耳熟,徐百忧下意识地伸手横挡住他的口鼻,转瞬收回,认出了面前这双眼睛。

她既不惊也不喜,“是你呀。”

这是什么神奇操作……

她凉燥的手心似有若无地拂过贺关鼻尖,他隐约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气味。

不香,很古早的味道,像小时候奶奶洗衣服用的土肥皂。

心口便像微风里的秋千般,轻轻荡了一荡。

“你怎么会在这里?”徐百忧问。

“天气好,随便逛逛。”贺关望望这边风景,望望那边风景,故作漫不经心。

她歪着头避开阳光,看着他,“随便?”

他望回眼前风景,面不改色,“当然。”

他也就是随便跳上一辆125路公交车;

随便坐了一个多小时;

随便在西府正街下车;

随便右拐走了二百来米;

随便进了一家没有漂亮姑娘的口腔诊所;

腹外斜肌随便疼了疼,就看见她对自己装傻……

想到这儿,贺关的心情不妙了。

心头微风转狂风,眉目间似酿起一场豪雨,他直截了当冷冷问:“你有那么不想见到我,不想和我打招呼吗?”

这样的误会时有发生,徐百忧耐心解释:“我脸盲。”

贺关不屑,切了一声,“你还能找个更烂的理由吗?”

“我确实脸盲。”唯一的理由,她只能再重复一遍。

连新的都不想编,不如不说,贺关眼神带刺,一字一句,“不要欺负我没文化,强调不会让你的理由变好。”

徐百忧噤了声,他不信,再多解释也没用。

无声抗议啊,贺关还满肚子火呢,他也臭着脸,闷着不讲话。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看一阵,只听徐百忧来一句,再见。

行行行,算你行。

贺关忿忿睇她一眼,甩着胳膊掉头走人。

做他们这行,从来不对人说再见。

徐百忧站在原地,似想起什么,忽然扬声叫住他,“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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